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手 定式

第二手 定式

趙不知道從哪來的傲氣,認準了今天就是要跟江鑄久平先下,最多讓步是定先不貼目而已。

“這位小同學,”主持人覺得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很耐心的跟他說,“江五段的實力很厲害,您……”

“下着看,”小趙一步不讓,“你們讓我自己看着受讓,那我現在說平先就不行么?”

主持人哭笑不得:“你這不是搗亂么?”

趙抬着頭看他:“輸也是我輸,你們怕什麼?”

江鑄久倒是無所謂,拍拍主持人的肩膀笑着說:“既然平先,那就平先好了。你看這樣好不好?”他跟小趙說,“算定先,他們也好寫報道,行么?”

主持人跟小趙咬這個受讓,就是因為要維護棋手的體面,也是為了寫報道方便,不然人民日報社的記者就在邊上看着,別人都是受讓二子三子四子,這裏來個平先也有些不像話……即便是20年之後,沒有職業段位的棋手即便棋力再強,面對職業棋手哪怕半子也要受讓,也是這個原因。

趙也不為己甚,同意了定先之後,便伸手指指右上星:“我第一手這裏。”說完站起來去找老闆拿毛巾。

一身中山裝的江鑄久向主持人笑笑之後,在自己的右上角星落下一子之後,走向下一位棋友繼續進行多面打。

今天聶衛平是非常得意的,因為他剛剛在第一屆中日圍棋擂台賽上先勝了小林光一后贏了加藤正夫,最終終結了藤澤秀行拿下了本屆比賽的勝利,回來之後不僅聽到了全國上下的歡呼之聲,更是受到了領導人們的接見。這對於一個80‘s的中國人來講,可以說是最大的榮光了。

他下完一輪三盤棋之後,便坐在商場專門準備的椅子上休息一下,順便和同樣休息的錢宇平談笑:“你那幾個對手如何?”

“佈局都還過得去。”錢宇平笑着說,“十五手,還沒有特別需要動腦子的。”

老聶對於業餘棋手們並不是很放在眼裏——當然他也沒必要放在眼裏,笑一笑喝口水又上去下了一輪。

下次回來,他便看到曹大元和邵震中在那裏談笑,他過去坐了坐,又起來再下一輪。他的身體並不是很好,以前在下放勞動時候因為又要幹活又要下棋虧了身子,所以經常需要休息。

幾輪下來,他發現了一個小問題,問邵震中:“小江呢?”

“在那邊。”邵震中端着茶杯指指不遠處的江鑄久,“你找他?”

“不是。”老聶低聲說,“他是不是從上場到現在,就一直沒回來休息過?”

邵震中想了想,搖頭:“他開始時候回來過,不過後面就沒看到了。”

然後,他們就眼看着江鑄久從邊上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一張桌子前雙肘撐在棋盤前,似乎遇到了什麼問題一樣的低頭思考。

這就讓人有些驚訝了。江鑄久的棋力不弱,相對於業餘棋手們來講未必是高不可攀,也是強大的存在,以前下多面打的時候都是站着看一會兒就落子,但今天怎麼坐下不動了?邵震中低聲說:“是不是遇到不按定式出招的了?”

這種情況在職業棋手和業餘棋手的對局之間很常見,業餘棋手有的時候把一些自己吃過虧卻琢磨不出來的騙招無理手拿出來考驗一下職業們。按照常理來講,這種小招數職業棋手們並不需要很長時間就可以看出來,然後讓對方受到一些懲罰。

這也是業餘棋手學招的一種方式,不足為奇。

斗定式這種事情,業餘棋手總歸是鬥不過天天浸淫於此的職業們的。

不過看江鑄久的樣子,似乎還不是騙招,而是……邵震中有些好奇,匆匆下完了自己的一輪之後,走過去探頭看了一眼,然後抓抓頭抱着胳膊站在那凝神思索起來。

兩個職業棋手在那裏對着一盤棋瞪眼,登時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邊上幾位業餘高手們同樣站起來過來想看個究竟,卻被主持人勸了回去。

偏偏這時侯邵震中沖後面招了招手,讓曹大元過來,指指棋盤意思似乎是這裏有糖吃一樣,更引得諸君伸長脖子要瞧瞧這是怎麼意思。

“怎麼得了這是?”一直躲在一邊的馬曉春看那裏人聚的越來越多,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走過去看了一眼。

然後他看到,在經過佈局二十多手之後,江鑄久隱隱有些落下風了。

馬曉春用力眨眨眼睛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拉過來主持人低聲問:“跟老江下棋這小子,受讓几子?”

主持人對於這張桌子印象很深刻,對於桌子後面那位正在用一塊濕手絹慢條斯理擦臉的小子更是記憶猶新,低聲說:“定先。”

定先?定先20多手就把江鑄久打成這樣?馬曉春眼看着江鑄久一手大飛罩,心裏面突然一震:不對,這樣下就虧了!

而江鑄久在落子之後,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大意了,身體立刻向前一傾,隨即立刻又停止了腰板,只是臉色更加嚴肅。

“他們怎麼下的?”馬曉春來得最晚沒看到前面,拉了拉邵震中問。

邵震中似乎完全忘了自己還有事情要做,手指指着棋盤低聲說:“左上角的那個……那個,那個雪崩……”

雪崩?馬曉春端詳了一下那裏,有些茫然:“那個是雪崩?”

是啊,是雪崩。小趙把手帕疊好放在一邊,安安穩穩的把棋子落在下邊開拆大場:簡化版的雪崩,很簡單,也很實用。不過這年代沒人這麼下而已。

大雪崩的定式,是由一間高掛小目托退定式演化而來,號稱圍棋三大難解定式之一。不過不知道哪位高人覺得這東西太複雜,於是簡化了一下,在托的白棋長出時候不跟着長而先打后虎然後拆邊……這個定式就算是完成了。江鑄久顯然沒想到雪崩還可以這樣下,沒算通透就跟着應了一下,幾個回合下來吃了個暗虧落了半個後手,然後只能眼睜睜看着小趙四面拆大場自己被拖着亂跑而角上竟然還差着半手棋!

最重要的是,黑棋的先行效率也保持的太好了吧?江鑄久暗暗的嘬牙:照這樣下去,這實地可就虧大了!

難道要我和一位業餘棋手耍大龍么?江鑄久知道自己背後站着人,回頭看看曹大元和馬曉春,露出一絲很不好意思的苦笑來。

丟人了。

不丟人!馬曉春從來不認為江鑄久在這種情況下會輸,眼睛看着那個簡化版雪崩爍爍放光:這個形狀,真有趣啊!

邊上一幫人盼着江鑄久嬴棋又學招,但棋盤上的江鑄久知道面前這位絕對不是簡單的業餘棋手,至少普通的業餘棋手是絕對不會有這麼好的大局觀的。

雖然顯然缺少練習,但是這樣的大局觀,也是很難得了。老聶打量着緊緊抿住嘴巴思索對局的小趙,拉過來主持人低聲問:“這小子叫什麼名字?”

主持人手裏並沒有這方面的資料,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情他要忙乎:“幾位,別人還都等着您們吶。”

別人?老聶一扭頭看見邊上其他眼巴巴看過來的業餘棋手們,歪歪嘴拍拍曹大元:“先去跟他們下,然後再回來看。”他招呼着眾人,“別耽誤正事。”

其他眾人登時想起來自己今天是幹什麼來的,紛紛往別處走。只是一邊走還一邊回頭,生怕自己錯過了下一手。

“別看了。”這時候,陳祖德出來了,咳嗽一聲招呼着他們,“先把事情幹完了再說。”

眾人都散了,江鑄久根本就忘了自己邊上還有別人,腦子裏只有一件事情:這盤棋要是輸了,可就丟人了。

若說小趙是受讓四子,那輸了也還好。但現在是定先,這要是輸了,以後他還怎麼抬頭走路!

江鑄久原本還有的三分輕視之心,現在也收起來了,凝神看着棋盤思忖着現在該怎麼辦。

“小江那不好辦了。”老聶喝水時候,想得已經不是自己的棋了。在他看來,這些業餘棋手雖然也很強,但他應付的綽綽有餘。更讓他感興趣的是,從哪冒出來這麼一個小子能把江鑄久逼的手忙腳亂。

至於大盤講解,在其他棋迷的要求下,也不再擺其他的對局了,專門擺向北的棋。不過大多數業餘棋手還在看自己的棋盤,畢竟觀戰的經驗遠不如切身體會來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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