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像迷迷糊糊睡著了。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一個飄着斜風細雨的夜晚，橋下潺潺的流水和喧鬧的蛙鳴不經意便營出一份夏夜的安祥。

女子一襲紫衫，哪怕凌亂不整，卻依然絕世而獨立。

她掌着一盞燈光微弱的燈籠，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走出了縱橫交錯的小巷。

她走上蘭城橋，擁上背對着她的那個她日夜想念的男子。

在橘色燈光的中和下，她的面容不再如平日般疏離，反而有些少女柔和的嬌羞。

她生怕一切不過夢一場般緊緊抱着他，她輕聲向他說著這些天來一直見不到他的害怕，向他說著嫁給陌生的城主之子的恐懼，她的淚不知不覺便浸濕了他的衣裳。

她求他帶她走。

可他連頭也不回。

他說他給不了她要的幸福，他說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不是他們要的未來。

他說她要嫁給城主之子，他說他要娶那富商之女，他說他們本該沒有交集本該沒有未來，他說不如趁早放棄。

他掰開她的手，在身後撕心的質問聲懇求聲中翩然而去。

她跪倒在蘭城橋上，斜風細雨澆滅她手中跌落的燈籠，就像澆滅她的心。

半夜夢醒的時候，我竟摸到頸下潮濕一片的枕頭。

是的，我看不清她，也看不清他，可我清楚的看到了那個年代的悲哀。

果然還是睡不着啊……

穿好衣服，加件外套，拖着拖鞋我便躡手躡腳的下了樓。

讓我意外的是，小鹿這麼嗜睡的傢伙，居然能被我這麼點聲響吵醒還躡手躡腳的更了過來。

“蠢比你要去哪兒？”小鹿揉揉眼打着哈欠，跳到我脖子上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嘛做噩夢嚇醒了想出來吹吹風。”夢到負心漢還哭醒什麼的才不會告訴他。

“蠢比果然是蠢比，都做噩夢了大半夜還出來，也不怕夢裏的妖怪跑出來吃掉你！”

本來之前還沒想好去哪兒逛逛，被小鹿這麼一提醒，我就突然想起之前碰到的倆孩子說起的大半夜不要跑來蘭城橋小心被女鬼吃掉什麼的！

“嘖嘖，小鹿我們去蘭城橋吧！”說罷我不顧小鹿反應沒反應過來，便朝蘭城橋跑起來！

一開始小鹿果然沒反應過來，只是死死的摟住我的脖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栽下來。

“卧槽你一定是故意的！”反應過來的小鹿馬上就清醒了，一邊大罵著一邊用力勒住我脖子。

我剛想回敬他幾句，卻突然發現我們已經到了蘭城橋。

蘭城橋依舊傲然挺立在那裏，就像夢裏一般的流水潺潺。一朵朵螢火漂浮在夏末的涼風中，幽綠的光宛如遠古森林深情的呼喚，落在眼底落在心上，落在千年未古的蘭城橋上。

而黎漪就坐在欄杆上，只穿着一件長得能到她大腿的白t恤，手裏捧着平時寫生用的畫冊和鉛筆，望着螢火蟲的神情滿是溫柔。

沒錯，就是溫柔。

那大概就是我第一次看到沒有擰着眉頭特別凌厲的黎漪。雖然外表只是個一米六不到的蘿莉，可她從不任你揉捏的性格，總讓人覺得她是個飽經苦難的女孩子。

她仰着臉連嘴角都有明顯的笑意，貓眼綠的左眼和螢火蟲一樣閃閃發光，讓我突然發現她不過也只是個小女生。

我剛想過去搭話，便瞧見一個黑影飛快地閃過，接着便是一陣刺耳的陰笑。

我僵在原地，滿腦子都是臆想出來的“吃人女鬼”。

“哈哈哈——”那聲音尖銳得像金屬劃在玻璃上，幾乎使我耳膜震破。

黎漪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裏提着劍，冷眼看着橋下河中仰天長嘯的黑影。

她遏制住的深深的怒意，哪怕是隔了六七米的我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想不到啊想不到，時隔十多年，你居然還活着！怎麼，你的守護神呢？哎呀哎呀，他該不會……”

“閉嘴！”不等那黑影說完，她便躍下橋欄杆，一劍直指黑影要害。

這時我才發現，那黑影竟是一隻暗紅色的巨型蜘蛛！

那蜘蛛怪好以整暇的伏在水裏，一隻爪子捏着剛剛從黎漪那兒奪來的畫冊，另一隻爪子一頁一頁翻看着，而躲開黎漪的奮力攻擊也在這短暫的翻動之間。

“嘖嘖嘖，這畫的還真是不錯，”蜘蛛怪陰陽怪氣的感嘆着，對黎漪的怒氣視而不見，“不過我怎麼覺得這畫越看越像是……”

“閉嘴閉嘴閉嘴！我叫你閉嘴！”黎漪握着劍的手不住的顫抖着，赤紅的右眼已經完全暴露出來，在黑夜裏顯出幾分可怖。

“哎呀哎呀，這就生氣了？當年你眼睛的傷這不還沒好嗎，怎麼就又忘了疼了？”

“勞你費心，我記得好好的！”她揚起劍，言語間便削去蜘蛛怪兩隻拿着畫冊的前肢，碧綠的汁液瞬間濺了滿河。

“啊——”這一聲尖嘯簡直衝破雲霄，剛剛還悠然自得的螢火蟲幾乎是同一時刻全熄了光亮，重重跌落在橋上橋下，失了聲息。

黎漪依然站在橋欄杆，冷冷斜睥着因疼痛而瘋狂尖叫的蜘蛛怪。

“小丫頭算你運氣好！想不到不過十多年你的功夫倒長進了不少！後會有期！”蜘蛛怪飛快的潛入水中，不過幾秒便消失不見。

“孽畜！”黎漪只是狠狠地咒了一句。

她遠遠的望了一眼和蜘蛛怪的前肢一起落入水中的畫冊，又望了望四周的螢火蟲屍體，終究什麼都沒做，低着頭便離開了。

從始至終她好像都沒發現我和小鹿的存在。

而我也沒發現，坐在我脖子上的小鹿，望着黎漪離去的背影眸中止不住的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