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冷心錐(上)

019. 冷心錐(上)

龍蘭心志得意滿之時,正是怒放欲哭無淚之刻。如果說起初的怒放是孤單的,那麼現在的怒放就是驚惶的。

生活的驟變,沒有帶給她多少快樂,相反,使她驚慌失措。

龍蘭心介紹給她的那些朋友,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那些小姐,看她的眼神讓她想起十二歲那年說她搶了莫合的那個女孩,好像怒放也搶了她們什麼似的。那些公子少爺,怒放更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她只知道,他們看她的眼神只有兩種:一種是痴痴獃呆,一種是光,綠油油的光。

府宅里眾人態度的前後變化,也讓怒放心裏不安。她不理解這些原本對自己不理不睬的人怎麼突然一下子嬌慣、寵愛她起來,她只是本能的排斥這種變化,儘管,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自己會認為別人對她好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她不止一次的做噩夢,夢見四周都是懸浮的人臉,那些臉一會兒沖她笑,一會兒沖她哭,一會兒鄙夷,一會兒嘲諷,有的會做鬼臉,有的乾脆就像是鬼的臉……等她一身冷汗的被嚇醒后,她就心懷恐懼的、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的黑暗。她有時候想張口叫阿媽,卻想起來阿媽早不在身邊,她已經是獨自一人了,便只好壯膽的縮進薄被裏,把頭臉都蓋的嚴嚴實實的,捂得渾身是汗也不敢從薄被下露出一點點身體。

最讓她難以接受的是那些課程,什麼禮儀,什麼女紅,從來沒聽說村子裏的女孩子們學過這個,她們還不是照樣嫁人生子,守着丈夫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怒放完全不理解為什麼要學這些她永遠學不會、在她看來更沒什麼用處的玩意兒。

還有識字。識字倒沒什麼,怒放也覺得認識字是一件好事。可是,那個老頭子很奇怪,真的不像教書先生,怒放問他什麼他都回答不出來,簡直是一問三不知。她就沒明白,為什麼龍蘭心會說那個老頭子學問好。

抱着這樣的心態,生活對怒放來說變成了日夜持續不斷的煎熬。她有時候想,我不要這些漂亮的衣服了,也不要人家叫我什麼“小姐”,我就當怒放,穿我以前在家穿的那種衣服,自己玩自己的,哪怕再像以前那樣沒人理睬都沒關係,我寧願去找大黑它們玩,然後被那些大叔大聲的罵。

可是,世事哪會如她所願?

隨着鐵游馬不停蹄的回歸,龍蘭心久等的機會來了,怒放被推到眾人面前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臨近。

那一天,當那隻報信的風隼在飛揚城上空盤旋鳴叫時,飛揚城北門大開,百多名健碩的男子臉色嚴肅的守候在城門前,遙望那一隊人馬捲起的塵埃。

這不單是飛揚等人在造勢,這也是大陸千百年來流傳的傳統。在這個離開刀劍人類便無法生存下去的歲月里,對於神兵利器的崇拜是所有人骨子裏不可磨滅的情節,戰士們一直是以這種鄭重的方式來迎接一把可能流芳千古的兵器的出世的,哪怕,他們一輩子與它無緣。

當鐵游等人縱馬快速的穿過城門、絲毫沒有在同伴面前停頓,風馳電掣的奔往將軍府時,所有的漢子都不禁面露喜色,激動萬分。並肩戰鬥那麼多年,他們之間有着不可言傳的默契,他們知道鐵游的急切代表了什麼,他們也意識到一個多月來將軍府中流傳的各種傳聞將在今天印證,他們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追隨鐵游背後那狹長的木匣,熱血瞬間就湧上了心頭。

八成百極石心鍛造的一把利劍啊,玄心鐵器中的上品,而且,還是一把據說不需要氣鍊師或血鍊師煉化就可以直接和使用達到靈契的寶劍!

他們不可抑止的狂喜,不可抑止的好奇,不可抑止的開始憧憬,憧憬着憑藉這柄利劍,飛揚城又將再誕生一位斬妖除魔的絕世英雄!

而此刻的將軍府大廳,氣氛卻更加凝重。

濟濟一堂的人物里,除卻府中原本的家將領袖,還有飛揚城的各大家族,以及一群兵器鑄造師。這些鑄造師中不乏德高望重之輩,有幾名還是遊歷到此地,聽到傳聞特意來見證的。

當鐵游一臉鄭重的打開木匣,把那柄無鞘的細刃劍捧在手中給眾人觀看時,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冷!非常冷!

這種感覺,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令所有人驚懼、詫異。

那柄劍靜靜的躺在鐵游手中,通體是銀白色的冷光,不動聲色的散出氣勢。那種氣勢,是一種極冷,冷到令人無法形容的氣息,彷彿是突如其來的出現在三伏天裏的一絲只有三九天才有的寒氣。這股寒氣彷彿有生命、有意識,毫無遺漏的襲擊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像一根根細長的冰針,為暗器高手所投放,直奔人的心臟。甚至有人覺得自己的心臟真的被這樣一根冰針暗器刺中,有刺痛感,跟着冰潔起來。

“好劍!”一名鐵匠忍不住一聲大喝。

眾人回過神來,也紛紛點頭誇讚,同時向飛揚道喜。鐵匠中卻有幾人臉上露出遲疑,詫異的盯着那柄劍,一直在審視。

這幾人互相對視,暗暗用眼色溝通,終於,年紀最長的那位站了起來:“在下伯良,羅剎將軍,可否將此劍交給在下細細觀看。”

老說完,四周便傳出竊竊私語聲,都道:原來這位老人便是那有名的鑄劍師伯良!

伯良在大陸上頗有名聲,他和別人不同,一生只鑄劍,從不涉及其他兵器。他壯年時就曾出爐了一把劍身重達四十斤的闊劍,石心含量有三成,足足有十二斤,在當時轟動天下,一舉成名。

飛揚聽說他是鑄劍師伯良,當下頷致意,同時稍作沉吟,便示意鐵游將細刃劍交給他。

伯良小心翼翼的接過去,不僅看的仔細,用手撫摸,還不住的用手指去彈劍身,傾聽劍身振動時出的顫音,最後,他臉上露出明顯的驚奇,轉向飛揚:“將軍,可否告之在下是哪位高人鑄造出的這柄劍,當真是神技了!”

飛揚聞之喜形於色,這時,一直微笑的站在他身邊的龍蘭心笑着開口:“鑄造此劍的人正是怒放的阿爹。”她說著,牽住怒放的小手,示意怒放往前走幾步,接着道:“怒放的阿爹與我家將軍乃是摯友,家傳鑄造之法相當玄妙,技藝也高超,只是,生性淡泊,乃是遁世之人,不太在外走動,也不太喜歡結交人。說老實話,要不是與我家將軍有可以託付女兒的過硬交情,這十年磨出的一劍,只怕到不了飛揚城,今日眾人也就無緣得見了。”

眾人聽了紛紛感慨,龍蘭心不着痕迹的掃一眼,現城中各大家族的人無不眼睛一亮,都盯着怒放。龍蘭心暗自一笑,不再說話。

伯良也在看怒放,但是關心的卻不是這個女孩兒本身,問道:“這位小姐,令尊大名?”

怒放就蒙了。她也確實有些傻,腦子就是轉不過來彎,她只記得那貴婦說她的阿爹不能用令尊兩個字,聽見伯良問“令尊大名”不禁就糊塗了,不知道他到底在說誰的阿爹。但她好歹知道廳中都是人,說錯話會丟飛揚和龍蘭心的臉,便不敢隨便問,半天只是搖搖頭。

伯良一愣,不明白怒放搖頭是何意,心道,難道這位高人的身份這麼神秘,名字都不能說么?飛揚卻知道怒放糊塗,極有可能是沒聽明白伯良的話,便低聲道:“怒放,你阿爹的名字不能說出來么?”

他這麼一說,怒放自然明白了,可明白后她更傻了。

我阿爹叫什麼名字來着?

她從會說話起就是叫父親作“阿爹”的,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父親到底叫什麼,她阿媽提到時總是說“你阿爹”,村子裏的人更是直接喊“鐵匠”的,她哪裏想過自己的阿爹也有名字,而且,還會被人問起?

怒放怯怯的看看飛揚和龍蘭心,小聲的道:“我不知道……”

飛揚夫妻都楞了。飛揚確實不知道鐵匠的名字,但他沒想到,怒放作為鐵匠的女兒竟然也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叫什麼,不免用古怪的眼神看怒放起來。

其他的人聽見怒放的回答,也都是有些呆,都心道:世上還有這等古怪事情,當女兒的竟有不知道自己父親名字的?想必她父親真像城主夫人說的那樣,不欲傳世留名,故意不叫女兒說出去。這女孩兒年紀幼小,看着又單純,自是不懂周旋,便只好說“不知道”了……

這樣一想,眾人也只得各自笑笑,不再追問。為了岔開話題,眾人就着伯良剛才驚嘆鍛造此劍的技藝乃是“神技”開始討論,不少人都提出請伯良仔細的為他們說說此劍的玄妙之處。

伯良毫不推諉,他是行家,一番觀察后早對此劍的種種瞭然於胸,又對自己的判斷力十分自信,便脫口道:“此劍長二尺七寸,其中劍身長二尺,劍柄長七寸。諸位請先看劍身。此劍蠟(劍身最寬處)寬半寸多一點,比普通的細刃劍更窄一些,劍刃不做流線型,乃是直線工藝,是以劍尖很特別,十分尖銳,加上劍脊稍稍突起,整個劍身看上去更像一把鋒利的扁形長錐。”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這都是一目了然的,自然不會有疑問。

“至於這劍柄……”伯良說著輕笑,“老實說,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細長的劍柄,就細刃劍的劍種來說都不多見。此劍柄寬比劍身還窄,扁平造型,對於普通男子來說,過細了,不好掌控,不過,劍格的精妙之處彌補了這一點。”他說著一手握住劍柄,果然,那大弧形彎曲向下的劍格正好卡住他的手,看上去十分牢靠:“這劍格不做成平直和微弧,而是採用接近半圓的大弧度,用處正在這裏。”

“至於我剛才驚嘆的神技,光憑眼睛是看不出來的,乃是經驗判斷。說出來各位可能不相信,據我推測,這柄劍各部分的百極石心含量都不相同。”

這話一說出來,大廳之上翁然作響,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說話,兵器鑄造師們更是了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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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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