第二十八章 咫尺天涯
靈堂周圍,身穿縞素的眾人嗚嗚咽咽地哭,滿目的雪白令得周圍明艷的海棠都失了顏色,蒙上一層凄清的味道。
少羽立在靈堂大門的十步之外,只搖了搖頭。
天明從靈堂內行出,見少羽長身獨立在一片縞素之中,便緩步走上前去。
回身看向跪了一地人的靈堂:靈堂附近,身穿小功的女子手捧瓷杯,神情木然地望着碧藍的天空,彷彿凝固的石像。靈堂之內,穿着斬衰的女子懷抱檀木盒子崩潰般地痛哭,聲音嘔啞滄桑,宛若啼血子規。
站在門檻邊上的月兒不知所以,只獃獃地站在一旁,看着平日裏舉止優雅的雪女失態地大放悲聲,大家怎麼也勸不住,之後又轉頭訥訥地望向面無表情的拒霜。終於不知做什麼才好,她的眼神下意識地往天明這邊看了過來,像是求助一般。
鋪天蓋地的悲苦中,只有這個少女的眼眸是明凈的。那是沒有經歷過真正幻滅和復生的嬰兒的眼睛,純白得有如燕國冬日漫天飛舞的雪花。
“力量、正義、平等、天下……為了獲取這一切的一切,我們失去了太多太多的同伴和家人。然,即使有了這些又如何?”天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眸深沉如井。
少羽想了會兒,道:“不如何。”
“是啊。能馭萬物而不能定一心,能降**而不能護一人——這一切,並不是什麼力量的高低能夠決定的。”天明似是下了什麼決心,原本低沉的聲音漸漸高亢起來,看向月兒的眼神帶上了更加溫和的笑意,“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好好活下去。我要盡這一生所擁之力,讓她不吃苦、不受驚,免去顛沛流離、能夠有枝可倚,永不會……如身邊那兩個女子一般,那就夠了。”
少羽的眼神忽然一黯,褪去血色的唇角浮出慘淡的笑意:“好奢侈的願望。”
“不要以為連你和小高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便不能做到。”天明淡淡開口,蠻不在乎道,“要知道大哥我的輕功現在可是比小跖還厲害,打不過的話腳底抹油的功夫還是有的。”
“天明,發生什麼事了?大家為什麼都在哭?”月兒還沒有弄清楚狀況,巴巴地跑了過來開口詢問。
天明抬手揉了揉月兒的額發:“沒什麼,只是因為小高去了很遠的地方,大家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所以很傷心。”
“這樣啊。”月兒側頭想了會兒,頗為認同地點點頭,“原來把名字刻在那種木牌子上的人都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啊,上一次雪女姐也同我說鐵大哥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呢。不過沒關係,天下只有那麼大,大家總有遇見的一天。”
說著說著,月兒忽然將目光定在了天明身上,認真道:“天明,如果你要去很遠的地方的話,要準備兩個木牌子哦!一個刻上你的名字,一個刻上我的名字,我和你一起走,這樣我就不會找不到你啦!就算去了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們也是在一起的,怎麼樣,我聰明吧!”
天明只無奈地笑笑,看着站在他面前笑得兩眼彎彎的少女,忽然伸手將她抱住:“傻瓜,我才捨不得讓你一個人留下。”
我靠着牆壁望向碧藍的天空,忽然覺得自己的動作很像整天曬太陽的老太婆。
身側有人的氣息逼近,我頭也不轉地回了句:“瓔珞。”
瓔珞這一回果然還是滿嘴跑飛機,她盤腿坐在我旁邊,挺拔的身姿和我這種佝僂着背的老太婆模樣形成鮮明對比:“高漸離真是個傻子,小爺我說了他會死他還是不聽。在刺秦這件事上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顯然不是聰明的做法,可他還是選擇了它。其實為追尋自己心中的夢死去總比違了心中的道活着要來得值得,正是因為這群熱血的逗比,歷史才會顯得不那麼死板無趣。只苦了雪女,日後只能一個人走完漫漫人生路了。”
我聞言,輕輕搖了搖頭。
高漸離不傻,只是聰明人傻起來格外讓人心酸。
“喂,能起來嗎?”瓔珞站起身來,向我伸出手。
我一口回絕準備站起,但又杯具地發現我腳下完全使不上力,還真的是站不起來了……
瓔珞抬手提了我的后領子把我拎起來:“嘖嘖嘖,修為退步太多了。”
“勞資是因為病還沒好!”我立時咬牙切齒反駁道。
“行了,葬禮也參加完了,回去罷,其實我此番過來是有要事相商的。”瓔珞正色開口。
我應了句:“成。”旋即抬腳往少羽那裏走去,但剛跨出一步,只覺腿腳一軟,冷汗留了一頭一臉。
少羽見我情況不對頭,連忙往這裏走了過來。
瓔珞低頭望我,給出了解釋:“久病未愈。”
怎麼一群人都這麼說?!我當時就惱了,想也不想回了句:“你才久病,你全家都久病!”
瓔珞一臉欠拍地望我:“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積鬱成疾?”
“……沒有。”斬釘截鐵的心虛。
“諱疾忌醫呢?”
“也沒有!”我終於咆哮起來。
瓔珞嘴角勾出一抹輕笑:“哦,那我就不扶你了。”
這神情,真真是連欠拍都不足以形容。
混——蛋——!!!
在倒下去之前,我的腦海里只有這兩個字盤旋縈繞,經久不息。
也不知少羽和老哥他們是吃錯了什麼葯,竟然同意了瓔珞“現在撤離,回到會稽”的決定,把我這個最近很是嬌柔的病人帶着上路。
一路上顛顛簸簸,我的骨架子差點都被顛散了,還好有瓔珞的靈力續着、墨冉的靈芝吊著,要不然估計我還沒回家就要體會到“客死異鄉”的深切含義了。
對於路上的顛簸我頗有微詞,偶有一日看見送葬人群內行得穩穩噹噹的棺木,我突發奇想,打算把自己裝進棺材裏,讓大家扶柩前行。但這個提案被瓔珞堅決拒絕了,理由是一日三餐地詐屍影響食慾。
於是……嗯,於是我還是一路顛着回到了會稽。
被攙扶着走進家門,轉到房間。
房間外的桃樹全部被砍掉了,聽家裏小廝說今年的“倒春寒”格外厲害,這些桃樹在正月廿一那天已盡數被凍死。
倒真可惜了那些桃花。
我嘆了一聲,而後躺到久違的床上裝死,直睡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某女能夠睡得昏天黑地正中了瓔珞的下懷,她終於可以就“這隻逗比的病情”為話題展開探討。
在把死皮賴臉想粘過來旁聽的龍且和虞子期轟走,並在房間周圍布上結界之後,二人小型會議終於開始。
“少羽,拒霜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瓔珞端了杯茶,上來就直指主題。
少羽淡定回了句:“積鬱成疾,久病未愈。”
“逗比,你知道她是因為誰才變成這樣的么?!”許是因為少羽那淡定的口氣讓得瓔珞淡定不能,她立時拍案而起,放在桌上的倆茶杯杯具地成了瓔珞怒火的殉葬品,乒呤乓啷的聲音甚為悅耳。
少羽沉默半晌,吐出一字:“我。”
“你特么還好意思說!當年她怎麼會看上你的?!”瓔珞怒而掀桌,“你倒底給她灌了什麼**湯,讓她那麼死心塌地地跟着你,那笨蛋明知道結果不好還是選了你,智商真心是捉雞得可以了!”
“所謂的‘結局’究竟是什麼?很悲慘嗎?一定不能改變嗎?”少羽沉吟許久,緩緩開口。
“我怎麼知道能不能改啊!反正我沒成功過……”瓔珞說到這裏,聲音沉了下來,語氣彷彿託孤一般,“既然無法讓這傻子離開你,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千萬別想着要奪到‘權柄’或者‘天下’,否則,連我也無法幫你!”
霎時間晴空萬里的天隨着瓔珞的話變得烏雲密佈,一道天雷滾滾而下,聲音響得幾乎能把人的耳膜炸聾,這道天雷瞬間將瓔珞佈下的結界摧毀!
瓔珞頭也不抬地伸手在她頭頂上畫了個陣符,三道天雷接連出現,一道比一道響。到最後,慘白的雷光簡直把她整個人形都湮沒。
防禦陣符碎裂,化為星星點點的渣滓飄散在空氣中。
“呸!”她吐出一口血沫,毫不在乎地抬手擦拭嘴角粘着的鮮血,“媽齤逼才說到這種地步就要受天譴。”
這種程度的天罰她還是受得住的,還好透露得不多,否則她真的無法確保自己的命。
“發生什麼事了?”
“誰被雷劈了?!”
門外頭傳來兩句,不用說,一定是虞子期和龍且。
“——滾!”瓔珞氣沉丹田大吼一聲,並且威脅一般地向外頭彈出一道火光,二人見狀立刻抱頭退散。
“少羽,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就這麼過下去,以軟霜的死腦筋估計是再也轉不出來的。要麼……”
瓔珞霸氣側漏地一腳踩上翻了身的几案,看着對桌的白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輕笑。
【註:小功是五服中的一種,穿小功守靈的人要連穿五個月。
然後就是本章部分靈感來源於《拜月教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