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姑蘇府不是在蘭尋鎮嗎？為何城外縱橫交錯的房屋巷道內，竟也有一座古舊的姑蘇府？是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出現了偏差，是有人為了隱藏真正的姑蘇府故意篡改事實，還是姑蘇府棄舊府而擇址新修了府邸？
剛剛與我相遇的是踏歌還是另有其人？幼時我遇到的女子又是誰？五年前的她已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可踏歌如今也不過十六歲，莫非五年間她不曾生長？如果不是踏歌，又是誰連容顏都生得和踏歌一模一樣？踏歌從未提起過她有親友與她如此相似，那她又是否與姑蘇府有關係？
黎漪畫冊的重重謎團我都還沒攻破，現在姑蘇府和神秘女子的疑問又接踵而至，這特么是要想破我腦袋的節奏？
就在我思緒一團糟，煩躁的簡直快爆炸時，一縷琴音忽的奏起。
悠悠揚揚，宛若清水般明澈乾淨，淺淺細細，流溢在空曠的院落中，熨帖聽者的心靈，勾起了千絲萬縷的溫情。突然指尖一動，琴聲逐漸激越高亢，呈現出高山流水的大氣磅礴，就像一隻覺醒的蒼鷹直入雲霄，彷彿剛剛的淡淡愁緒與款款深情只是幻聽。
我聽得如痴如醉，身心輕盈得像是和曲中的蒼鷹一齊翱翔在雲天之上。
“嘣”的一聲弦斷，琴聲戛然而止。我猛地醒過神。
這時我才發現，我闖入的竟是一個荒涼得簡直沒辦法住人的院落。雜亂的小草從牆角瘋狂延伸到院子中央，而那飽經千年風霜的丁香古樹則毫無生氣的立在雜草中間，龜裂的樹壁竟是沉鬱的灰白色。樹下擺着一張上好的梨花木桌，看起來光潔如新，甚至周圍都沒什麼雜草，大概是常有人來打理。
而她就坐在石階上，膝上枕着一副鐫滿花草的琴，身後是破敗的房屋。
幽紫色的迤地長裙，紅繩套着的鈴鐺腳鏈。一頭青絲隨意挽了個髻，斜插一支垂着細細流蘇的鳶花簪子，餘下的秀髮則散落在腰間，不扎亦不束。
“我……我……”她看着自己毫髮無損的雙手，眼裏盛着說不出的哀傷。
單是她低垂的眸下那一片沉重的陰影，我便可以斷定她絕不是踏歌。
“你是……”
“你是什麼人？”水般柔滑的聲音響起，卻帶起漣漪分外悲傷，在心頭不住蕩漾。
思量一會兒確定該怎麼回答合適后，我笑道：“我是來找踏歌的！”
“踏歌？蘇踏歌？”她仰起臉，“她現在在蘭亭藝高，你不會不知道吧？”
好傢夥，一句話就把我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話題堵了個嚴實。好在這也間接證明了我的假想之一——她並不是踏歌。
“那你是誰？”
“我是誰？”她像是在重複我的問題，又像是在自問，讓我好生懷疑她究竟聽不聽得懂我的話。
“對，你是誰。”
她歪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答了一句：“我叫無憂。”
“你是姑蘇府的人？”
“姑蘇府？”她抱着琴站起來，毫不掩飾的從上至下打量我一番。又是好一會兒，她彷彿突然記起什麼，忽的朝我走近兩步，“你是……笙？”
“對，我是陸以笙。”五年前和你邂逅在煙雨迷離之中的陸以笙。
最恰如其分的相遇便是邂逅。也許與你的相遇太早，卻是那段孤獨年華最純粹的美好，我存留至今仍無法忘懷的美好。
“你終於來了……”她忽的冒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唇角一瞬綻開花樣的笑靨。
不同於踏歌的明媚，她的笑冷冷清清，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甚至那杏狀的美眸，也是幾分歡喜，幾分哀愁，被其間霧氣朦朧得不真切。可她唇角淺淺的笑意，偏偏讓人驚艷讓人聯想她眉眼都是笑的可愛模樣。
“你走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她終是背過身，幽幽的走上石階。
“什麼叫不是我該來的地方？你能待的地方我怎麼就不能待了？”
“你和我不同。你只是凡人，而如今的我，”她站在最高的石階之上，身後就像射出萬丈光芒般將她照得分外耀眼，“是這裏的神。”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一揮長袖，我全身一軟，接着便像爛泥般暈厥在草叢之中。
醒過來的時候我正躺在床上，身邊站着面色沉重的小鹿。
“小鹿？我……我這是怎麼了？”有些吃力的坐起身，我眯着眼睛迷糊的問道。
“怎麼了？一覺睡到大天亮你說怎麼了？”發現我醒了，小鹿立馬換上平日欠揍的表情，一臉嫌棄的看着我。
“一覺睡到大天亮？”聽到這句話我的睡意頓時醒了一大半，低頭看着身上凌亂的睡衣，我突然懵了。
我不是早就起床了嗎？我不是獨自拿着畫具出去找題材了嗎？我不是在巷弄里找到一座姑蘇府還翻牆進去了嗎？我不是在府內碰到那和踏歌長得一模一樣的無憂了嗎？難道這又是一場夢？
“對啊，我還喊了你好幾次呢！可蠢比就是蠢比，睡得比豬還死，怎麼喊你也不醒。呀蠢比莫非你是決定放棄月考了？”
“呸你才睡得比豬還死！”我不客氣的啐了他一口，眼光若有所思的望向一旁本該擺滿各種顏料工具的桌子。
那上面的東西擺放整整齊齊，而我的畫具背包就靠在桌腿上。
沒錯了，我所看到的姑蘇府和無憂絕對不是一場夢。我一向沒有整理桌面的習慣，今早離開時因為要準備寫生要帶的畫具便順手把桌面收拾了，而畫具背包也是我今早才從行李箱裏翻出來的。小鹿那個缺心眼的傢伙，要騙人也該佈置好現場吧？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單手叉腰指着鼻子罵我的小鹿，剛想問他為什麼要騙我，卻突然哽住了——
是啊，小鹿為什麼要幫無憂騙我？他和無憂又是什麼關係？
這一切，又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