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顏家有女名碧落
我從來沒忘記,那一天的情景。
家道中落,我逃難而來。
那人許我一世守候,卻轉眼忘在腦後。
我這一身襤褸,就是站在他眼前,他定然不會記起,年少的他曾經對我許諾,說要娶我為妻。
如今我來了。
卻親眼看着他娶了其他女子為妻。
他似乎很是開心,想必他對這女子是真心。
我雖然不甘心,但又能如何呢?
事實擺在眼前,一陣陣的悲傷侵蝕而來。
我已經無處可去,身上也沒有銀兩,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就在我無助之時,一位老人走到我面前,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見這老人一臉和善,便老實回答,小女名為顏碧落。
老人又問我,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跟着這些乞丐一起,你家在哪裏?
我便告訴他,我已經無家可歸,沒有親人。
老人聽了這話,似乎很高興,對我說,老夫缺個採藥的僕人,你可願意跟我老夫去?
我也不知為何,一口答應了。
可能我也知道我已經一身清苦,舉步維艱了。
我跟着這位老人走了。
只記得一直趕路,趕了很多天的路,我都有點懷疑這老人想找個偏僻的小地方,將我賣給別人做勞役。
趕了七天的路。
老人對我說,到了。
我抬眼看去,是座山。老人對我說,他就住在這山頂上。
還好這山上有蜿蜒的小路,馬車可以上去。
不然,讓我爬這麼高的一座山,我是寧死也不肯的。
只是這山很奇怪,山腳下氣溫極冷,沿路積雪,但山腰到山頂的這一部分,卻又極其溫暖。
後來我就拜這老人為師。
我至今都不知道老人叫什麼名字,老人也只對我說,他把自己的名字忘了,記不得了,雖然知道這是敷衍了事,不過我也再也沒有問下去。
於是我就成了師父的徒弟。
師父教會我醫術。
我以前總以為師父的醫術就是用來忽悠人,故弄玄虛的。
直到有一天我採藥時,從山上掉了下去,整個人連半條命都沒了,是師父把我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只是我被山上突起的樹枝和岩石刮傷,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尤其是我的臉,說得明白些,就是容貌盡毀。
但是我畢竟幸運的遇到了師父。
也是師父幫我重新修復了容貌,身上的傷也是泡了葯浴之後,全部好了。
我再次看見我自己的臉時,這張臉似乎變了一個樣。
師父對我說,我從此以後便是煥然新生的另一個人。樣貌也永遠不會老去。這似乎是所有容顏老逝的女子都夢寐以求的願望吧。
我卻真真正正的擁有了。
師父以前曾給我算過命格。
在天山,他從不叫我碧落,而是叫我阿綠。
我覺得難聽,可他卻說碧落這名字不好,給人帶來劫難。
我那個時候就被糊弄住了。
只好順從被稱為阿綠。
久而久之,也就聽得習慣了。
之後,又給我算了算,說是讓我改名字。
我也不明白,師父為何這麼執着於我的名字。
後來我便聽了他的話,改名為惜玉。
就這樣,我在天山整整待了兩年,我似乎都已經忘記了心裏那個一直惦念的人。
直到那天,師父煉出一塊葯玉。
讓我帶着它,去陸家。
陸家,正是紫宸龍城的陸家。
我對師父說,我不想去,師父說,只有我才能救陸家。
他說,陸家子孫有危難,讓我去守着。
原來陸痕與那位女子有了孩子。
我更加難受。
師夫卻說,若是感激他給了我第二條生命,那就必須守護陸家子孫十八年。
師父的大恩,我當然不能忘。
我思前想後,終於答應去。
師父交代我到了陸家該如何說話,如何做事,只要說是師父的徒弟,陸丞相必然會留我在府里。
我在心裏記下了。
師父又對我說,若是我能守住這十八年,我便能等來我自己的姻緣。
姻緣二字,是在我心裏最最不能提及的二字。
我笑着對師父說,師父,若是十八年後,我也是個老姑娘了,何來什麼姻緣。
臨行前,師父來送我,他感嘆道,阿綠,你走了之後,又剩我老頭子孤家寡人一個了,又沒有人給我洗衣做飯了。
我對師父說,師父,等十八年後,惜玉我回來了,自然還能陪着您。
師父則說,快走吧,路上別耽擱了。在為師告訴你的日子之前,必須到陸家。
我點點頭,駕着馬車,下山去了。
還好,我的記憶不錯,還記得龍城的路怎麼走。
終於在師父交代的日期前趕到,站在陸府大門前,我抬手想要敲門,又不禁止住。我心裏還是有那麼一絲不願。
不願再與陸痕有什麼糾葛。
原來我還有這麼犯難的時候。
又想起師父的囑咐,如今是救陸痕的孩子要緊,孩子才是最最無辜的,我不該心有芥蒂。
於是,便抬起了手,重重幾聲敲在了門上。
應門出來的是為年紀不小的老人,想必是這陸家的管家。
看着這位老人,我又想起來師父,他老人家的年紀跟眼前的這位老人是大還是小呢,我從沒問過師父的年紀,他只是說自己老頭子一個,但又成天說自己還年輕的很。
這位管家見我不說話,就問我有什麼事。
我就如實告訴他我的身份。
沒多久,我就去見了陸家的家主,陸震淵陸老丞相。
他十分威嚴,卻對我一臉和善。
我將師父交代的話都告訴了老丞相。
老丞相臉色便沉了下來。
我又說了幾句,意思都是說,我是來保護陸家子孫的。
老丞相似乎十分相信我師父的話。
也安排我去伺候陸痕的夫人,也就是北國公主華塵靈。
而我也見到了我曾經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男子,陸痕。
他似乎很寵愛他的夫人,我全都看在眼裏,悲傷卻在心裏。
見着華塵靈的肚子越來越大,她臨盆之期也漸漸到來。
華塵靈是個好女子。
溫柔善良,多才多藝,心思聰慧用在她身上似乎都不夠。
我這才真真的明白了,我的確是比不上華塵靈。
她也總是和我閑聊,嘴裏說的全都是陸痕,看來她真是愛陸痕,愛得深切。
忽然,有一天,她問了我一句。
惜玉,你是不是喜歡陸痕?
我沒想過她會這麼問我,我回答她,我不喜歡。
她看着我臉上的表情,笑了笑,說,惜玉,騙我可以,但是不要騙自己。
就是那天,華塵靈生下了陸痕的孩子。
師父已經給這孩子擬好了名字。
叫陸絕塵。
一個女娃叫一個男娃的名字。
就註定了這孩子今後艱難的路途。
生完孩子的華塵靈,氣血一直不好,我用了很多補藥給提補身子,都是不行。
她還是安然的去了。
臨終前,她對我說,照顧好她的孩子,照顧好陸痕。
說完之後,她就漸漸閉上了眼睛。
我從來沒見過陸痕這麼悲痛,似乎他與華塵靈在一起,從來都是開心的模樣,我都快忘了他還會露出如何悲傷的表情。
我終於不忍心,對他說,你現在帶上陸夫人,去找天山找我師父,師父的醫術高強,或許還能救陸夫人一命。
我的命都是師父救回來的,說不定師父真會起死回生之術。
陸痕信了我的話,他帶着華塵靈不打一聲招呼,趁着天黑走了。
老丞相知道了,氣得生了一場大病。
而我便一直守着這孩子。
看着他一天天長大。
他開始學走路,開始說話,開始叫我的名字。
惜玉,惜玉——
開始喜歡吃甜食。
我心裏的那點芥蒂便一點點的消失不見了。
至少陸痕的孩子還陪着我。
陸痕去了天山,就再也沒有回來。
而我守在陸家,看着陸家一天一天的變化,老丞相去世了。絕塵在被人暗算之後,漸漸變得背影深沉了。
他的眼裏總有一抹化不去的哀愁。
而我知道他心裏想的都是什麼。
他說何為歸宿,他說人間情常,他說世道滄桑。
我不為他解答,我只陪他走過。
絕塵,總是說我對他太好。
而我只是把絕塵當做我心中的守望。
他才是我的信念。
或許師父對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別有用心。
而我也終於明白他的苦心。
他所說的姻緣,我從未有過期待。
直到那枚結縭佩出現。
原來陸痕他記起來了,這結縭佩正是我娘親曾在我逃亡時,塞在我手上的玉佩。
我逃難來找陸痕,也是要與他成親,他娶了別人,我自然也不好再去打擾他。
只是當時路上遇難,我這結縭佩便典當,換了盤纏。
結縭佩上刻着顏和陸二字,是當年陸痕對我許願娶我時,刻下的。
我看見結縭佩的那刻,心裏真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後來,我被梅玲娘劫持,他來救我。
我知道形勢不對,疏散了陸家的所有人。
之後,整日的待在盈樽樓里,他沒有走,只是陪着我。
我知道他的用意,可還是裝作不知。
陸痕能回來,自然很好。
只是我心有不安。
直到絕塵回來了,我才將這一顆懸着的心放下了。
絕塵卻休了我,讓陸痕帶我走。
我以為陸痕不會同意,卻沒想他同意了。
可我不肯,我放心不下絕塵。
陸痕也不強求,只是與我在盈樽樓待着。
為了絕塵的以後,我一直等待時機。時機一到,一招置之死地於後生,讓絕塵從這紫宸丞相的位子上脫身。
我才真正的覺得圓滿了。
只是絕塵在重生的第二天不知去向。
我與陸痕在龍城又等了一年。
終於將他等了回來。
塵世已了。
還有什麼放不下。
將我名下的店鋪統統出手了。
我與陸痕,絕塵與墨白,我們四個一起回了天山。
天山的日子很是清閑,師父他老人家的身子骨還是如以前那般硬朗。
師父對我說,為師說得對不對,十八年後,姻緣來到。
我看見師父那一臉得意的樣子。
還是不禁笑出了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