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霞似火，殘陽如血。四周山崖環繞，向上仰視，如同身處井底一般。

淳于曄遍體鱗傷地躺在亂石堆里，四肢百骸疼痛欲裂。母親臨終時的遺言又迴響在耳邊：“你的真名叫姒羲曄，你的祖父是燕國君王，你的父親是燕國太子，你的舅舅是劍客江流，他們全都死了，死在淳于皇帝的手上，終有一天，你要砍下淳于典的頭顱，奪回屬於你的一切！”

溪水從他身旁向下奔流，天空中已出現淡淡星群，霞光愈來愈弱，他的心也漸漸沉入谷底。

就在兩天前，他組建的叛軍在即將攻入皇城的時候，遭遇秦軍圍剿，自己的身份雖未暴露，飛燕軍卻全軍覆沒，自己也身受重傷，流落到了這裏。

晚風涼爽，淳于曄的心中卻越來越熾烈。大仇未報，大業未成，難道自己就這麼死了嗎？任由別人踩着自己站到最高處，而他卻曝屍在這荒涼的山頭？

他想起了母親深沉的嘆息，傷心的哭泣，想起了年幼時遭受的屈辱與苦難，想到自己從降生那一刻起，就被世界拋棄，他的心顫抖起來，恨怒如野火，遍體燃燒，那些深入骨髓的劇痛似乎也減輕了許多，淳于曄猛一咬牙，竟跌跌撞撞從地上爬了起來。眼前一陣黑一陣亮，勉強走了十幾步，又摔倒在地。胸口肋骨斷了兩根，每次呼吸都帶來錐心徹骨的疼痛，但這疼痛使他又站了起來，他在心裏默默地發誓：“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要你們跪在我的腳下，永世臣服！”

明月慢慢爬上了樹梢，風吹葉舞，朦朧中隱約可見燈火，難道這附近竟有人居住？淳于曄心中一動，沿着溪水慢慢往前走，天黑路滑，淳于曄早已精疲力竭，一腳踩空，便順着草坡滾了下去，又撞到了斷骨，登時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一隻手溫柔的撫摩他的傷口，身下軟綿綿的，彷彿被托在雲端。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溫柔的抱着他，淳于曄竭力想要看看她的容貌，眼皮卻如千斤沉重，周身傷口又劇烈疼痛起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恍恍惚惚中，一股清冷的白梅香如醍醐灌頂，沁人心脾，聞之神清氣爽。天昏地暗，迷迷糊糊又過了許久，他終於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頭頂翠綠的竹葉，朝陽初升，白雲在藍天中如絲縷飄揚。潺潺溪水從他耳邊漱洗而過，整個人宛如躺在一個奇異寧靜的夢境裏。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清柔動聽的聲音：“你終於醒啦。”淳于曄吃了一驚，轉頭望去，岸邊石上坐了一個白衣少女，皓腕如雪，赤足似玉，目不轉睛凝視着他。

淳于曄張了張嘴，喉中乾渴，那少女向岸上走去，過不多時，捧了一個白瓷瓶出來，輕輕倒進他嘴裏。清涼甘甜，像是山泉，又像是花蜜，淳于曄問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那少女一笑：“我叫虞宓，我家就住在這裏。”淳于曄茫然道：“你家？”白衣少女扶他坐起來，指了指岸上。淳于曄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獨木舟里，漂在溪流上。

十幾丈開外，是十餘間竹屋，圍成一個庭院模樣，溪水順着山勢流下，溪邊栽滿一叢叢菖蒲，四周綠樹環合，清泉漱石，山溪迤邐，碧草如織，漫然成片，是一個狹窄幽靜的山谷。

淳于曄道：“是你救了我？”白衣少女道：“我在山上採藥的時候發現你，你已經昏迷四天了。”

淳于曄默然半晌，道：“多謝你了，我叫淳于……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