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全家都是小白臉
空氣中飄散着若有若無的海棠香氣,讓許青雉感到很舒服,她想起窗前有棵海棠樹,很像原來家門口的那顆榕樹。說是要忘記過去,可是哪有那麼容易,不經意回憶就會自己跑出來,在腦中跳來跳去。那些回憶,有些可以忘,有些不能忘,有些不得不忘。
對於莫楚,雖然她選擇相信,但是還是心存芥蒂的,畢竟當初他們相識的不愉快仍然記憶猶存,對於一般的人來說,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對於許青雉,恐怕就不止十年了,而是一輩子。
她和莫楚的關係,不是一句話能概括得了的,特殊而尷尬。他們意外的不打不相識,因為同病相憐,所以惺惺相惜。許廷義,除了是她的親生父親的身份,他還是莫楚的繼父。莫楚的母親就是當初讓許廷義拋妻棄女的那個罪魁禍首。有錢的女人,即使離了婚有個拖油瓶也依舊有不掉價的資本,憑着那點資本,將她的父親從母親的身邊奪走。許青雉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但是她記得自己的母親就是因為她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在這個城市,只要有了所謂的地位、財富、名譽,還有一個別人眼中看起來完美和諧的家庭,沒有人會管你用什麼方式上位的。所謂“英雄不問出處”,狗熊同樣。
娶一個雖然離過婚還帶着拖油瓶的女人,但是可以少奮鬥二十年,對於一個滿腹野心,卻又正好沒有門路的男人來說,如同於天上掉金子的際遇。也許要遙遠的山村裡,他是人們飯後雜談中的主角,但是在這裏,他只是眾多上位者的其中一個。許青雉並沒有因此而鄙視他,畢竟她靠着他那一筆撇清關係費,活到了現在。如果他不是她的父親,知道了他千辛萬苦的上位歷經磨難的經歷,也許她還會在心裏小小的感嘆一番,前提是,他不是她的父親,雖然她好像從來沒被人家當做是女兒。
一開始,許青雉並不知道莫楚和許廷義之間還有這一層關係,要不是看到莫楚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露出褲袋的‘全家福‘,她是萬萬想不到,世界是可以小如此程度的,小到不用出門也能遇到。原來,冤家窄的從來不是路,而是對方存心不長眼,哪怕你讓到天邊去也能撞上,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照片上笑得和煦春風的中年男人很是眼熟,除了他還有誰,能讓她一眼就認出。那人就是母親臨死前握在手中的你相片上的男人,一個她就算是死也不肯放手的男人。照片上,女人小鳥依人,男人如沐春風,夾在男人和女人中間的那個小男孩,應該就是眼前笑起來人畜無害的莫老師。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爆炸性新聞,信息量實在太大,一時無法消化。
於是,她原封不動地把麻煩全部遞交還給莫楚,看他如何解決。既然他給她出了這麼大一道難題,她做不出來,身為老師的他應當負責給予正解。
“啊!這照片上的男人……”許青雉配合的有些不像話,比舞台上的話劇演員還要入戲。
莫楚被她突如其來的一驚一乍,給弄糊塗了,他想過她的反應,可是怎麼都不應該是這樣的呀!
於是,他決定下點猛料,“不好意思,讓你看到了,但……這是事實,我是你爸在外面女人的拖油瓶。”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最殘酷的話,好似在說,不好意思本店今天打烊了明天請趕早。
許青雉只是一小會兒愣怔之後,便友好的伸出手說,“你好,拖油瓶。”
一段可能一觸即發的家庭危機,便被許青雉用五個字輕輕鬆鬆地解決了。卻引來了莫楚極度不滿意,唯恐天下不亂地問了一句,“我媽搶走了你爸,你不介意?”
許青雉只是惜字如金地“恩”了一聲,連不介意三個字都省了。
這些話擱在任何人家的孩子身上,也許都會引起軒然大波,但他遇到的是許青雉,任何人都有可能,她,絕無可能。那個被他稱為是她爸的男人,她只見過照片,沒見過真人,聽到有關他的話題,跟碰到路人甲沒什麼兩樣,能忽略則忽略。
莫楚卻傻眼了,見過冷靜的,但沒見過這麼冷靜的。“你不想認回他嗎?”
“不想”。
“也是,一個父親做到這種地步,你應該早就對他失望透頂,恨之入骨了,別說不想認,就連提一下,都想吐,我認同你,不想認識對的,有主見。”莫楚一邊不顧形象唾沫橫飛地吐槽,一邊偷瞄着許青雉的臉色,但似乎沒有達到他預計的效果,火都已經燒到這工程了,也不介意再添幾把柴,“那個男人,好吃懶做,遊手好閒,靠女人上位,說他是小白臉都是高看他了,雖然長得倒是人模人樣,不過,也已經是個半老徐爹,再怎麼風韻猶存,畢竟某些方面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有些超出了許青雉的理解範圍,莫楚意猶未盡地止住了接下去的話,他覺得這些足以讓她跳腳的了。
許青雉聽完那些話之後,一如既往地淡定,臉上的顏色絲毫未變,還特別提醒了下莫楚,用低若未聞的聲音說,“他現在是你爸。”
她並非一點不介意,而是她知道那些都是事實,她無從反駁。比這更難聽的她也聽過,比這更難堪的她也經歷過,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她都一一嘗了個遍。
只是這一聲提醒,讓莫楚差點氣得吐血,言下之意,那個被他貶低得連站在紅燈區叫賣的小倌都不如的男人現在正頂着他繼父的名義正舒舒服服躺在他家的沙發上名正言順地享受着他家的財產,還有他老媽。她只一句話便塞得他啞口無言。
莫楚怒了,徹底的怒了。
他低估了她,他從一開始就低估了她,才導致現在的狼狽下不了場的局面。自古以來,輕敵都是兵家大忌,如今他犯了一個最不該犯的低級錯誤,他以為一個小孩子隨便哄哄就會乖乖聽話了,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後還把自己繞進了死胡同里,方便人家關門打狗。
真難堪!他二十一年的生涯中從沒這麼難堪過!
莫楚的臉變紅,變黃,再變綠,儼然一個變來變去的紅路燈,許青雉看的晃眼,便從將眼神從他的臉上移開,轉向教師的西南角,那裏的夕陽火紅一片,正如莫楚的眼睛,黑色眼珠周圍的旁白染上和天邊紅霞一樣的顏色,赤得嚇人。猶如一個得了嗜血的野獸要將她生吞活剝。
從那眼赤紅的里,許青雉看到了複雜的情緒,恨意?厭惡?悲傷?他厭惡她!他竟然厭惡她!原來這些日子的短暫情誼不過是他的虛情假意,在教室里遇到她,陪她一起看夕陽,答應支援當她的朋友,全都是假的,不過是為了今天能羞辱她罷了。呵!他居然能面對一個令他作嘔的人,強顏歡笑這麼久,真是難為他了。
她什麼都沒做不是嗎?是他找上她的不是嗎?是他非要捅破那一層落滿灰塵的窗戶紙搞得烏煙瘴氣不是嗎?憑什麼所有人都要把那個男人所犯的錯誤全都要歸咎於她!他是這樣!村裏的人是這樣!江靜遠的媽媽也是這樣!憑什麼!
一波又一波的火氣冒出從腳底直至大腦,如同海底騰起的海浪不斷地拍擊靠岸的暗礁,怒火充斥着許青雉的四肢百骸。她猛然站起身來,撲向坐在桌子邊緣的莫楚,整個身體的力量全都聚集到上半身,然後傳到手掌上,一個用力,將莫楚和桌子全都掀翻在地。
莫楚則是不敢置信,瞠目結舌,張大嘴巴“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身體呈一個四仰八叉的形狀,一隻腳落在地上,一隻腳翹在桌子上,兩隻手在摔下去的時候向空中拚命地抓住,來不及收回,停在半空中,像一隻翻了肚皮起不來身的烏龜,滑稽又可笑。
“你才小白臉,你全家都是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