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命元年(萬曆四十五年)元旦(農曆大年初一,西元1617年2月6日),山海關距離千里之外的赫圖阿拉老城。
正黃、正白、正紅、正藍、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八色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城寨中,人們的焦點都集中到了天命汗的汗王府。在**哈赤的汗王府中,院落里栽着的兩根旗杆上,已經聚集了幾隻烏鴉,身穿全套法衣的薩滿法師在堂子裏大跳特跳。手裏敲動着單鼓,在香煙繚繞中口中念念有詞。
在堂子的外間,用大鍋在煮着一口肥豬,那是準備在祭祀結束后,祭祀神鴉的。堂子裏,焚香的味道,煮肉的味道,被水蒸氣熏蒸出來的人的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十分詭異,甚至有些令人作嘔的味道。
慢慢的,旗杆附近的烏鴉,已經是越聚越多,它們都在刁鬥上等候着一會的獻祭。
旗杆下,無數身穿新衣新帽的建州女真人,或者腆胸迭肚的在那裏站班,或是一臉肅穆的看着堂子裏的那群人。
剛剛登基稱天命汗的前大明奴兒干都司建州左衛指揮使,龍虎將軍**哈赤,率領着一干兄弟子侄,跪在薩滿法師腳下,期待着天神的賜福。
伴隨着單鼓的節奏,大薩滿的舞蹈節奏也越來越快。口中的音節也越來越模糊。
**哈赤一家人知道,天神,就要降臨了!
代善、莽古爾泰,阿敏,黃台吉,四個貝勒,更是將剃的光禿禿的腦門貼到了地面上。
就在此時,在堂子外的巴牙喇兵和官民軍士們突然喧嘩起來。
最為性情殘暴的阿敏,看到伯父的金錢鼠尾辮子動了幾下,立刻回過頭來,像在堂子門口站班的護衛高聲喝道,“混賬!大汗正在祭祀祖宗神靈,何人在外喧嘩?!砍了!人頭送來!”
那個站班的巴牙喇兵,正是阿敏旗下第一個得力之人,往日裏,聽到阿敏如此宣召,早就提刀去了,今日卻只是囁諾着,手指着天空,臉色刷白。
阿敏大怒,一躍而起,跳到那個兵士面前,拔出他腰間的佩刀,揮手就要劈下去。那個藍旗的巴牙喇兵,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獃獃的望着遠處,手指依然還在指着。
阿敏心頭大起疑惑,刀刃轉向,削掉了兵士的幾根髮絲,“再有失儀失態,立斬不赦!”
他正要向兵士所指的方向望去,堂子內突然傳出一聲慘叫,在香煙繚繞中,正在為**哈赤一家祈求國運的大薩滿,口中狂噴鮮血,倒地不起。
天空中,一個火球,疾逾奔馬,自東北向西南方向掠過。
院子內外,天命汗所屬的官民軍士,無不跪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語。
祈求天神的寬恕。
轉瞬間,發生了這許多事,再是天命汗,也無法淡然自若。
**哈赤率領着一乾子弟侄兒,從堂子裏來到院中,遙望那個遠去的火球。
在戰場上,不管是對面是白羊骨輩,還是多部聯軍,**哈赤都不會懼怕,可是,這是天象,又是在他登基稱汗,祭祀神靈祖先的時候,出現的天象,他不得不懼怕。
“快!將大薩滿喚醒!”
快、快叫郎中過來!
幾名郎中和薩滿太太的共同努力下,大薩滿終於蘇醒過來。
他剛剛睜開眼睛,**哈赤就撲了過來。
“快說!我大金國運如何?方才天空中的那一道火球又如何?!”
大薩滿看了看周圍,沉默不語,大薩滿看了看周圍,沉默不語。
**哈赤畢竟也是在李成梁府上鍛鍊出來的人,立刻下令,“除了四大貝勒之外,其餘人等,退出院外!百步之內不得靠近,違令者立斬不赦!”
緩了緩神,大薩滿慢悠悠的開了口。
“大汗,方才奉汗王旨意為我大金祈福,祈求天神,賜我大金國運昌隆。天神明告,我大金自天命起有近三百年氣運,統一女直諸部,滅蒙古,伐明國,無往不利,且官民軍士生活優隆富庶。”
**哈赤跟四大貝勒聽后大喜過望,不由得鼓掌讚歎。阿敏更是跪地叩頭,感謝天神的眷顧。
“正待返回,向汗王稟明此事時,突然天象大變,一道紅光攜帶金煞之氣沖向西南后折返東北,不但截斷我大金氣運還將我大金龍脈徹底斷絕。且對我建州官民百姓,殺戮甚殘。本來是有滅族之險象,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絕我大金血脈。只是。。。。。”
“只是什麼?”
**哈赤眼睛幾乎要立起來,碩大的鼻子不住的喘着粗氣。
“只是,我建州男子,從事賤業,女子,為娼妓。”
“此難應於何處?”
“稟大汗,此難當應與西南之地。”
“西南?李成梁已薨,何人能當我大金之鋒芒?”
“父汗,我們西南,便是那葉赫世仇啊!”
黃台吉在一旁提醒了他的父親。
聽了八兒子的話,**哈赤不由得拈髯大笑,“這不是凶兆!此乃神明警示我等!不要忘了葉赫世仇!天命還是在我!傳朕旨意:開春后大兵征討葉赫部!”
兩天後,薩滿法師,在出行途中,不幸因為驚了馬,墜崖而死。
開春之後,建州部精銳盡出,一戰而破葉赫,陣斬布揚古,盡屠葉赫部首領布揚古族中高過車輪男子(可憐葉赫部本該在三年後的薩爾滸之戰結束之後才被建州吞併,因為這次天象的關係提前三年被滅)。
自此,建州所部,亦或是後世所稱之偽金、后金、清、偽清,對於西南方向的一舉一動,無不倍加關注。
葉赫滅亡后,更是將注意力投入到蒙古和大明身上。
不過,當**哈赤死後,他的八兒子黃台吉當家主事時,卻是另有感觸,多年以後,他和當日同在堂子內聆聽大薩滿講述此事的大貝勒代善,一次酒後說話時,不由得悲從中來。
“原本父汗以為我大金天命之敵是葉赫,平了。然後又以為是蒙古,蒙古也被我們平了。如今,我以為是南方的明國,但是,卻沒有想到,那比明國更加遙遠的西南方向,才是我們的死敵所在啊!”
很多年以後,當大金國的又一位當家人多爾袞,在被幾個漢人士兵俘虜后,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帶我去見你們的王。我有話要問他。”
令歷史學家們大跌眼鏡的是,兩位強者的對話,卻是如此的令人費解。
多爾袞問:“你是不是天命元年來到這個世上的?”上答曰:“朕萬曆45年已經十五歲了。”
少頃,上又答曰:“朕雖生於萬曆三十年,但確實是萬曆四十五年來到這個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