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九章 絕望與偽裝與放棄

我的青春祭奠里，不知何時多了這樣一個詞：絕望。有多少人曾在春春里做過年少輕狂的夢，又有多少人在青春里選擇桀驁不馴？可是我的青春里，充滿記憶的碎片里，我只是一隻溫順迎接着命運荒謬審判的小羔羊。在一塌糊塗的青春回憶里，時間的碎片化為潔白的羽翼，和絕望一起飄落在我身上。

所以，我羨慕那些平凡的青春，至少在他們的青春里，凋謝的花會再開、枯萎的樹會再綠、活着的人還殘留對死去人的記憶。

又是在我的房間，距救岳芷珊已經過了兩天，這次又請了一周的假。說實話，我已無力吐槽我最近的身體狀況了———總是在請病假、總是在受傷。我不是羸弱的人，我的身體素質也沒有那麼差！可是，經歷過最近的變故，我越發感受得到，心和身體是息息相關的———心靈變脆弱了，身體也會逐漸虛弱。所以，即使經過兩天精心療養的我，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但傷心陰魂不散纏繞在我心間，讓自己的病情在別人看來，似乎沒有什麼好轉的跡象。

病由心生，這種病很可怕！

“兒子，媽媽給你熬了人蔘雞湯，把它喝了吧。”母親溫柔、關切的說。

“嗯，先放着吧，我待會兒再喝。”

她把湯放到我枕邊儲物柜上。

“哦，對了，明天你亦桐哥會帶他女朋友來咱家探望你，你可要注意言行舉止哦。”

“亦桐哥的女朋友？”我興奮從床上坐起上半身，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嗯，聽說是最近才確定關係的。哎呀，真讓人期待啊。你說那女孩子會長什麼樣呢？”

見到母親陷入遐想時那帶着微笑的呆萌表情，我不經意間笑出了聲。

“咦~~~怎麼了？笑得那麼不懷好意？”

“噗嗤。沒有………沒有什麼。就是你發獃的樣子很迷人哦。”

“真是的。算了，我還有事，你就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記得把人蔘雞湯喝光喲。”

“嗯，知道了。”

看我的樣子，真是印證了那句話———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這是我的心藥，甜甜的、暖暖的，又讓人無限的憧憬着。

母親走後，我喝完雞湯，接力母親的遐想。

“亦桐哥的女朋友？上次他來探病，說戀情有了進展，原來指的就是這件事啊。這廝真是會賣關子。”我這樣竊喜般想着。

“亦桐哥這麼優秀，女朋友會是怎樣的呢？一定是很漂亮、很有氣質、很有才華！”我越想越在祝福亦桐哥，畢竟這個男人是最接近心的人。於是，我拋下所有雜念，慢慢躺下，開始憧憬明天的到來………

第二天伴隨黎明初升的太陽，一切安詳平靜的到來。早上神清氣爽，去別墅後庭院的花園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時間就這樣悠閑地溜走。正是帶着一份期待，今天的自己格外開心，心中也會時不時向空氣發起對話：“你說，亦桐哥會不會早點來呢？~~~”

午飯後躺在床上休息，開着窗戶，吹來的徐徐涼風，也在舒適地給我臉部做着按摩。更為妙趣橫生的，就是戶外花粉帶着泥土芳香隨風飄來，騷動着我那經不住誘惑的鼻子，也在擾動着我的睡眠神經。

不知不覺中，我就這樣慢慢睡去。

黃昏氣息濃郁得繪染周圍的一切，周圍的一切多虧如此也帶上暗紅的色調。一切顯得那麼怡然自得、靜謐悠揚。背部倚在床頭，眼睛眺望遠處的夕陽，心中不由得充滿神往———夕陽落下去的地方，會是一個怎樣的神秘國度？

“小子！我們來了！”輕快的聲音從卧室門外傳了進來。

激動得心跳不已的自己立馬抽離視線轉向門的方向。

“請進~~~”多麼多麼天真的話語，就像好久沒吃糖的孩子馬上就要吃到糖時由衷的感嘆一句“哇~~~”一樣。

門輕輕推開那一瞬間，伴隨着輕快的小小吱呀聲。笑臉進來的人是亦桐哥，緊隨其後進來的………此刻，我沒有勇氣寫下去了，我怕我的眼淚會哭壞我快被攻破精神聖地中最後一道防線的堅強………

我的眼睛就像被針釘住似的一眨不眨，那個人驚愕到難以置信的表情也呈現在我眼帘。我瞬間明白她“善變”的真相！

聽！時間停止了跳動！

看！鏡頭定格了那個畫面！

想！大腦拒絕了一切思緒！

“我的世界，這裏充滿驚奇，這是一個天昏地暗的世界，它沒有可以到達的盡頭；在這裏，空氣是停止流動的，無邊的黑暗是這裏的永恆主題———這裏沒有陽光，這裏是墜落黑色的深淵！”———這是我的哭訴，我開始真正明白光明的味道.；.；.；.；.；.；.；.；.；

我的臉色變得極其蒼白、我的喉嚨變得乾渴難耐、我的胃在翻江倒海的絞痛、我的心在止不住的流血！我在渴望，渴望光明卻更加渴望黑暗吞噬我的一切！

“宥宇，沒事吧？”衝上來一把扶住我，亦桐哥輕輕把墊在背部的枕頭取出放下，空閑的右手在我眼前緩緩向下搖晃。於是，我乖乖地順從躺下，視線中也隨之消失了那個人。他把被褥給我蓋上，一臉焦急。

“宥宇，你真的沒事吧？”

這句話我聽得很模糊，模糊到我覺得這是句幻聽。

“………”

沒有了聲響———整個房間。我睜得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血色在心中涌動，直達心臟、肝、脾、胃，最後帶引我走向夢幻中童話般的死亡~~~

“宥宇！宥宇！你別嚇我啊！你到底怎麼了！”

我僵直地扭轉脖子面向他，一句只有死屍才可能講出的話回應着他，話語很僵直：

“我——沒——事——”

亦桐哥被這句被震懾了。臉上詫異的表情寫滿着疑惑與不安。於是，他不得不轉移自己的視線。我想，那一刻的我，是恐怖的象徵，沒有人不為我這恐怖所震懾。

“你們還站在那兒幹什麼？過來我給你們介紹介紹。”亦桐哥轉過身帶着略顯斥責口吻說道。

腳底高跟鞋踩踏地板的聲音輕柔和弦般響徹在我這偌大的卧室，卻十分不和諧的烘托着除亦桐哥之外其餘三人尷尬的氛圍。

聲音停止了，接下來是亦桐哥溫柔聲音“打破僵局”的時間。

“在我旁邊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叫岳語薇；在她旁邊的那位，則是她的妹妹，叫做芷珊。”

他在介紹時。我閉上了眼睛，我想捂住耳朵，但是，我不能！

聲音就像什麼也不知道的傻傻流進我的耳朵，這讓我感覺難受得要死！充滿期待的心，就這樣心灰意冷的迎接着這樣殘酷的事實。

“宥宇？”亦桐哥的呼喚聲，帶着熱情，我明白，那熱情我必須給以回復，哪怕是沒有出自內心、沒有帶着靈魂吟唱般祝福的回復。

眼睛緩緩睜開。今天來探病的兩位女客人，一位穿着鮮艷紅色的晚禮服，另一位身上搭配符合自身形象的黑色晚禮服，她們都精心打扮得很漂亮。

和岳語薇四目相對，她尷尬地、勉強地擠出一張笑臉。

“喲~~~宥宇君，好久不見。”很溫柔甜美的話，但和她的笑臉一樣，這句話說得好勉強、好遷就、好無奈，也好讓人心痛！我好陌生眼前的這個人，她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岳語薇，而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岳語薇！

“什麼啊？原來你們認識，害得我還精心準備了台詞，怕介紹不好你們呢~~~”

“嗯，我調職到海濱特優高等中學，可是做了他的數學老師哦。還有，芷珊和宥宇可是同班呢！”好輕鬆自如、收縮有度的話，完全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我的胃又在絞痛，我不由得縮成一團，側身到另一邊去。我要緊牙，可疼痛的難忍也讓我不得不發出了呻吟聲。

“宥宇，你怎麼了？”

“胃有點不舒服，所以………”

“實在是抱歉啊，明明是來探病的，卻在這兒聊開了，還打擾到你休息。真是十分抱歉啊~~~”

“那就請你們先出去一下，讓我靜一靜，我休息一會兒就好。”軟軟的聲音，無力的貫穿着空氣，帶着絲絲縷縷的憂傷與絕望。

一片死色的寂靜，唯有我那不爭氣的呻吟聲還在作響。滿是淚水的臉上，棲息着絕望的悲哀。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是像個迎接上帝荒謬審判的待罪羔羊，深深接受着臨死前絕望帶來的心靈衝擊———心如刀割、如凌遲處死是的折磨、如當走向死亡邊沿的你在無邊沙漠中看到綠洲后發現那只是海市蜃樓那一刻的徹底的絕望。然而，無論你多絕望，現實依舊運轉、時間依舊迴旋。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最後靜靜迎來死亡。

“咚~~~咚~~~咚~~~”敲門聲清脆響起。

我已經筋疲力盡到懶得回復，此刻我的淚水也流幹了。

門輕輕打開，再輕輕關上，然後一句冷冰冰的話語傳了過來：

“吃飯！”

“你們去吃吧，我沒胃口。”

“………”兩句對話就像周圍存在的空氣一樣單調無味。接下來陷入的沉寂讓我覺得舒心。

可是，她慢慢漸起的急促呼吸聲在打破我覺得舒心的氛圍。我討厭這樣！

“沒事請你出去！”我命令她，我要讓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她破壞了處在絕望境地中的我尋求到的片刻安心氛圍。我大聲吼道。

高跟鞋聲重重響起。正翻身朝聲音傳過來方向看去的我，視線被陰沉沉壓過來的身影給遮住了。

“啪~~~”眼前那位穿着黑色晚禮服、眼含淚水的女人，扇了我一掌。臉疼，心也跟着疼起來。我傻眼望着她，她一眨眼，淚珠就不爭氣地滾落臉頰。

“你喜歡我姐，是吧？”低垂睫毛的疏影落在黑色瞳孔中，可悲的輕聲話語直擊我的要害。

我心中對這話感到了無比震驚！“喜歡”這個概念現在變得那麼貼切。她的反問，讓我徹徹底底明了我對岳語薇內心最真摯的想法，那就是我已經愛上了她！我的模糊思念現在變得那麼透明、明了。是的，我喜歡上了她………於是，

“啊~~~”我理所當然的口吻意外冷靜的作答。

她突然睜大眼睛，淚水還在輕輕滑落，可是那眼神中，沒有悲傷、沒有驚訝，投射過來的而是高傲中的鄙夷。然後，她像看穿一些似的笑了，那笑，分明是在惡意嘲笑着我！

“你沒有資格。你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這是現實！！！”

這句話，是帶着毒素的箭，重重射向我的心臟。然後，我希望我就這樣心臟停止跳動，然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死去。可是，我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我的咽喉在極度渴求水的**中緊緊收縮，我的身體在戰慄中縮成了一團！於是，我抱住頭，嚎嚎大哭起來。

口中不停低喃：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現實！！！………”

“我該怎麼辦？”信任的目光遞向她，涌泄淚水的眼睛看向她，哀求的悲憫聲傳向她。我已淚流滿面，這真是作為一個男人的滑稽！可是，我已經在絕望的深淵中看不到希望，我渴望有人來幫我解脫！

那人轉身，把那悲涼、冰冷、傲慢的背影投在我的瞳孔中。

“偽裝，然後學會放棄。”

門被打開又輕輕關上。我一個人，在卧室里、躺在床上，帶着淚痕交縱的臉，獃獃望着關上的門。於是，我知道了還有一個叫“偽裝”的詞，還有一個叫“放棄”的詞。

變色龍學會偽裝，所以它們生活在自己偽裝的安全世界裏，即使周圍危害再大，它們也不會受傷；帶着面具的小丑，他們也學會了偽裝，於是，在舞台上帶給人們歡樂，不會有人知道面具下他們啼笑皆非的人生，如此，他們不會遭到別人投來鄙夷的目光，而是在自己的世界裏安全帶來台上笑話台下心酸的人生一場。原來，人一旦學會了偽裝，才能保護自己，難怪天下有那麼多偽善的人。

我明白，我需要整理好自己殘碎的心，把自己偽裝起來，不讓別人看穿我的心。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這樣———如果不這樣，最後受傷的人不止是我，還會是她，還有他！

走下樓梯，來到客廳，大家在等待着我。

“喲喲，終於休息好了。咦~~~這是怎麼了，眼睛有點血色？”亦桐哥關切詢問道。

“哦？！沒什麼，剛剛有隻飛蟲掉進眼睛。現在已經沒事了。”

“找個位置坐下。”父親毫無感**彩命令性話語傳入耳邊。岳語薇稍稍瞟了我一眼，快要與我眼神對視一瞬間，收回了自己的眼睛，微微低下頭。

心痛！但是，決定偽裝那一刻，我明白，得學會去放棄。

雖說是找位置，實際上我的位置早就預留好了———母親和岳芷珊位置的中間，岳語薇的對面。坐下后的我用學會的偽裝，擠出一個具有欺騙性的微笑，隨即擺出一副飢餓的樣子，拿起碗筷率先吃了起來。母親一句抱怨：

“真是的，一點禮貌都沒有！”大家也開始吃起飯菜。

可是，我完全沒有胃口。我大口大口吃着飯菜，每當一入口我就想吐，最後，我還是咽了下去，低垂的眼睛也因此含着淚光。我想吐，但我必須偽裝，我要讓別人看不出我的心靈破綻，為此，我需要證明我對食物一如既往的渴望———就像平時一樣渴望———這樣的偽裝，才能完美！胃在拒接一切，可是我這個偽裝“暴走”的人，在證明“我的正常”！

亦桐哥友善地和父母說著話，時不時誇獎自己的女朋友。與父親有過一面之緣的數學老師也謙虛的與父親、母親搭了話，她那畢恭畢敬卻不失典雅高貴的話語和舉止，似乎很讓雙親鐘意她，從他們臉上讚許的表情就可以看出。這也是很難得，畢竟父母親對女孩子的眼光挑剔程度相當高。

我沒有理會他們說話的內容，就像旁邊那位“黑色者”一樣，埋頭吃着自己的飯。已經快要吃不下去了，但我還在如飢餓財狼般吞咽食物，嘴裏也因此包裹着一大堆沒有咀嚼的菜肴，鼓起的臉腮看上去很像一個小丑吧？

正要咽下最後一口時，旁邊的岳芷珊用手肘肘了我的左手，多虧如此，那最後一口順利咽了下去，我的喉嚨順便體驗了整咽物體后滑落的“快感”。耳邊突然出現急促的吐息聲，緊接着一句讓我沒有商量餘地的、冷冰冰話語小心翼翼進入我的耳朵：

“明天和我約會。見面地點：林園區櫻花路路口。時間：早上九點。一定要來，不來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來為止。”

話語剛完，對她而言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她繼續吃着自己的飯。我，對這莫名其妙的邀請，有種想笑的感覺，就像手上捧着小小的難為，雖然有些不安，又令人感到溫暖，是很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的嘴角不由得屈服笑意微微上揚，我也順勢抬起頭，視野也在不經意間望向對面。兩人在開心地聊着，有這麼一瞬間，我承認我眼裏看到的是一對情侶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同樣，有一種不好的、自私的心理在悄悄逼近———我討厭這兩人在一起看上去甜蜜幸福的樣子！心裏酸酸的………我也明白了，選擇放棄是對三人最好的結果。雖然以前覺得那一句話很扯蛋，但現在想起來———“有一種愛叫做放手”也不無道理。

然而，釋懷沒有那麼容易，放棄談起來輕鬆，實際行動總會無情把放棄的念頭擊得粉碎。

當岳語薇時不時朝我這邊看來時，我居然會去迎合那眼神！而且我甚至渴望那眼神就停留在我的身上！一瞬間，“偽裝”與“放棄”在那眼神下，顯得那麼羸弱和單薄！但當彼此視線快要相撞時，她會突然之間閃開，然後又不舍的移回視線想再次捕捉我的眼神，這樣兩三次的重複，她又自然而然看向別處！

哎，我被那眼神欺騙得去迎合，被那眼神勾起得去背叛自己的“偽裝”與“放棄”，我甚至在心中有那麼一瞬間燃起追求她的**！但是，終究，那只是騙人的眼神。而且，這只是殘酷卻又無法抗拒的現實，現實不會欺騙我的~~~

晚飯結束，與亦桐哥寒暄幾句，我什麼也沒多說就急忙走向洗手間，精神有些恍惚地大口大口嘔吐起來。

“這孩子………哎！望你們見諒。”母親朝走開的我埋怨的說道。

“沒事了。估計是累了吧，就讓他多休息休息。”這是句來自天國甜如蜜卻甜得讓人心碎的話。

“那boss，我們就先告辭了。”

“嗯。路上小心。”

“謝謝款待。”

“嗚~~~碰~~~”大門再次關上，他們走了。

“造化弄人，今天去探病的人居然是他！！！我想，我們之間已經完全不可能了———就在他的卧室見到包裹着黃昏色彩的他的那一刻！我要偽裝自己，要偽裝來冷漠對待他。不這樣，我想他會比我還痛苦，我不想看到他痛苦！”後來的一篇日記這樣寫道。

而我那時的記憶片段，留下的卻是這樣一句話：絕望來臨的那一瞬間，我懂得了什麼叫做現實，接着，我偽裝、我學會去放棄，哪怕心中那份根植許久的愛，我也需要去放棄。

殘酷月光冷冰冰灑在我的床上，一切都披上了冰霜。

沒錯，明天還有約會………夜未央卻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