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投錯了胎

第七十二章 投錯了胎

皇宮內外一片縞素,太妃梓宮奉皇宮故居乾雲宮,停靈百日,內外大臣各路親王郡王各命婦公主郡主縞素二十七日不除,日行三奠早晚哭臨。

孝誠帝親自率眾守靈三日,為兄長極盡孝道。

端靜太后大喪第三日,晉王府也是一片愁雲慘霧,那日剛聞太后仙逝,斥塵衣幾聲抽泣后便陷入昏迷,張太醫和陸大夫兩人輪流守在病榻邊,一瞬不敢合眼。

陸大夫跟隨晉王多年,這些年來葯浴驅毒也只是每月七日的煎熬痛苦,過了那七日至少看上去和尋常人無異,但自從一年前地宮回來開始,毒不再發作,卻是身體迅速衰弱頹敗,直至現在,已經呈現大去前的徵兆。

病榻上的人氣若遊絲,整整三日都是高燒不退,也無胡話,只是毫無意識的昏睡,眼見着氣息越來越弱,府中眾人已經慌了手腳,元琪元紀在宮中守靈三日後便日夜守在晉王府,只是守着也不濟於是,該來的總是要來,大家心裏清楚,也許就在這兩天了。

……

終於安靜了……

斥塵衣吐了口氣,掙扎着想爬起來,卻感覺全身無力,人的意識時清時渾,想睜開眼卻覺得眼皮重逾千斤。

他放棄了,靜靜的躺着,這些日子都是這種狀況,明明知道元琪的眼睛哭腫了,元紀的牙根快咬斷了,冰藍輸內力以至於快內傷了,他想睜眼卻始終睜不開。

應該是大限快到了吧……

這樣也好,一輩子沒有盡到孝道,在黃泉路上陪母妃走一程也是好的。

元兒……

默念着這個名字,在入夢前勾動了嘴角,笑了。

“走吧!”

帶着迴音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斥塵衣猛然睜開眼,只覺得眼前一道白光,很刺目,忙閉上的眼睛。

感覺光圈在漸漸的縮小,最後消弭於無形,如果身旁沒有陌生氣息的話,他很可能會忽視掉方才的聲音,只當是幻覺。

睜開眼果真看到榻邊有人,一個男子。

普通的樣貌,五官表情很不自然,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易了容,還是用的最劣質的面具。

“走吧!”

男人重複了一句,語調寡淡,毫無聲調起伏。

斥塵衣動了動手腳,全身的知覺霎時間找回了。

“你來接我走?”

男人點頭,動作僵硬,好像沒上機油的木偶。

“你是?”斥塵衣含蓄的詢問,雖說是下黃泉,但也要搞清楚此人的來歷。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

在男人比念禪還平淡的嗡嗡聲中,斥塵衣不客氣的打斷了他。

“行了,《千字文》我三歲就會背了,你究竟是何人?”

男人掩蓋在面具下的嘴角很明顯抽了一抽,神色有些挫敗。

想了想,道:“玄天奧妙,星宿亦移,天命輪迴,千古滌盪,身穿異世,魂系千年……”

邊念邊觀察斥塵衣的神色,看到了他表情的變化,男人眼中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怪力亂神,子所不語,閣下莫要裝神弄鬼了。”

“……”男人得意的神情還沒表現完,就被斥塵衣打擊,此時帶着面具的臉表情古怪的很。

決定不裝了,裝神弄鬼的天分他還真沒有。

揭開面具,露出一張年輕英氣的臉,雙手叉起腰,道:“本仙千里迢迢來接你脫離苦海,你居然不給面子,無知的凡人!”

“莫說我不信神鬼之說,就算是信……”斥塵衣上下打量他,繼續道:“閣下怎麼看也不像是仙。”

男人撥了撥肩上的長發,髮絲有些飄逸,自認為這一撥興許撥出了些仙氣,又自認為仙氣十足的勾唇一笑,湊進斥塵衣,道:“本仙是掌管輪迴三道的使者,即是天、人、阿修羅道,只是三十年前將人間的輪迴鏡不小心掉到了酒缸里,一下子亂了套……”男人抓了抓頭皮,有些煩躁,不知道怎麼解釋,“哎呀……就是鏡子被酒泡壞了,這三十年間投胎的有十幾個倒霉鬼投錯了地方,你就是其中一個。”

斥塵衣一頭黑線,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這男人。

許久,冷笑道:“閣下扯得真離譜,在下雖不是佛道中人卻也知道六道輪迴乃佛教說法,如何跟你仙家道教扯上關係?”

“啊啊啊……你不知道嗎?”男人指着斥塵衣,腆着肚子,道:“無知的凡人!那些佛不成親不生孩子,人口增長緩慢,好多空缺招不到人,仙界人滿為患,玉帝准許我們出國打工,我可是持有去西天的護照的,你這個無知又愚蠢的凡人!”

突然嘆了口氣,坐在了榻邊,低聲道:“這些投錯了胎的,有的不得善終,有的要受這一世的非人之苦,只有這樣才甘願放棄一切了無牽挂的走,哎……都是我的錯!”

雖一時接受不了這種說法,但這男人的歉意不像是假,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男人抬頭打量了他半晌,問道:“你就不好奇?怎麼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

斥塵衣眼睛一亮,疾聲道:“我想知道母妃去了哪。”

男人白了他一眼,昂起腦袋,道:“本仙只管彌補過失,將投錯胎的送回正道,別的人我才不管。”

斥塵衣心道這人憑的可惡,既然他失職補過,那便用這個威脅他,於是冷冷道:“你一個過失卻要讓這麼多的人一生受盡非人之苦,做人也做夠了,我死後也不想再入輪迴,只想化作孤魂逗留人間。”

“本仙已經受到懲罰了,罰了我三十年工資啊。”男人伸出三根指頭晃動,一臉肉疼的樣子,“再說你也死不了,只是重過一次輪迴鏡,回去你該去的地方。”越說越氣,不禁怒道:“呔!你個固執的凡人,別人都是歡天喜地的跟我走,就你一個不願意,苦還沒受夠嗎?”

“苦是受夠了,若我執意去死不願投胎呢?”斥塵衣斜眼睨他。

男人心道不妙,這狡猾的凡人!

猶豫的好半晌,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iPad翻了翻,道:“這時辰你母妃還未過奈何橋,不過她的下一世這裏有記錄,她這一世害的你身中劇毒,算是你的剋星,下一世投胎的世道和你相距甚遠,身世普通六十善終,其餘的再不可說。”

斥塵衣心裏扯痛,不過自己已經看透了生生世世六道輪迴,不管在哪一世活多少年都只是一個過渡而已,無需強求。

“走吧!”

斥塵衣點點頭,起身在床頭拿出一樣東西,無比留戀的撫摸着,問道:“這個可以帶走嗎?”

男人看了看他手中那支枯柳條,嗤笑道:“依我說你還不如帶幾個玉佩或是金條,這破柳條帶着幹嘛?又不值錢。”

看着他將柳條放入懷中,又道:“死心眼的凡人!前陣子本仙送的一個丫頭還曉得帶一些吃飯的傢伙,本仙好心提醒你,這投錯胎就和中大獎一樣難得,要好好把握好好利用,帶幾個鼻煙壺或者是頂級玉器到了另一個時代就成了古董,古董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可以坐地起價讓你一朝脫貧的好東西,你一個王爺這種東西多了去,還不趕緊選幾樣又輕便又值錢的玩意,哎……迂腐的凡人……什麼聲音?”

斥塵衣豎耳聆聽,一陣沉肅的鐘聲彷彿在悠遠的軌跡中飄蕩,一聲聲擊倒人的心口,呼吸隨之滯緩。

這種鐘聲他很熟悉,朝廷召集文武百官的緊急鐘聲。

已經有八年沒有這樣突然敲響了。

若無緊急戰事……

“哎……又是戰事,全是些沒事找事的凡人!”男人搖頭。

斥塵衣霍的一下站起身,道:“我現下不能跟你走。”

男人跟着站起來,怒道:“不走也得走,本仙還有還多人要送,沒功夫跟你墨跡。”

“國有難,我現在不能走,閣下先去送別人吧。”

“你你你……”男人憤慨不已,臉紅脖子粗的哽着腦袋道:“頑固的凡人!受了一世苦還不夠嗎?就你這破敗身子還想上戰場?”

斥塵衣不語,走至木櫃拉開抽屜,提出一串玉環珩珮塞進男人手裏,淡淡道:“這是皇家所配之物,作為你說的‘古董’應當是綽綽有餘,望閣下笑納,許我半年時間,到時定當和閣下走,再無異議。”

男人喜滋滋的玩着珩佩,心道這凡人也不算迂腐,居然懂得賄賂神仙。

得了寶貝,心情好多了,威脅道:“說話算話,我留你半年的命,半年後我來接你,若到時再反悔,本仙就把你塞進地獄道。”

說罷手一招,一道亮光閃過。

朦朧中聽到元琪欣喜的聲音,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榻邊圍滿了人,方覺原來是南柯一夢。

“三哥!”元琪撲進斥塵衣懷裏,不住抽泣:“我還以為……以為……”

“傻丫頭,三哥沒事。”斥塵衣笑着抬手摸她的頭,竟覺得全身輕鬆,是許久都不曾有過的感覺。

不禁一陣恍惚,有些懷疑方才的夢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麼聽到的鐘聲便是真的了?

霍然坐起身,滿屋的人眨巴着淚汪汪的眼睛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

……

契丹八部突襲北淵邊境。

悉萬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三部聯合興兵十萬,越草原襲大通,兩縣失守,北淵邊軍退至漠河以南!

羽陵部、日連部、匹絜部三部佔據林勒草原,十萬契丹騎兵有向東移奇襲隅州的趨勢,隅州邊城告急!

黎部、吐六於部兩部十萬軍已至綏縣叩響城門,隅州急調三萬府兵從後路增援綏縣守城,如今已困守五日,即將彈盡糧絕!

北疆大片駐地發來的告急文書如燕京連綿不斷的雪片,孝誠帝焦頭爛額。

大通邊將軍手握重兵,二十萬軍竟然不敵十萬騎兵,兩縣失守,說出去誰都不會信。

北淵五年無戰事,最近的一次是在綏縣契丹人辦成馬賊騷擾邊境,晉王帶人馬掃清外寇,那也只是契丹人尋釁滋事,小打小鬧一通,如今卻不同,八部聯合奇襲北淵,目的不止是佔領草原,更有連下幾城的趨勢,最近的晉王一案和烏瑪鎮的圍剿被他們探得了風聲,加上端靜太妃過世晉王病重,此時舉兵侵犯,竟是瞅准了北淵此時的沉痾突發力有不逮。

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問身後的內侍:“端靜太后的靈堂可妥當?”

“回皇上,命婦和後宮嬪妃們朝九晚五哭靈,一切井然有序。”

孝誠帝“嗯”了一聲,看向元紀。

“皇上,東面幾州的駐軍可抽調部分,大概有十五萬軍,只是南水北調勞民傷財,這樣一來糧草輜重大量耗費不說,戰力也會磨損,智者不為。”兵部尚書烏有庭道。

元紀喝了口茶,長指敲着桌案,想了會道:“烏大人言之有理,東面幾州的駐軍不能調,只能靠北面各州的府兵增援,大概能湊出十五萬,只是現在最麻煩的就是大通邊將軍的那二十萬軍,還有緊連雲丹草原的綏縣,府兵不擅平原作戰,遇到契丹騎兵必定實力大減,所以府兵只能守城,想要迎敵還是需要剽悍的騎兵。”

元紀說的他何嘗不明白,現在恨邊將軍已經是牙痒痒,但強敵當前,也不能現在就懲治他,還有雲丹草原的騎兵,他不認為經過了烏瑪鎮和三哥的事情后,新月族會那麼好心出兵相助。

正煩躁時,黃門官傳報:“晉王殿下求見!”

孝誠帝心中一跳,下意識望向元紀。

元紀淡淡問道:“皇上可願宣見?”

“宣!”

一聲傳報后,兩個人影緩緩步入大殿。

那人一身青色衣袍,面容清俊修潔,神色無喜無悲,病氣似乎已經消退,若不刻意去看他稍稍瘦削的身姿和臉龐,真無法相信前一日張太醫來報的“命懸一線”。

這個人的到來讓人沒來由的安心,他總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孝誠帝眼眶一潮,別開了臉。

斥塵衣帶着蕭靜好行了禮,烏有庭等人很識趣的跪安退出了大殿。

斥塵衣方落座便開門見三,“皇上不必憂心,大通那邊臣可以去調解,自是讓他不敢懈怠。”

孝誠帝心中愧意更濃,本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現下他才從病榻下來,便自請去大通,不說他目前正帶孝,只談身體也不可能勞動他去受那種苦。

“端靜太后那邊皇兄可去悼唁過?”孝誠帝扯開話題。

“去過,太后很安詳,臣也放心了。”斥塵衣繼續道:“邊將軍麾下有不少是臣當年舊部,臣向皇上請旨,作為監軍前往大通,還有新月族願出五萬鐵騎對戰黎部、吐六於部兩部十萬軍,懇請皇上准許!”

孝誠帝吶吶的看向一言不發的蕭靜好,見她神情自若,開聲道:“新月族世代散居草原各處,雖不被北淵承認,但外寇來襲損毀的也是我們的家園,所以保家護國我們草原兒女義不容辭,望皇帝陛下准許。”

這等送上門的強援無疑是雪中送炭,孝誠帝當即准了,又對斥塵衣勸道:“三哥就留在燕京先養好身體再說,監軍一事朕另有人選。”

“皇上莫非是不放心臣?”斥塵衣立即道。

“三哥!”孝誠帝被誤會,心中一急語氣急躁,連自稱都改了:“何故曲解我的意思,你明知,明知……”說道最後咬着唇再也說不出話。

斥塵衣和元紀相視一笑,起身將手搭上永誠帝的肩。

這個動作若是臣下對皇上做實為大不敬,但兄長對幼弟做卻是出自心底的關懷。

孝誠帝再也忍不住,順勢便一把抱住他的腰痛哭。

內侍總管頗不自在的抬頭看殿頂,元紀淡定的喝了口茶,拿過軍報和蕭靜好商量。

斥塵衣輕拍的他的背,自從他主政一來就很少將他當孩子這樣安撫,其實是想逼着他長大,總以為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了,經歷了這些事才發現,自己就像一個執筆畫圈的人,卻從未計量過每個圈之間的距離他能否跳的過。

漸漸止住了抽泣,孝誠帝貼着兄長的手臂卻不願離開,彷彿這樣才能找回從前那種有着依靠的感覺,他貪戀這種依賴感,特別是在感受到獨自坐在皇位上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后,這種再次得到兄長關懷的感覺真的很好。

一條幹凈的帕子擦去了他的眼淚,斥塵衣輕輕推開他,扶正他的肩膀,溫言道:“急景流年一瞬而過,往事已了,再不得猶豫再三舉足不前。不過皇上這次除了判斷不明,其果斷雷霆之風還是頗具威儀的,值得褒獎!”

包括孝誠帝在內,殿內幾人不約而同噗呲一笑。

孝誠帝笑到一半忙收齊笑容,想起這次的事又開始愧疚尷尬。

斥塵衣扯開話題,道:“這次戰事非同小可,各位也該明白契丹八部為何趁着這個當口大舉侵犯,所以我必須露面,一來盯住邊家,二來穩定軍心,再則契丹戰術我非常熟悉,找別的人當監軍不見得比我合適。”環顧各人臉色,接着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這些年來比這次更嚴重的情況也有過,不還是挺過來了,也沒見我躺下去就一命嗚呼,放心吧,監軍不上戰場,否則軍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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