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雪地偶逢
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四十七年對胤祥來說是一個不好的開端。十四阿哥府上四朵小金花的滿月酒尚未來得及辦,十三福晉肚子裏已經六個多月的小阿哥居然莫名其妙的掉了!追根究底連太醫也支支吾吾,只說兆佳.雪芊氣血兩虧,身子估計得要好幾年才能調養過來。痛失嫡長子,十三福晉連病帶氣元氣大傷,索性連床都下不了了!
這事兒尚未完全過去,弘昌的生母瓜爾佳氏又因為失手摔破了盅子,大正月里被胤祥叱回了娘家。雖說“落地開花”不是一個好兆頭,可正值嫡福晉病重,對於最先進府的一位側福晉來說,這樣的責罰亦太重了些!
其他的緣由大家便不得而知了,那是人家的家事兒,只不過沒了主事兒的人,整個十三阿哥府全亂套了,幾個孩子又是一團稚氣,最大的一個格格也不過才四歲半。大阿哥弘昌剛會呀呀說話,整日裏哭鬧着要額娘,兆佳.雪芊頭胎生的小格格目前最大愛好就是四腳着地蹭蹭蹭的爬,不然就是一屁股坐在炕上吮手指頭。
胤祥害怕兆佳.雪芊不顧身體一味的逞強硬扛,除了宮裏一些必到的慶典,次一些的應酬只能禮到人不到的敷衍過去,盡量留在府上與管家料理家事兒,我也只在大年三十兒的家宴與瀛台冰嬉時與他打了一個照面兒。想到十三阿哥一個俊朗豪爽的粗獷人,憋屈在府上撥算盤,與王熙鳳一樣發對牌,我就偷着樂!
每年的冰嬉大賽,都是由皇子們親率御前侍衛和八旗精英在冰上練武獻藝。冰嬉開始時,在康熙所坐的拖床三裡外,樹一張大纛,眾兵肅然排列。待康熙坐上冰床,旋即下令響一聲禮炮,而大纛處亦以一炮相應。禮炮以後,眾人向御前飛馳而來,按先後到達,分為頭等、二等,分等賞賜。
雖然彩頭不多,難得的是在皇上面前露一回臉面!其餘人自然不敢搶了阿哥們的風頭,而阿哥當中又數胤禎、胤祥最有實力,每年都在伯仲之間。不過今年看他們倆的運勢,這個頭籌非十四阿哥莫屬了!坐在老康背後的德妃與完顏.錦鸞婆媳倆開心得合不攏嘴,連沒斷奶的弘明都在乳嬤懷裏樂得咯咯直叫,彷佛在替他阿瑪吶喊助威!
我與胤禎大半年未曾碰面,乍一見他身型又結實了不少,臉上的稚純日益減退,向男人蛻變的過程清晰可見。看見他意志風發的在場中旋繞,我隔着荷包摩挲着裏邊兒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目光最終鎖定在隨後而來的胤禛身上。
胤禛大概瞄到我在打量他,赧然報以一笑,卻湊巧被太后捕捉到了,她老人家連連點頭,硬拽着四福晉說話,“一場病下來,你們家老四倒是親切了不少!這就對了,多笑笑精神勁兒自然好,身子骨也就結實,省得動不動就七病八痛的不得消停!”
“皇瑪嬤教訓得是!”四福晉連忙賠笑道,“老祖宗的心境咱們這些晚輩應該跟着學,您倒是越瞧越年輕了,身子骨也一年比一年硬朗!”
太后微笑着扭過身,親切的拍拍我放在膝上的手背,“那不是多虧了蘭兒陪着,整日逗我這老婆子開心!”
“是呢,這次咱們王爺的病還多虧了蘭格格!”四福晉意有所指的沖我眨眨眼睛,“若不是她不嫌棄,盯緊了那些太醫,指不定咱們爺就沒了!”
“呸、呸、呸!”太后低頭啐了幾口,“你們這些年輕人嘴裏真不知道忌諱!也是老四福大命大,大過年的可不許有啊沒的!”
那拉氏臉上的笑容一僵,抿抿嘴唇,謹慎的垂下頭,“是孫媳婦兒失言,以後知道了!!”
“哎~~~~~~~~~~~不是知道,是得記住了!不說這個了,你們家老四身手還挺利索的!”看見胤禛做了一個標準的燕子戲水,太後由衷讚賞道,“大病初癒,有這樣子已經十分不錯了!”
“是呀,咱們爺可比不得十四弟、十五弟年輕精幹!”四福晉連忙附和道,“只要他健康平安,無病無痛,我這做妻子的心裏就知足了!”
“說到胤禑,蘭兒今年大婚,你這做嫂子的可得幫襯着些!我看這一般孫兒媳婦兒,就屬你最得力!芸絢雖也不錯,可過於爭強好勝,現在居然撂挑子不管了!”
太后突然話題一轉,“餘下的蘇敏好玩兒,不似在府里呆得住,老九媳婦兒只一味的怯懦由着他鬧,十四家的資質平庸......唉,若是統統能及你的一半兒,那些爺們兒也不會那麼混賬不成器!”
“皇瑪嬤這是在打我臉呢!”四福晉臉色一滯,偷偷朝其他妯娌窺視幾眼,所幸其他人大都在專心致志的觀看搶球。尤其是蘇敏一疊聲的叫好聲,亦吸引了周圍好些人的注意力,不然淑雅姐可就成了眾矢之的,“要我說十三弟妹和蘭兒妹妹,哪一個不比我強十倍!”
“十三媳婦兒本宮倒是忘了,得算是一個,可畢竟還年輕欠缺經驗!”說罷斜睨我一眼,吁嘆一口搖搖頭道,“她,人倒是機靈,就是耳根子軟,又愛頭腦發熱,偏生性子還倔!現在我還能規勸幾句,將來可就得看她自個兒的造化咯!”
“哪兒能呢,咱們蘭格格一向可是最乖巧聽話的!”四福晉趕緊轉移話題,頜首指了指場中的胤祥,“前兒我去看十三弟妹,她氣色依舊不好,只告訴我打算替十三弟再娶一房,沖沖喜呢!”
“說起來這一屆的秀女也該6續動身了吧!”太后揀起一個梅花酥咬了一口,細嚼慢咽之後才說道,“按說四月就該開選,偏巧這準噶爾部的策妄阿拉布坦協同其弟策凌敦多布預備進京朝見皇上,只能順延到十月了!”
“可不是孫媳婦兒想干涉朝政!”四福晉壓低了嗓門兒,掩着嘴問道,“聽我家王爺說,皇阿瑪似乎不太想讓他們一行進京?”
“是呀,一進來又得攪事兒呢!京師里那些個達官貴人、王公大臣,好些個都與他們有所交情,一會子藉著敘舊滋事鬧起來,又該得皇帝頭疼了!說起蒙古諸部,一向就數他們最不安分,前有葛爾丹作亂,現如今又蠢蠢欲動,朝廷在態度上需得籠絡一些!”
太後端過茶盞漱了漱口又說道,“哀家估摸着皇帝今年要提前巡幸塞外,到底去關外更妥當些,省得回去硬說咱們欺壓了他們!前兒密嬪還撮掇讓皇上把蘭兒一併帶去呢,其實還不是怕她礙着胤禑與那個瓜爾佳.月鶯來往,只打量哀家不知道!要不是你們府上那個年韻詩,哀家早就催着皇帝把大婚......算了,不說了,橫豎最遲也得趕在明兒個年前!看冰嬉,看冰嬉!”
我裝作痴迷的盯着場中間的射球兵丁,死死拽緊拳頭,已經不清楚自己究竟看了些什麼,只覺得無數個紅衣黃掛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很快這一輪較射天球的競技就在我的魂游天外中結束了,那些廝拼了幾個時辰的阿哥們終於退下場來,將舞台讓給了那些從去年十月就開始訓練的士兵。能夠在御前表演,對他們來說是莫大的榮幸,人人都使出了渾身的解數。
有單人花樣滑的,雙人花樣滑,甚至於疊羅漢,冰上倒立,擊鼓舞刀……一會兒是“哪吒探海”,一會兒是“金雞獨立”,一會兒又是“雙飛燕”,“童子拜觀音”、“鳳凰展翅”......在數米高的幡桿頂部做出各種驚險、高難度的動作。無論你眼光掃向哪裏,都有能吸引你的絕技,讓你心悅誠服的咂舌讚歎。
見太后看得滋滋有味兒,我跟旁邊兒的諾嬤嬤囑咐幾句,就借口尿遁溜了出來。這次去關外得出大亂子,我得找胤禛商量一下,不管怎麼著盡量留在京里,最好大家都別卷進這場風暴裏邊兒去。走到阿哥們休息的處所,我腳下的步伐越發急了,若是老不見我回去,太后定是要派人來尋的。
可眼下正是化雪的時候,強烈的紫外線射在積雪上,金燦燦的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腳下的花盆底高一腳淺一腳,身上頭上的服飾首飾又全是中看不中用,雖有八斤半攙扶着,卻也有幾分似沒頭蒼蠅的亂撞。
突然斜刺里竄出一個人來,與八斤半撞成一團,巨大的衝力將我順勢一拱,踉蹌幾步就俯摔在雪地里,虧得這雪積得厚,並不成摔痛。我七葷八素正欲爬起來,不妨八斤半又仰翻着壓了上來,重重將我重新坐了回去。這一次就沒那麼幸運了,我左腕不偏不倚的磕在積雪下一塊兒凸起的利石上,頓時就痛得專心。
撞到人的小太監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搞的你,大正月里......喲,是你呀!”八斤半爬起來跳腳大罵,“你......你沒長眼睛吶,也不知道平日你主子是怎麼教你的!”
小紀子看清楚對方,也不甘示弱的罵了起來,“哼,我還真流年不利撞見鬼了!”
我疼得直抽冷氣,右手使力想從地上蹭起來,連試幾次都沒有成功。無奈只得喚八斤半過來扶我,可是他卻與小紀子吵得正歡,壓根兒聽不見我說話。我實在沒心情理他們,只得盡量用左肘墊着一些,突然一隻大掌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我抬頭一看卻是胤禎!
“你們倆眼裏還有沒有主子!”胤禎朝他們二人喝叱道,“蘭格格摔成這樣兒,你們也不知道搭把手!養你們幹什麼來着,明兒統統攆去辛者庫!”
突聽他這一聲“蘭格格”,我眼淚止不住就落了下來,以前他總愛膩着故意扯長了嗓子,“蘭兒寶貝兒”前“蘭兒寶貝兒”后,可如今我們不只剩下了這個么!我背過身去拭了拭淚,拿右手撣了撣沾上的雪屑,裹緊披風帶上八斤半就走了!
“看見了吧!”遠遠的冬梅朝獨立在雪中惆然若失的胤禎抬了抬下巴,扭過臉去對完顏.錦鸞說道,“有她在一日,你休想抓住十四爺的心!”
完顏.錦鸞沮喪的搖搖頭道,“可是......可是她也沒幹什麼,要怨也得怨咱們爺!”
“十四爺本來就是兒女情長的人!她什麼都不做,可不正是手段高明的地方嘛!”冬梅冷冷的一笑,“‘欲拒還迎’這四個字,她可真是用得出神入化,有時候我還蠻佩服她的!虧你還拿她當無辜,人家正在暗自得意呢,十四爺的心......還牢牢拽在她手上!”
“行了,你別說了!”完顏.錦鸞拋下冬梅就朝胤禎走過去。
胤禎看見完顏.錦鸞走過來,不禁皺了皺眉頭,“你來幹什麼,明兒呢?”
完顏.錦鸞埋下內心的情緒,強顏歡笑的伸手去挽胤禎手臂,“明兒有額娘照看呢,爺若是惦心他,咱們......”
“你慢慢來吧,爺先走了!”胤禎不耐煩的從她手中抽出胳膊,叫上小紀子大步流星的走了,余留下完顏.錦鸞一個人站在原地。
“嘖嘖嘖......我這個外人都快看不下去了!”冬梅抱着暖爐緩緩踱了過來,“什麼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說的話你還不信嘛!”
“咦,這是什麼?”完顏.錦鸞伏□去拾起地上被雪掩了一半的荷包,看做工與丈夫隨身攜帶的那一個頗為相似,倒有五六分眼熟。
“這是那狐媚子的手藝!”冬梅只瞄了一眼,佝着腰牽唇冷笑,“也不過爾爾嘛!只怕是剛才摔倒時落下的!”
完顏.錦鸞怔怔的打開手中荷包,裏邊兒只有兩樣東西,一枚玉佩、一張寫滿了字的紙。這玉佩她可能不識得,只顫抖着打開那一張半濕的墨紙,上邊兒那些略有漾開的字跡,她再是熟悉不過了。
“保證書”三個大大的字,彷佛燒紅了的烙鐵貼上她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靈。完顏.錦鸞不忍心再往下看去,遂將紙一把揉在掌中。緊緊閉上雙眼,方才能抑制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呀~~~~~~~~~~~~~~她居然隨身帶着!”冬梅裝出一幅驚訝的模樣兒,“真是不知廉恥啊,虧她還是有未婚夫的人!”
過了好半晌,完顏.錦鸞方才睜開眼睛,咬牙切齒的吟出幾個字來,“鈕、祜、祿、蘭、兒!!!!!”
“哼,這種不守婦道的女人,也配做皇子福晉!”冬梅笑嘻嘻的說道,“冬梅願意替福晉排憂解難!只要將你手上的玉佩借來一用,定能叫她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