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着過往的紅棍
天香街的官記海鮮酒樓也算是觀塘區的老字號了,尤其以豆豉鱈魚和清蒸石斑出名,不過觀塘的混混們大多沒什麼錢來這裏吃飯,偶爾手裏有些錢,也都會去賭馬或者去賭檔下注,或者去夜總會見識見識,總之是不會用拿血和命賺來的錢消費在一頓飯上,這間酒樓的食客大多是觀塘的工廠主和各個行業宴客的老闆,沒有那些社團中人常出沒的地方那些烏煙瘴氣。
從月華街轉過去就是天香街,霍東峻走到月華街路口時,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轉個彎進了一家名叫“洪義海”的拳館。
這所拳館是中國老式拳館,不像開在灣仔或者九龍城的那些新式拳館,教泰拳或者跆拳道截拳道之類,一入拳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懸挂的一個碩大獅頭,獅頭下面才是一塊木製牌匾“義海藏龍”。
整間拳館不太大,也沒有太多誇張的裝飾,入門就是訓練場,只有角落處隔開一個單位作為辦公室,此時是晚飯時間,偌大的訓練場上沒有人練拳,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穿着紅色蹄筋背心和兜襠褲,正在一瘸一拐的拖地。
霍東峻的前任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爛仔,但是在霍東峻看來,他也有可取之處,那就是無論一周有多忙,都要擠出時間來拳館打兩次拳,而對面這個拖地的瘸腿中年人就是霍東峻的師傅,七歲教霍東峻學拳的黎劍青。
看到黎劍青一板一眼的拖地,霍東峻就有些感慨,如果不是繼承了原來那個霍東峻的記憶,打死自己也不會相信面前這個中年人居然是蔡李佛拳四大天王之一郭天揚的嫡傳徒弟,屬於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蔡禮佛傳人,一手蔡李佛九節鞭盡得郭天揚的真傳,當初更是香港老牌社團“洪順堂”的雙花紅棍,在碼頭監工時,遇到對頭來搶地盤,直接摘下脖子上的毛巾捲起當九節鞭來用,將十多個對手打倒,被江湖人稱為“汗巾青哥”。
那時候香港大大小小上百個貨運碼頭,黎劍青用一條毛巾就為“洪順堂”打下了三十個,威震江湖,可惜後來中了埋伏,被上百號人圍住,被人挑壞了腳筋,心灰意冷在觀塘開了這家拳館教授蔡李佛拳。
現在“洪順堂”這個社團早已經隨着歷史煙消雲散,黎劍青的傳奇也早已被後來人取代,但是在老一輩江湖人中提起“汗巾青”三個字,仍然會有人記得這個名頭,哪怕想不起這個人的模樣,也會記得那條如同鋼鞭一樣的毛巾。
也許是霍東峻的腳步聲響起,黎劍青扶着墩布轉過身,看到門口的霍東峻,一張刻滿了歲月痕迹的剛硬臉龐扭過來,聲音低沉的說道:
“今天有時間來練拳?”
霍東峻的鼻子有些發酸,快步走過去接過自己師傅手裏的墩布,勉強笑道:“今天幾個兄弟說要吃海鮮,所以我想請師傅一起去,還有。”
說著話,霍東峻從口袋裏摸出500塊港幣塞進黎劍青的褲袋:“這個月搵了些錢,孝敬師傅。”
黎劍青咧嘴笑笑,似乎感覺到霍東峻的心酸,用粗糙短壯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用難過,你師傅我大風大浪都經過,拳館沒學生這種事很常見,香港現在不知幾多人都沒錢開工食飯,你師傅我現在還能有一間拳館傍身,算安度晚年了。你拿錢給我,當心你老媽抱怨。“
”孝敬師傅,天經地義,我老媽也不會說什麼,走啦,師傅,去吃飯。“霍東峻說道。
黎劍青看着自己這個算不上徒弟的徒弟,有些感慨,他開拳館當年,有四百多人來拳館學拳,可是這些年過去,無論是那些門下弟子還是記名弟子,都未曾再返來看自己一眼,倒是這個七歲時和自己學拳的細路仔,一直有情有義,只要是口袋裏有錢,都會記得給自己一些孝敬。
”我不去了,你和那些後生仔劈酒,去一個老不死的敗興,記得,多飲酒無益,家裏的木人樁有時間記得打一打,拳頭不練是會銹的。“黎劍青沒有假惺惺的把錢掏出來說不用,反而拍了拍裝錢的口袋:”難得我還有你這個徒弟。“
”那我先走了,師傅。“霍東峻恭敬的朝黎劍青彎腰鞠躬,然後轉身出了拳館,他知道黎劍青獨自守着這間拳館,不是他說的有間拳館傍身,而是守着過去的榮譽,守着他那曾經叱吒風雲的半生,這樣一個人,總是難以會向殘酷的社會低頭。
到了官記時,智慧耀輝幾個人已經到齊,正翻看着菜譜點菜,霍東峻徑直坐在了正中的主座上,那服務小妹很有眼力,看到霍東峻那架勢,就知道是今天的正主,馬上把另一份捧在手裏的菜譜放在霍東峻的面前,準備推薦菜品,霍東峻劍眉微揚,側頭看了服務小妹一眼,說道:
”清蒸一條新鮮的老鼠斑,油煎金錢斑,一份豆豉鱈魚,象鼻蚌刺身和百合湯兩吃,開一瓶白葡萄酒佐餐,其他的就讓他們點。“
饒是服務小妹見多了客人,可是看到這個最多不過十八歲的少年開口點了幾道名貴菜品還是忍不住吸了口氣,等陳豪幾個人點菜時,還忍不住偷偷打量這個年輕英俊的客人,等幾個人點完菜,這才匆匆下樓去佈置。
霍東峻上一世吃的海鮮菜品不計其數,可是面前幾個兄弟卻是不折不扣窮人出身,這種酒樓是來也不曾來過,剛來時,除了林智慧,其他幾個人看到菜譜上那些菜品價碼,臉色都有些發白,這才知道自己口袋那一千多塊港幣不過是有錢人幾道菜的菜錢。
”峻哥,這酒樓價錢好貴,真不知道油尖旺那些酒樓吃頓飯要多少錢。“黑仔等服務員下樓之後,才看着霍東峻問道。
霍東峻從煙盒裏取出一顆香煙,身邊的樂仔馬上幫他點燃,霍東峻吸了一口才說道:”幾百塊幾千塊幾萬塊都有啦,這世界有錢不愁花。“
林智慧用筷子夾着清爽的開胃小菜,笑着說道:”這頓飯怕是要把峻哥你這個月的收成全吃掉,一千多塊啊,你不怕嵐姐罵你?“
聽到林智慧的話,其他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霍東峻的老媽嵐姐可是屋邨出了名的兇悍人物,當年在屋邨有人欺負嵐姐孤兒寡母,被嵐姐一把菜刀追的跑出了月華街,在座的幾個哪一個都有被嵐姐拎着耳朵罵的經歷,霍東峻自從十五歲入了社團,嵐姐更是每月都要朝霍東峻要錢,比包租婆還準時。
聽到嵐姐這兩個字,幾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摸了摸耳朵,霍東峻彈了下煙灰說道:”上個月給我老媽2000塊,告訴她三個月不給錢,現在還不到期,不怕。怎麼樣,我沒來之前你們在聊什麼?“
陳豪抓了抓半長的頭髮,漫不經心的說道:“沒聊什麼,是智慧說,賣照片賺不得多少錢,是不是想湊錢買一台錄像機,在家裏放咸濕片,一個學生五塊錢,24小時放,包賺。”
霍東峻看了一眼林智慧,整個桌上,除了自己之外,只有林智慧的腦袋最聰明,這個放咸濕片的主意確實不錯,如果自己沒想到更好的主意的話,肯定會這麼做,因為現在電影院裏咸濕片放的少,而且雖然還沒有分級制度,但是電影協會有巡查專員,會專門查那些放色情片的影院裏有沒有未成年人,所以未成年人想看色情片,有些困難,只是現在一台錄像機最少要兩萬多港幣,價格不菲,而且還要找門路買錄影帶,比較麻煩。
“你怎麼看,峻哥?”耀輝比較重視霍東峻的話,因為這幾年他們幾個混的風生水起,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霍東峻帶着他們想主意賺錢。。
“我有個主意,我想做雜誌。”霍東峻看了一眼桌上的幾個人說道。
陳豪差點把嘴裏的茶水吐出來,吃驚的看着霍東峻叫道:“不是吧!峻哥,不是拍幾張人體藝術照就成藝術家了吧?你只是上到中五,我中三就退學啦!我們幾個搞雜誌?搞咩雜誌啊?人體藝術周刊啊!”
樂仔和耀輝兩個人被陳豪的語氣逗笑,只有林智慧看着霍東峻,眼睛一亮。
“木有錯!就是人體藝術周刊!我要辦一本咸濕雜誌!”霍東峻語氣肯定的說道。
他重生香港之後就發現香港的雜誌攤有些怪怪的,缺了些什麼,過了很久才發現後世風靡東南亞的《龍虎報》《男子漢》甚至《火麒麟》之類的成人雜誌一本都沒有,他後世看《龍虎報》時還特意了解過這本雜誌的消息,84年9月創刊,十天一期,一個月凈利潤高達100萬,是真正的凈利潤,要知道,83年樓市低迷,淺水灣的豪宅,便宜的也不過一百萬,一個月就進賬一套別墅,而且這種瘋狂吸金的行為整整持續了一年半!一年半之後其他成人雜誌才開始出現在書報攤。而當時《龍虎報》的投資才多少?六萬塊,租一處辦公場地,招聘幾個員工,聯繫一個印刷廠就開工。
在香港想做雜誌非常容易,這個城市講究言論自由,對雜誌和報紙的開辦幾乎沒有一點限制,想辦雜誌,簡單,只要有一萬塊註冊資金去註冊個公司,而且沒有人去驗資,只需要準備好材料申請刊號就可以了,等內容審批下來就能開工。霍東峻一直想入這行,只是錢還沒有搞定,因為他一早就研究了這個問題,雜誌社想安穩開下去吸金,必須要選個好地方,《龍虎報》前世出盡風頭,香港幾大社團都找過麻煩,燒雜誌,砸機器等等手段層出不窮,這也是為什麼創始人林國光最後關掉雜誌社遠走美國的原因。
霍東峻看中了藍田漢鍾離仙師廟左側的一處工房,這家工房正在招租,只是價格稍高,2萬港幣一年,之所以看重這處地方,是因為這處工房挨着觀塘警署,甚至和觀塘警署的停車場挨在一起,警察開車出去,必須要經過這處工房的大門,把雜誌社開在這裏,那些其他社團的人想找麻煩也不會對雜誌社動手,能省去太多麻煩。
這時候,菜品已經上齊了,幾個傢伙哪裏還有心情關心霍東峻的咸濕雜誌,已經抄起筷子對着桌上的美食大快朵頤,霍東峻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白葡萄酒,笑着喝了一口,不再出聲。
這種事,本來也不需要和這幾個兄弟說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