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櫻原逢君
此刻,風煙俱靜,滿屋墨香,他的身體也跟着變得僵硬如鐵。與此同時,我也跟着一同僵化。接下來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倆再無動靜,時間萬物全然靜止,唯剩落梅凄零。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轉過身來,困惑道。
我迅速放了手,老實規矩地站好。正逢此時,對面山峰上有高人雅士,彈奏鳳首箜篌,此金徽玉軫,雲起雪飛,擾得我更加心煩意亂。其實,我也想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麼。分明與剎海非親非故,為何突兀地跑去抱他,還說了這麼些稀里糊塗的話。
見我不作答,剎海笑道:“慢着,你不會真的動心了罷?”
“沒有,我才沒有。”我堅決道。
“那便好,我這人說話向來不走心,先前與你不過唇齒之戲,你可千萬別當真。否則,你和我老婆恐怕得大戰幾天幾夜。”
“什麼,你都成親了?”
“我這歲數,能沒老婆么。”他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莫不成你是覺得我難看,便以為沒人要我?”
“自然不是……”
他戴上面具,頗有深意地搖搖頭,走出門外,留我像個呆瓜一樣站在原地。遠處琴曲三弄,悲聲戚戚,在音不在弦。聽着那剖心泣血的音調,我快自己的衝動蠢哭了。
這算是什麼,我不過一個水靈,居然想懷悲憫之心,去同情一個遠遠強過自己的魔?還因此產生一種近似情思的感情,真是閉門造車,自作聰明。
經過這一日的教訓,我相當清醒地與剎海保持距離,說話比以往客套許多。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他為何要在昆崙山待着?是來有所圖,還是單純想陪我?若是後者,那他說他有老婆,又叫我別當真……難道是想和我玩一段露水姻緣?真是賤男,輕薄,厚顏無恥。
不過,對他臉上那些奇怪的紋路,我還是有些好奇。所幸我們身處崑崙,這算是人仙界藏書最多的地方之一。後來每天我都往藏書閣跑,抱着書本,坐在曲徑通幽的小院裏,翻查其中緣由。
無奈是魔界對神仙而言,仍舊是個有諸多謎團的領域。崑崙藏書中,關於魔的記載總是缺頁少段的。關於剎海,更是如此。依浮生帝所言,這傢伙應該是才上任的魔君。但不論如何,多少都該有點他的記載。可是,不管在什麼書里,我都找不到他的名字。莫非他跟我們報的是假名?
一天清晨,我一邊翻着《千魔誌異》,一邊自言自語道:“這也太神秘了。”
“是何事如此神秘?”
居然有人離走這麼近,我都不自知,看來崑崙上真是高手如雲。我回過頭去,看見一個老者站在身後。他穿着鑲金雪袍,手持拂塵,慈眉善目,頗有仙風道格,只是感受不到其仙氣,應是有意藏之。我道:“哦……我只是最近看見了一個人,長得有些奇怪,想尋其原因……”
老者道:“哦?是什麼人?”
考慮到此地對剎海而言,易有暗礁險灘,我便扯謊說是在沙漠中遇到這樣一個人,交代了一下他臉上紋路的模樣,還有夜半發狂時的模樣。老者朗聲而笑,道:“這並非魔之印記,而是天譴印記。你所提他夜半舉止,也與天譴完全吻合。”
“天譴印記?這人遭受了天譴?”
“所謂天譴印記,其實並非真有神靈責罰他。只能如此說,此人若之前身居仙神高位,曾向蒼冥起誓,元神中的清氣便會永不散去。當他墮為妖魔,濁氣與清氣相撞,無法共存,便會亂其心志,毀其容貌。夜晚是魔力巔峰之時,他若未習慣魔之邪氣,會魔化成那般,也是情理之中。”
我驟然頓悟。原來,查不到剎海的記錄,是因為他之前是上界之人。然後,旱魃說他身有神力,誤以為他是胤澤神尊,這一疑問也豁然而解。不過,不知道旱魃為何會認為他是胤澤。胤澤心高氣傲,怎可能會墮入魔界?我道:“那些印記會一直伴着他嗎?”
“是的。且只會越來越多,直到他死去為止。”
我不由感到心驚:“這樣說來,他豈不是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這年頭戰事不斷,墮入魔道的神仙不少,不過都是不曾起誓的。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神仙,確實不多。”
“唉,都怪這該死的旱災。也不知幾時才休止。”
老者閉目而笑,緩慢捋須道:“窗間過馬,翹足可待。”
“真的嗎?”我心中歡喜,從椅子上站起來,“是不是上界已有找到旱災的緣由,也找到法子治理了?”
老者笑而不語,伸出雙手,右手變出一隻毛筆,左手變成一張牛皮,以雨露與草汁旋研墨,筆尖在墨上蘸了蘸,便在那牛皮中間打了幾個點。我正扁嘴鴨子過河摸不着底,他停筆道:“你瞧,這幾個點的距離可近否?”
我點點頭。他把牛皮包在自己的拳頭上,像做手套一樣捏住手腕,再把手□□,往那套里吹了一口氣,它像球一樣鼓了起來。他指了指方才打的幾個點:“你在看,現在這幾個點的距離還那麼近么?”
我搖了搖頭:“變遠了很多。”
“這便是旱災的緣由,眾神無人不知,卻也無能為力。”
我用大拇指撥弄着下巴,盯着這顆皮球發獃:“這顆皮球是指?”
“宇宙並非靜止不動,而是在持續膨脹擴張。”
原來如此,他假設這皮球是宇宙。既然宇宙在不斷擴張,那麼山川水流也同樣如此。隨後,我拿接過那支筆,在皮球上畫了一條長長的線,正在設想若繼續膨脹會怎樣,老者已又在裏面吹了一口氣。皮球持續擴大,那潮濕的墨線也因此四分五裂。我擊掌道:“莫非,這天地間所有的水流都如這墨線一般,河床增大,水量卻不足以支撐,所以便發生了旱災……”
老者欣慰道:“小姑娘很機靈。如果天地之水持續匱乏下去,一切都會崩摧。”
“真、真會這樣嚴重?那您方才不是說,旱災休止之日,翹足可待?”
誰知,他卻回了我一句八竿子打不着邊兒的話:“神確實擁有無限生命,而精健日月,星辰度理,陰陽五行,周而復始,他們也需要回到萬物中去。”
這話中之意我確實不懂,我只明白了一件事:神和魔差別是真大。我嘆道:“這種時刻,魔界還在向神界挑事,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紫修難道沒有想過,他如此做,可能會導致自己也煙消霧散嗎?”
“魔原本便是無秩序的代表。賜予世界生命的是嬰兒,毀滅世界的往往也是本性中的童真。紫修本性不壞,不過是個任性的孩子。他也很強,不然不會年紀輕輕就當了魔尊。遺憾的是,他有王者的英心,卻無聖者的氣度。”
“他這樣無惡不作,您還誇他,我覺得您才是有聖者的氣度。”
老者還是一臉仁慈笑意,並未接話。
隨後我倆又聊了一會兒,他便化作祥雲而去。我正心想這崑崙世外高人真多,一個不知名的老神仙也如此睿智,還真是令我受益匪淺,卻見幾個穿着道袍的仙人疾步而來,道:“姑娘,你方才可有看見天尊經過此地?”
“天尊?”我吞了口唾沫,“莫非是……元始天尊?”
“是啊,我們在山腳看見此處有祥雲出現,那應是天尊之影才是……”
滄瀛神啊,我這是都是跟什麼人說上話了……
我回去恛惶無措了兩天,心想這下慘了,搞不好元始天尊已經猜到剎海在此處,我這下把剎海害慘了。然而,兩天過後,剎海還是好好地待在崑崙,每天定時定點給我幾個冷眼,或調戲我幾句。
這下,我對他再無抵觸之心,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頂着天譴的折磨,和被神仙除掉的危險,都要輕薄女子,這等毅力,豈能是凡夫俗子所能擁有?
自從遇到了元始天尊,我便更覺得崑崙是塊寶地,於是決定留下來博學篤志,再回去造福溯昭。可這樣待着,玄月恐怕是受不了,我便讓它先行回溯昭。正好蘇疏近來身體再度不適,曦荷也覺得倍感無聊,便想拖着蘇疏回去。
我本不放心曦荷獨自離去,想要親自送她,剎海卻自告奮勇,說幫我送人。我近來對他十分不信任,他卻丟了一句話令我啞口無言:“我若想害你們,還需要等到今天么。”
於是,曦荷、蘇疏與玄月便交給了剎海。他們臨行前,我見蘇疏面色難看,不由擔憂道:“蘇疏,你還好么?你這樣我很不放心,要不在崑崙調養一段時間再走?”
蘇疏笑了笑,嘴唇泛白:“其實一直覺得納悶。我原本修行不足,是不能化人的,但二十多年前那場大雪過後,突然就有了這種能力……只是,這到底不是屬於自己的靈力,近些年一直在坐吃山空,總覺得撐不了太久……”
我焦慮道:“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何不早說?”
“蘇某不過不想被小王姬輕視。”
“不行,我還是跟你們一起走。”
我準備回房收拾包裹,他卻拉住我:“別。小王姬在溯昭一直日理萬機,難得決定留在崑崙,也並非為一己私利。多待一段時間罷。蘇某保證,明年春暖花開時,會在月都靜候小王姬歸來。”
既然他都這樣講了,離年初時間也不遠,我便托女兒跟二姐捎話,讓她多加照顧蘇疏,然後留在崑崙繼續苦讀。過了一段時間,剎海送了他們回來,居然還是和以前一樣,陪我在庭軒讀書,山中散步,偶爾帶我下山去嘗嘗山珍,整一個閑得發慌。
他還是會夜夜入魔,看他這樣痛苦,我也分外難過。但除了待他平定之後為他打水拭汗,也無能為力。他對此卻並不在意,第049章,為何天市城的師兄會來見我?但我還是放下手中毛筆,去了萬櫻谷。
三月櫻花盛開,漫山遍野,凝成大團大團的雲霞脂粉。天邊極遠處,有翠峰環簇的戍樓,而近處只有滿目紅櫻,落華似霰,連路面都被鋪成了一條延綿而長的粉緞。
踩着這酥軟的錦緞而行,我走到了櫻原深處,遠遠地便看見那站着幾名年輕男子,個個衣衫杳裊,出塵如仙。他們暢快侃談,其中有一人的背影讓我如夢初醒,止步不前。
他頭戴白鷺羽冠,荷衣如雲,身材筆直挺拔,舉步投足間,袖袍煙霞般流動。他不時側過頭與旁人說話,但華冠之下,一縷長長的劉海擋住半邊臉,只露出鼻尖,好似白玉雕琢而成。
雖然打扮並不眼熟,我也沒能看見他的正臉,但是,很多熟悉的東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像被狠狠撥動了心弦,連同牽動了手指神經,我捂着鼻口的手心都在發戰。
不過多久,其他人便都御劍而去,只留了他一人。那人背對我而站,對幾位同僚拱手道別。正巧一陣春風拂來,伴着花香雨露,打亂了浮生思緒。
在凌亂的櫻花雨中,他的青絲煙袍亦隨風吹動,構成了一幅美不勝收的染墨繪卷。
頃刻間,我心中百感交集,誠惶誠恐,根本不敢行動,生怕驚擾到他,他便會化作輕煙,消失在櫻原深處。我甚至想,哪怕轉過來的臉並不是我熟悉的那一張,只要能在半分春光中看見這背影,也聊勝於無。
時間過得如此緩慢,卻也轉瞬即逝。終於,他轉過身來,舉目眺望漫漫來路。我才試想過此人會有何等陌生的面容,會有怎樣不同的眼睛,卻在與他視線相撞的剎那,差一點跪在地上。
儘管隔得很遠,我並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卻也知道,他那牽動的眉梢,便是已對我露出慣有的笑靨。至此,我更加不敢動彈。因為心中知道,自己不是中了幻術,就是在做夢。
這不論如何也不可能是真的。
風颳得更大了,一陣春意溫軟攪拌着花朵,濛濛扑打着二人面。粉色花雨令他的面容時隱時現,他頭冠上的白鷺羽毛顫抖,衣袍上的仙帶也被高高翻捲入空,像是下一刻便會拽他入蒼穹。
可是,待風停花止,他還是站在那裏,沒有消失。
他笑意更明顯了一些,卻讓我更加迷茫——這到底是幻覺,還是夢?還是……
懷着最後一絲幾近絕望的希望,我用怯懦的聲音喚道:“……哥……哥哥?”
“薇薇。”
他的聲音動聽如絲桐,如此真實,真實到我有些開始相信這不是幻覺。正因如此,卻感到害怕起來。因為,若是他再消失,我恐怕會……只見他踏着鋪滿落花的石路,朝我大步走來。依依不捨地最後看他一眼,我使勁兒揉了很久眼睛,本以為這一回不會再眼花,放下手卻發現他已站在我的面前。我道:“你是誰?為何要裝成我哥哥的模樣?”
“復生后,我第一件事便是想要來找你,所以先回了溯昭。沒想到你居然不在,倒是蹦出個可愛的姑娘管我叫舅舅。”
他說得倒是有條有理,這麼大的事,就像是在說“今天早上我喝了粥,又啃了個顆包子”。聽他說這些話,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不敢打斷他。現在只想,即便是假的,我也願意相信這一時半會兒。
“曦荷說你在崑崙,所以我又特地來了崑崙。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會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他頓了頓,伸手揉了揉我腦袋,“怎麼,看見哥哥回來,瞪圓個眼,一點都不高興么。”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這手是溫暖的,有體溫的,靈活的,而不是當年我在雪地里摸到的僵硬冰塊。我雙手捧着這隻手,把五指穿入他的指縫,與他交握了一下,然後沙啞道:“你快給我一個耳光。”
他不解道:“為何?”
“快把我打醒,不然我醒了又要難過好久。”
我抓着他的手往臉上拍了兩下,他卻掙開我,轉而一把將我摟住。他嘆道:“對不起,當年是我草率。不過,天帝說我立功在先,給了造我新的仙軀,現在我身上已無魔族血統,便不會再有危險。以後我也不會再參與戰事。薇薇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我抬頭,怔怔地看着他許久:“你……真的是哥哥?”
“是。”
“哥哥……”我一頭扎在他的懷裏,不一會兒,便把他的衣襟哭濕成一片,除了一直重複叫着“哥哥”,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也未再多言,只伸手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髮,像兒時那樣無聲地安慰我。不同的是,我們都成熟了很多,我頭髮白了,他不再會板着個棺材臉對命令我“薇薇不準哭”。
此刻,我只聽見低低的笑聲徘徊在耳廓,如同一個訴說著未來百年相守的誓言。
既然哥哥已經回來,就得好好計劃一下後來的事。我帶他在花樹錦簇的涼亭中坐下,和他促膝長談了近一個時辰,也交代了這四十年來溯昭發生的事。我正眉飛色舞地聊到浮生帝的幻境、流黃酆氏之國的靈珠,他卻忽然打斷道:“師尊去了哪裏?”
“這不重要,我想說的是,那靈珠……”
我原想把話題引回來,他卻蹙眉道:“既然你們都已成親生子,他不應該消失這樣久才是。他去了何處?”
“其實,那靈珠……”
“薇薇,回答我的話。”
我耷拉着肩,長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們不曾成親。我們有多久沒見,我與他就有多久沒見。”
他錯愕道:“什麼?那曦荷……”
“曦荷是我一手拉拔長大的。”見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樣,我擺擺手道,“好了哥,都已過去這麼多年,我都不再計較了,你也不必追究下去。”
“那這四十年,你都是自己一個人過的?”
“沒啊,二姐還活着呢。”等了片刻,見他一動不動地望着我,我恍然大悟,做了個擦汗的動作,“好吧,我是一個人,不曾嫁人。”
“為何不嫁?未遇到動心之人?”
或許他只是隨口一說,或許別有意圖,但我緘默僅有一瞬,便大大方方笑了起來:“當然不是,我又不是石頭做的。不過,確實從未萌生過成親的念頭。可能我的運氣就只有這點,不再遇到比哥哥待我更好的人。所以,寧可陪哥哥的墳墓度日,都不再考慮與人朝朝暮暮到白頭。”
他看似無事,語調卻分外謹慎:“你一直視我為至親,為何會拿我跟未來夫君作比較?”
我拈着花轉了幾圈,笑道:“夫君不也是至親么。”
“薇薇,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將視線從花朵往上抬,我諦觀他的眼睛,只輕輕點了一下頭。哥哥一向穎悟絕人,反應靈敏,卻因個性嚴謹自律,常常阻止自己衝動行事。可是今次不同,我剛點完頭,他便湊過來,嘴唇羽毛般落在我的唇上。心跳停了一拍,卻察覺他已蜻蜓點水般地多次親吻着我。
若未猜錯,這應該是哥哥第二次接吻。因為,這一回他的青澀程度,與第一次在法華櫻原並無差別。我忽然覺得胸中一陣悶痛。其實,這樣出塵不染的哥哥,才是一直默默等候我的人,為何我卻總是三番五次地對壞男人動心?
我拽着他的衣襟,抬頭同樣輕柔地回應他。他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前,竟無師自通,側過頭便越吻越深……
枝椏疏離,楊花翩翩。上天落地,滿是閑愁。當這一漫長的吻結束后,哥哥氣息有些不穩,卻堅定地說了一句話:“薇薇,我們回溯昭成親。”
這句當初不管哭還是求,甚至懷孕,都無法從胤澤那裏聽到的話,在哥哥這裏就這樣簡單地聽到了。若不是曦荷太過討人喜歡,與哥哥錯過這麼多年,真是我最為後悔的事……
我們在亭中相擁了一個下午,才姍姍回到我的住處。經過商量,我們決定儘早離開崑崙,回溯昭舉辦婚禮。我唯一需要做的事,便是與剎海道別,就不知邀請他參加婚禮是否妥當。但回去后發現,多慮也是多餘。
因為,剎海離開了,房間裏為數不多的行囊也已被帶走,只有幾個童子在裏面收拾房間。
不告而別,還真挺像他的行事作風。只是不曾預料到,我在後半生的日子裏,都未再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