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我窩在九重天這幾天,聽玉祁說若澤果然前往雲夢澤一趟,我不禁慶幸自己有自知之明。暗自高興的同時又有些擔憂,若澤沒有找到我,會不會遷怒他人?但一想到美人,我就覺得一切都已經不是問題。
因着百花宴將近,而我日日躲在玉祁這裏,終究也不是辦法。我跟玉祁說著煩惱,玉祁輕輕一笑:“都這麼多日過去了,饒是那若澤上神如何生氣,倒也放下了罷。唔,我雖素來不與四海的人熟稔,但對若澤上神,倒也聽聞了不少。他大抵不是一個因為這麼一句話記恨這麼久的人……”
我默了一默,心道:傳聞儘是弄虛作假,不切實際的。傳聞中若澤上神清心寡欲,冷漠絕情,但那天的若澤徹底推翻了我對這個認知。饒是如此,玉祁此番話也讓我定了定心,我決定回雲夢澤。
大抵是我最近是觸了老天的霉頭,凡是我不想碰面的人,倒是一個個出現在我眼前。
茫茫天海,浮光閃爍。雲渺水茫處,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雲頭,紅袍廣袖,衣袂翻飛。潑墨長發輕揚,幾縷自額前垂落。飄逸出塵的氣質,俊美無雙的容顏。正正是梧桐山的陌翎帝君。
我思索着眼下是當作看不見轉身走人,還是無所謂上前打招呼。陌翎已然翩翩落在我眼前,他說:“你回來了?”
我莞爾,輕輕頷首:“多年不見,帝君風采依舊。”
他眸子閃爍,半響,他低聲喚道:“沫兒……”
我撫了撫額,甚是無奈:“帝君喚本仙一聲‘今沫仙子’就好。”
他走上前一步,伸手。我下意識躲過,瞧見他怔愣的神情,我咳了一聲:“帝君自重,拉拉扯扯,未免惹人嫌疑了。”
陌翎默了默,我略感尷尬,抬手撫撫鬢髮,心裏尋思:莫不是為帝君的都是說話極容易冷場?
大抵是注意到了我尷尬的神態,陌翎帝君總算是打破了這令人糾結的沉默。
“你……可在怨我?”
我眉頭微動,斂容正色:“帝君,若不想這四海八荒又鬧上什麼桃色緋聞擾了你的清凈,還望慎言。”
他的臉色驀然一白,薄唇嚅囁了許久,只緩緩叫了一聲:“沫兒……”魅紅的眸子將我望着得甚是不自,我微微垂下眼皮,沒說話。
玉橋下,雲浪翻滾洶湧。
“這千年多來……”陌翎看着我,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我無時無刻不在找你。”
我眉頭顰起,不曉得他這話說得何意。我與陌翎帝君之間的糾葛,早在千年前,不,是更久以前就算清了。我記憶里一向不差,大抵還是記得關於他的一些喜好,比如,陌翎帝君最厭惡聽到有關他的桃色。如今卻從他口中,聽到了極易讓人聽出歧義的話來,我委實詫然。
我默了默,說:“唔……當年我下凡歷劫,並不是有很多人知情。若帝君這千來間果真有事尋我,在雲夢澤留個言,待我回歸,自會上門拜訪,無需如此費心。”
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微顫:“你如此說……到底是怨了我?”
我說:“帝君多慮了。本仙從未對帝君有過半分怨言,帝君如此說,不免叫人誤會。”
他魅紅的眸子微縮:“沫兒,你要一直對我如此客氣么?”
我抬眸看他,一字一句道:“帝君認為是客氣?難道這不是尊卑有禮么?”
他眸光暗了暗:“我……”頓了片刻,他緩緩伸出手來。
我不甚明白,皺眉詢意。他看着我,唇角緩緩勾起,明明是個正經古板的神仙,每每一笑起來,卻有着一絲邪邪的壞笑。
他說:“沫兒,隨我回去,可好?”
我也笑:“帝君可知曉我是誰?”
魅紅的眸子黯然,手並無縮回,仍停在我面前。
他說:“你不願?”
我說:“對,我不願。”
“你怨我?”
“不,我從未。只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帝君。”見他皺眉,我接着道:“當年是我一廂情願纏着帝君,是我之過。如今我們都各自回到了原本的位置,這樣……已經是最好了。”
“阿沫,當年……”
我頭疼不已,不曉得為何故人都愛提及當年之事。餘光瞥見一抹祥雲徐徐靠近這廂,我心中暗喜,不厚道地打斷陌翎道:“我尚與人有約,友人已到,我先告辭了。待改日再與帝君相聚小聊。”
言畢,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捏了個訣,飛身朝這廂駕雲而來的迎去。我本意是隨便尋個借口走人,卻不想迎面而來的人,倒真是友人。
我詫然挑眉,問:“落清,你何故上九重天?莫非……”我低頭看了一眼翻滾的雲浪,唔……有點看不清雲夢澤的位置。“莫非雲夢澤塌了?”須知上一次見落清踏出雲夢澤可是萬年以前的事情了。
落清啼笑皆非,彈了彈我的額頭,莞爾:“怎麼?只准你上這九重天,我就來不得了?”
我揉了揉被彈得紅紅的額頭,訕訕一笑:“當然不是……”
猛然察覺背後一道灼灼視線,我身子一僵,上前扯了落清的衣袖就要走。落清看了我一眼,目光向我身後掃去。感覺手中握住的手頓了頓,而後我的手被落清反握住。
我抬頭,恰好瞧見了落清微微低首,含笑望着我:“我是特意來接你這個膽小鬼回家的,走吧。”
我自然只知曉他是再說我躲若澤上神一事,但關乎面子問題,我還是嘴硬反駁道:“誰膽小鬼呢!”但也只嘀咕了這一句,便隨他拉着手轉身離開。
直到背後那灼灼視線消失不見,我頓了頓,才不經意似的撇頭回眸,雲霧瑞氣間,那抹頎長的身影縈縈孑立玉橋之上。
心中微微依一沉,我收回視線。徹底掐滅心中最後一絲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