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禍起蕭牆

第六十五章 禍起蕭牆

元緒重重擱下酒杯,道:“二哥到底想說什麼?”

元紀淡笑,“臣只想說,話有多變人有多面,一樣的話出自不同人的口就不一樣,比如說臣現在若是一力為三弟說話,只會讓他更加陷於不利之地,再比如說一年前,這種事根本就不會發生,皇上也不會為難,三弟也不會身陷爭議被人詬病,皇上既然要來春庭月聽各人言論,那麼就不要將任何人的話往心裏去,皇上該有自己的判斷才是。”

元紀這席話言下之意就是提醒元緒,各方言論都不可取,以他自己的心來判斷是非好壞。

元緒默然片刻,道:“朕當然知道是非黑白,也知道三哥認下私調赤字營圍剿烏瑪鎮的原因,但朕不認為那樣做有錯,他卻不知道朕這樣做是為了他。”深吸了口氣,道:“朕就不明白,那些化外野民害他成這樣,卻還要主張立藩……還準備就這樣丟下朕一走了之,他哪裏就將朕放在眼裏了?”

元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下終於鬆了口氣。

自督察院彈劾晉王私調邊軍斥字營暴虐殺伐以來,晉王府被元緒派親衛私下布崗嚴控,到現在將近一個月時間,元緒都沒有踏足晉王府半步。

那次事後,元緒已經意識到自己衝動下令將會承擔的後果,但是作為帝王,有誰會承認自己的過失?何況已經有人幫他被了黑鍋,但晉王不告而別後又將自己作為人質留在新月族這事,元緒便只抓住了他的過而自然而然將自己的錯輕描淡寫的抹去,加上皇后吹着枕邊風,使得他對自己兄長的誤會更深,直到現在他一番埋怨,元紀才能確認他並非是真的要制罪,而是心裏不甘他的三哥會丟下自己遠走高飛才命人圍困晉王府。

有些事解鈴還許系鈴人,元紀不好多說,只將殘酒飲盡,道:“難得皇上今日出宮,不如去晉王府看看?”

元緒也有此意,這會子被元紀提起正好順桿爬,兩人便放下酒杯,一同出了春庭月。

“什麼事值得這樣慌張?”

才出門就見一內宮侍衛快馬馳來,幾丈外連滾帶爬的翻身下馬。

“皇上,皇後娘娘中毒了!”

……

所謂的禍起蕭牆就是這樣,你不惹事端事端卻自己找上頭,兩日後,晉王收押至大理寺重獄,皇貴妃被囚禁至北三所,任何人不得探視。

起因是皇后中毒,孝誠帝趕回宮中見到的就是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太醫院院使帶着左、右院判和值戊御醫上下十幾人在剛剛拉開的屏風外跪着會診,而屏風內則圍着幾位安樂堂的穩婆,那血跡則是小產造成的。

折騰完,嬌滴滴的皇后彷彿只剩下了半條命,蔫蔫的躺在永誠帝懷中氣若遊絲的流眼淚。

龍種被毒害,還是將來的嫡子,更有可能是將來的太子,永誠帝氣急攻心,下令嚴查。

首先確定的是皇后中的毒,十幾位御醫連夜查了皇后當日用的器皿和膳食,均沒有查到任何毒物,直至孝誠帝聞到一股熟悉的葯香,叫人檢查了香爐和香料,最後確定燃香里含有一種西川產的蠍王角,是珍貴的香料也是微毒的藥物,生葯庫沒有此葯的辨驗收放記錄,御醫翻閱了所有藥理典籍,確認這味葯是不足以至皇后小產的,除非還接觸過活血化瘀的藥物,一時間也查不出個頭緒,只得從每日來中宮問安的妃嬪中查。

永誠帝當即命當晚當值的內大臣執行宮禁,搜查所有的妃嬪寢殿,將可疑的用藥和香囊香料全部搜羅,十幾名御醫仔細辨別的一宿,最終確定皇貴妃宮中找到的一瓶藥粉有可疑。

永誠帝拿起藥粉只覺得一股清香撲鼻,這香味更熟悉,他聞了十幾年,活血化瘀止疼鎮痛,其中半數藥草都取自青鸞谷,皇貴妃如何得到此葯?

皇貴妃出身武將世家,談吐率直不帶拐彎磨角,更是對皇上涼薄寒心,也不辯護,直接承認這葯是父親常用的藥粉,北部邊疆苦寒,早年征戰留下的舊傷和腰腿受寒氣侵蝕常年疼痛不堪,早在十幾年前晉王就按時派人送此葯給父親,這個葯還有治療外傷擦碰的藥用,自己喜歡舞刀弄劍,這一瓶藥粉是入宮時帶進來的,至於說皇后怎麼中的毒,她也不清楚。

審完皇貴妃,御醫那邊已經確定兩種葯的藥性加在一起就是落胎的重劑,孝誠帝如遭重擊,此時皇后病怏怏的支起身子哭訴,那燃香正是進宮時各宮的分例,因為一直沒用燃香只擺鮮花,現在天寒盆花供應不上才改用燃香,沒想到會遇上這等事。

永誠帝回想,大婚後不正是三哥不告而別的時候么,那蠍王角的奇異香味不正是他每次葯浴后的味道么,自己選妃立后時他不言不語,看似全憑自己做主,沒想到竟然有如此深的怨氣,他有太多的辦法將各宮派下的香料調換,再則那種西域奇葯只怕整個北淵只有他有,也只有他這種精通醫理的人才能想出這種辦法讓皇后在不知不覺中小產,原來自己不遵照他的意願來走就會落到這樣的下場,一年以前督察院上表彈劾他募養私軍,讓他迫不得已交出了鐵丹騎,緊接着新立的皇后,父親正是督察院左都御史……

永誠帝冷笑數聲,一時覺得自己再怎麼掏心掏肝的對待三哥,卻是安撫不了他的心,這麼多年由他扶持,自己心裏早已經將他當作父親來看,總想着補償他,沒想到卻讓他怨懟如此深。

原來自己永遠推不開他的庇護,原來他就算是失去所有權利也能壓死自己這個九龍天子,二十萬邊軍,近畿重地軍力,就連自己的親衛都能對他言聽計從,沒有軍權仍能抽調隅州斥字營!

孝誠帝突覺心寒,一陣陣涼意往上竄。

雖是心如刀絞,但是孝誠帝當時還未考慮將晉王送入大理寺重獄的打算,直到皇后輕聲哭泣才讓他下了決斷。

皇後邊哭邊道:“臣妾死傷事小,就算是無福為皇上誕下龍子,也有那麼多妹妹能代替臣妾,等臣妾死了只要皇上能將臣妾葬入皇陵就是臣妾的福分,只是……只是……皇陵重地的秘密卻是被別人握在手裏,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臣妾聽說那位睿王是三皇兄的師弟,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三皇兄才放心將圖放在他手裏,可臣妾覺得皇上要比師弟更親一些吧,臣妾認為不管怎麼樣那張圖也該放在皇上手裏才最合適,畢竟皇上才是北淵的天子啊。”

孝誠帝閉眼聽完皇后這番聲淚俱下的哭訴,陡然睜開眼,一雙本該清亮的眸子聚滿了恐懼和怒火,更加多的則是森涼,來自每一個帝王的涼意,就如被猜忌和偏執燒紅的珠子,隨意一盆冷水就會讓它砰的一下破裂,分崩離析支離玻碎,縱使是最親的人,最深厚的感情,也抵不過這一冷一熱的極限。

凄風冷雨漫天飛雪,也止不住大理寺衙門前百姓喊冤,每日清早直至天黑,燕京城的百姓自發聚集在大理寺門前,因沒有發生過激舉動,衙門侍衛只是象徵性的驅趕一下,趕開了沒一會又慢慢靠近,趕來趕去那些衙門侍衛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嵐王府的書信一封又一封像雪片般的往外發,首先就要安撫住大通駐地的邊將軍,一旦那邊出現異動,那麼晉王的罪名又會多上幾條,擁兵自重,結黨營私,這兩條要比謀害皇后勾結外臣要重得多,罪名若是坐實,只怕比盛王的下場還要不堪。

就在晉王下獄的第二天,各地方官員求情的奏摺已經上表朝廷,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永誠帝看着那些奏摺氣紅了眼,地方地方,這些人可真是三哥的擁護者啊,這麼快的速度?

元紀在當夜潛入大理寺,半威脅半賄賂的買通獄卒,見到了斥塵衣。

銹跡斑斑的鐵柵欄,沒有天窗沒有火燭,就連一床棉被都沒有,稻草倒是厚實,十一月的大寒天,即便是呆在王府里的炭爐邊也是夠他受的,何況是這等陰寒的暗牢。

火把光亮中,元紀看清了黑暗中的人影,似乎一時接受不了光線的照射,偏着頭擋住了眼睛。

“元紹!”

斥塵衣移開擋住眼睛的手,蒼白的唇勾住一抹笑意。

“你還笑的出?”用埋怨掩飾心疼,元紀命人打開了牢門,身後抱着被子和補藥的僕從將東西搬進牢房,重新整理了鋪榻,扶着他窩進了被子裏。

“外面什麼情況?”斥塵衣擁着被子,找了個舒服的坐姿。

元紀在蒸籠食盒中拿出驅寒的補藥一勺勺喂他。

“你下獄都沒人打點,難道不明白晉王府的一干人等也都身陷牢獄?”

“我不是問他們。”斥塵衣嘆了口氣。

元紀將探聽到的大概說了一遍,當說到地方上表求情時,斥塵衣眉頭一皺,苦笑道:“那些人還真快,這是往火里添油,只怕我死的不夠快。”

元紀本就心有疑慮,聽他這樣一說心下明白了,這些地方官員十有八九是新月族的暗手。

“那要通知蕭靜好了,否則他們還會繼續做鬼。”

斥塵衣看了他一眼,正要搖頭,元紀眉毛一挑,怒到:“都什麼時候了,你不想想自己也要顧慮王府的其他人。”

“韓寧還好嗎?”

“全關在燕京府衙,那邊我已經打點了,你放心,只要你沒事他們自然不會受到連帶。”

元紀凝視他半晌,接着道:“晉王府還未被抄,只是已經亂了,只怕斥字營會打亂重編,耶律清也會調往別處,她那邊和邊將軍我都已經給了信,讓他們不能輕舉妄動,這幾日皇上在氣頭上,只要是出言替你求情的人都會受到遷怒,烏有庭已經被罰俸半年,其他幾位和你要好的官員均被我壓下,等皇上平息怒火了再見機行事,只要還沒進入三法司會審,就有希望讓皇上改變態度。”

斥塵衣點點頭,似乎懶得說話,又似乎神遊九虛,靠着牆壁靜靜看着跳動的火把,昏黃晃動的火光映在側臉忽明忽暗,彷彿就會隨着下一個跳動消失不見。

被子裏露出的一截手腕,腕骨突出,尖銳的幾乎戳的死人,元紀心中又堵又澀,沉默良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元紹。”元紀眼睛一亮,拉住斥塵衣的手,道:“皇后好不容易懷上龍種,怎麼可能會用自己的孩子來陷害你?”

斥塵衣轉頭看他,唇角浮現的笑意有些意味難明。

“除非她的胎本就保不住。”元紀臉色興奮,聲音微帶顫抖:“太醫院裏你不是有人么?我去查卷檔,一定能查到。”

斥塵衣笑意散去,表情漠然,低聲道:“不用了,這樣做會牽涉過多,皇上還需要湯家的輔佐。”

“你死心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湯家?”元紀憤憤的往稻草上一墩,“皇后不是個好貨色,有她在湯家便不會本分……”

“所以皇后活不過今日!”斥塵衣冷笑,眸中寒芒閃過。

元紀直起背,突然覺得背上一陣寒意,定定看着他,問道:“什麼意思?”

斥塵衣笑笑不語,元紀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有些發顫:“皇后活不了?”突然站起身,厲聲道:“你既然有能力除掉她,我就不信你找不出她陷害你的證據,難道只是為了保全湯家名聲好繼續輔佐皇上?你可知道皇后這時候死了,皇上更加不會放過你?”

“知道!”斥塵衣答的簡單,“皇上對邊家的忌憚是正確的,邊家手握二十萬軍權,這幾年邊疆平靜,無戰事對百姓是好,但對皇上來說卻是個威脅,湯老德高望重門生無數,加上他幾個兒子都是朝中重臣,用來牽制邊家是最好的。文臣攬權自專,武將擁兵自重,這兩者正好相互牽制,絕不能失去平衡。”眉梢欣慰的一揚,笑:“從他這樣對我來看,皇上已經有了帝王該有的決斷,自古以來輔政王的下場只有兩種,登臨至尊或是死於非命,他這樣做是對的,但是太過年輕加上才大婚,難免會被紅顏迷惑,故而,皇后不能留!”

扯了扯元紀的衣角讓他坐下,輕聲道:“韓寧什麼都不知道,到時候你若求情皇上會放過他……送他去瀛州或是看他自己意願,總之別再留在燕京,你……”深深的看了元紀一眼,“你也走吧……龍小妹是個好姑娘,莫要辜負她……”

手被一巴掌揮開,斥塵衣摸着發麻的手背苦笑。

“你這是在交待後事?”元紀目光燃火,“當真生無可念?該說你痴還是愚?心裏想的從來都是皇上,你就不為你自己想想?”

“哈哈……”斥塵衣伏膝笑了半晌,抬起頭直直看向元紀,語氣寒涼,“你錯了,我心裏只有北淵,我只想讓北淵穩固,讓國祚一直延續下去,皇上太過重情實不可為,作為一個帝王,他必須斷情絕愛,他可以去喜歡一個人但不能愛,愛過深就會對一人專寵,後宮嬪妃積怨就會影響到前朝。”直視元紀,涼涼道:“他愛的那位秀女,方進宮就被破格晉封為妃,那妃子娘家的勢力一路水漲船高,榮寵太過勢必折福,同皇后必死是一個道理,這種人怎麼可以留在皇上身邊?”

斥塵衣看着元紀越來越蒼白的臉,笑了笑,掀開被褥站起身,平視他,淡淡道:“所以皇上不欠我的,相反是我欠他,我對誰都好,唯獨對他卻是手段殘忍心思用盡……盛王一案我讓你遠離漩渦,卻讓他賜死自己大哥,那日為了引大哥進宮,我抽去了所有的京畿護衛,只留下一萬禁衛軍守在皇宮內門,離皇上寢宮只有區區數十丈,次日皇上因病罷朝,卻是被嚇病的,我沒有安撫他,只是告訴他若無防人之心,下次就不會只殺到內門為止,也許會是他的寢殿。”

“無欲無愛,試問對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很殘忍?但我必須這樣做,要將他推上無人能及的巔峰,讓他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斥塵衣挑眉湊近元紀,笑得絕情:“當皇上可不是那麼簡單!”

扯開衣襟,雪白的胸膛上一抹烏青自左胸口散開,一排排肋骨也是清晰可見,元紀只覺得刺目,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看到了沒,毒性已經侵入心臟。”斥塵衣漫不經心攏好衣襟,道:“不想死也是死,我無所謂,反倒是比前幾十年好過多了,不需要每個月泡那該死的葯浴。”

“本就是將死之人,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已。”緩緩坐下縮進被子裏,語氣平淡如水,似乎議論着別人的生死:“你也不必傷心,我這是超然的解脫,也算是贖罪吧,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不少……對了,新月族立藩后便將堪輿圖拿過來吧,燒掉留着隨你。想辦法讓門外那些百姓都回去,吵的很!”打了個哈欠,揮揮手道:“走吧,該交待的我已經交待了,別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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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落芳華盡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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