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龍
我讓艾莽留守靈河,自己攜着紫鵑、婆婆納和初龍跟隨月萌闖入赤霞宮時,整座宮殿已經一片狼藉。
月萌哭着跪倒在地上,道:“我離開之前,赤霞宮還一片流光溢彩、錦天綉地,為什麼我回來,赤霞宮就破敗成這樣了?”
我不關心赤霞宮的變故,我只關心神瑛的下落。那個白衣少年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有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周全。我抓起地上痛哭流涕的月萌,問她:“你離開赤霞宮時,神瑛和你說了什麼?”
“是宮主和我說赤霞宮有大難,神瑛有大難,讓我立即去西天靈河搬救兵,可是神瑛不讓我去找你,他說不想連累你,不想破壞了你的安生日子,可是宮主一掌就把神瑛劈暈了,接着我便火急火燎去靈河找你,回來赤霞宮就成這樣了。”
月萌能提供的信息少之又少,我心頭一團亂麻之餘,又有一絲暖意縈繞。大難當前,神瑛想到的卻是不破壞我的安生日子,他待我實在恩深義重。
“仙子,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宮主和神瑛侍者。”月萌跪在地上搗蒜如泥般沖我磕着頭。
紫鵑頗有些不悅地對她道:“怎麼救?你們宮主和神瑛侍者現在何處?他們遭遇了什麼危險?我們全都不得而知,絳珠姐姐想救他們也心有餘力不足啊!”
“絳珠姐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婆婆納溫順地看着我。
初龍也一副待命模樣:“絳珠姐姐,全都聽你的。”
我環顧赤霞宮四維,富麗堂皇的貝闕珠宮被灰塵覆蓋十分蕭條,宮殿裏的擺設七橫八豎倒在地上,枯葉落得滿地都是,想來這裏之前應該經歷過一場殊死搏鬥。
我頭頂的絳珠驀地紅光大作,眼前便漸漸浮現出搏鬥的畫面,從模糊到清晰,我還聽見兩邊人馬打殺時的吶喊聲,哀嚎聲。然後我看見了神瑛,那在我夢裏出現了無數次的一襲白被淋漓鮮血湮濕,他像一個血人立在一堆屍體之間,一把長劍直插胸膛。那長劍彷彿插進了我的心臟般錐心刺骨地疼,疼得我想嘔血。
我眼睜睜看着神瑛的身子向後倒去,倒在一個丰神俊朗的男子懷裏。那男子錦衣華服,目光如炬,和艾莽相仿的年紀,是赤霞宮宮主無疑。他面目痛苦地搖晃着神瑛,呼喚着神瑛,一班天兵天將便圍了上來,長戟齊指,捉走了他和神瑛。眼前的畫面像被重重敲擊的冰面,瞬間龜裂模糊。
絳珠的紅光偃旗息鼓,我倒抽一口涼氣,身子向後踉蹌了一大步。紫鵑、婆婆納和初龍立即在身後扶住了我。
“你們剛剛看到神瑛了嗎?渾身是血,胸前還插了柄長劍!”我聲音凄厲,眼裏含淚,身子戰慄着。
“沒有啊!”大家面面相覷,一臉懵懂。
我想可能只有我才看得見,原來我頭上的這顆絳珠還有這功能。
月萌已經急迫地抓住我搖晃,“那你快告訴我神瑛他現在怎麼樣?他現在哪裏?我們快去救他啊!”我被月萌搖得喘不過氣,幸而初龍一掌推開了月萌,只見他惱羞成怒地瞪視着月萌,冷冷道:“救不救人,絳珠姐姐說了算!你放客氣點,你再胡攪蠻纏,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初龍,別這樣。”我知道初龍護我心切,可是月萌也只是因為擔心神瑛安危,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只是少了份互相理解。我握住月萌的手,發現這丫頭竟然雙手冰涼如水,想來她和神瑛在赤霞宮朝夕相處情誼甚篤,於是心裏自然便對她生出一份親切來。“你別急,我再試着看看神瑛和宮主的下落。”
我席地而坐,屏息凝氣,心裏只有一個意念:找到神瑛!頭上的絳珠又開始紅光閃閃,我的眼前驀地出現了一座監牢,監牢中央是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炭火旁躺着繩捆鎖綁的神瑛。我的眼裏疼得要滴出血來。這是哪裏的監牢?接着我便看見了一座天門,兵將巡邏,守衛森嚴。天門上赫然寫着“南天門”三字。眼前的畫面再次如龜裂的冰面,我激靈靈一凜便回了魂。
紫鵑和婆婆納從地上扶起我,紫鵑擔憂道:“姐姐,看你都看到什麼了,面如土色的。”
婆婆納立即要替我把脈,被我阻止了,“不礙事,我們現在馬上出發去天庭。”
“天庭?”月萌驚呼,“去天庭做什麼?”
“廢話少說,姐姐讓你去你就去,你到底要不要去?”初龍發狠地盯着月萌,月萌瑟縮了一下,怯生生看着我道:“仙子,是宮主和神瑛在天庭嗎?”
我點點頭。
“那我們快去找他們。”月萌已經奪門而出。我看着她急迫的背影,竟有虛脫的感覺。初龍和紫鵑一人抓住我的一隻手,緊追月萌而去。婆婆納也跟隨身後。
我們一行五人在雲端飛了許久終於抵達南天門。
南天門巍峨聳立,莊嚴肅穆,我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一入此門深似海,再要出這道門竟成不可能的事情。彼時,我站在南天門前,仰望這神秘莫測的天門,沒有瑟縮和畏懼,因為我心裏唯一的意念便是解救神瑛,當年他救了我,今日我就必須救他!
南天門出現不速之客,早有天兵天將圍攏過來。為首的天將高大威猛,雙目如電,他瞪視着我們,充滿警覺。三生石爺爺曾跟我介紹過南天門守將是玉帝的親外甥楊戩,斧劈桃山曾救母,彈打棕羅雙鳳凰。爺爺誇他是“眉生三眼照天堂”。
眼前的天將儀容清俊樣貌堂堂,兩耳垂肩神目有光,頭戴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淡鵝黃,縷金靴襯盤龍襪,玉帶團花八寶妝,腰挎彈弓新月樣,手執三尖兩刃槍,額上更有第三隻縱目幻化成的一抹硃砂紅,定是楊戩無疑。
只見他拿着三尖兩刃槍指着我們,問道:“來者何人?”
初龍本能地將我護在身後,紫鵑和婆婆納擋在我身前,月萌也做好了迎戰準備。我想硬闖是不行的,天兵天將眾多,又是在仙界地盤,我們五個人的法力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不能硬碰,只能智取。神瑛被困天牢,我們首先得進入天庭,方能救人。於是我道:“你們不得無禮,都退下。”
眾人聽言,心存不解,但都順從。初龍雖退到我身後,卻隨時做好為我擋刀擋箭的準備。我深吸一口氣,上前行跪拜大禮,畢恭畢敬道:“西天靈河小仙絳珠拜見真君大人。”
“西天靈河小仙絳珠?”楊戩審視着我。
“是,特奉佛祖之命來給天君送經書一套。”雖在西天修行千年,但我一直蝸居靈河,並未見過如來真容,此時此刻借佛祖之名撒謊,只希望我佛慈悲,憐我救人心切。我略施法力,手上已有了一套精裝經書金光閃閃地奉到楊戩跟前。
楊戩瞥了一眼我手上經書,並不接手,道:“既是奉佛祖之命,仙子理應將此經書親手交給天君才是,容我去凌霄殿稟明天君,再來恭請仙子。”
我從地上起身,對楊戩欠了欠身子。楊戩微微一笑,目光里還是透着無盡的冷。他朝天兵們示了示意,天兵便都散去,各歸各位,把守天門,他便頭也不回大步流星走進南天門去。
祥雲因着他的行走而裊裊流動,他的微微飄舞的披風將他的背影修飾得異常好看。我看着那背影不禁發了呆。
“姐姐……”紫鵑、初龍和婆婆納詢問地看着我。我給了他們一個篤定的眼神,握住了月萌的手,她的手依然冰涼如水,甚至微微戰慄。我小聲道:“天界重地,不可輕舉妄動。進了天庭,見機行事,務必見到神瑛,再從長計議。”
月萌小臉慘白,唇上的血色也只剩淡淡一抹。她只能不確定地應和我:“嗯。”
不多時,楊戩便回來了,他輕描淡寫道:“天君有請,仙子隨我來。”
楊戩在前頭引路,我們緊隨其後。入了南天門,一路是宮殿巍峨,煙雲繚繞,如夢似幻。
凌霄殿上,天君高高在上,兩班文武位列。他們或許方才正在討論天下蒼生諸般事宜,可是卻因為我這個假冒佛祖使者的到來而暫停議題。或許我們這一行少年男女太過養眼,以至殿上神仙看着緩步而行的我們皆露出驚艷的神色。
我斂容收色,手捧佛經恭敬走到殿前,行了大禮,“西天靈河小仙絳珠,叩見天君。”紫鵑等人隨着我齊刷刷跪下。
我沒有抬頭,便感覺一股迫人壓力自頭頂壓下來,我知道那是來自天君的目光。那股壓力令我感到不適,額上手心竟不自覺**一片。良久才聽到天君的聲音,威嚴中透出一絲暖暖笑意,“仙子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不必拘禮,平身吧!”
我等起身,天君身邊一仙童自白玉台階上走下來,拂塵一甩,接過我手裏的佛經低着頭疾步給天君奉了上去。
我膽戰心驚地抬頭看着天君翻閱佛經,生怕他識破了我的雕蟲小技。這一眼叫我吃了一驚,一直以為天君是個糟老頭,竟是這樣一個和楊戩差不多年輕的美貌男子,龍冠龍袍霸氣萬方,卻掩不住那俊美容顏散發出的飄逸出塵的氣質。
我在心裏暗暗讚歎着這三界至高無上的王,他已掃了佛經幾眼,重新交給仙童,道:“佛祖一片心意,收到天書閣里好生奉着。”天君一側目,便與我的目光交匯,我如被電擊一般慌忙錯開了目光。為什麼他的注目能叫我如此心神不安?
“太白!”天君喚道。神仙中立即有一鬚髮皆白的仙翁飄然出列。
“去備宴,佛祖的使者不可怠慢了,朕要親自接待。”天君的話令我吃驚不小,轉念一想,倒也正常。天君主宰東方,如來掌管西天,井水不犯河水,又禮尚往來,像友好的人間邦交一樣。我既打了佛祖的旗號,天君又怎麼能不敬我為上賓呢?若能與天君處好關係,說不定救出神瑛還不用費武力呢!
我的心裏如意算盤打得叮噹響,夜宴按時開場。
玉帝接待我的宴會聽說用了天庭接待的最高規格,當神仙們對着滿桌子八珍玉食腹誹不止的時候,我心裏也是匪夷所思。
為什麼?憑什麼?或許我是打着佛祖的旗號來的,佛祖鮮少來東方天庭,玉帝待我便如待佛祖一般吧!既來之則安之。
當我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在宴會上泰然處之時,一曲歌舞便輕曼而起。
歌唱的仙女是新進修入仙班的夜鶯,清麗可人,歌喉更如天籟。一聲畢,餘音繚繞,一聲又起,聲聲互纏,震撼人心地入耳。歌聲已是世外難求,更有一群仙娥霓裳羽衣翩翩起舞。在群舞中一位華服仙子翩然而現,舞姿曼妙,身段婀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食者停其食,言者閉其口,就連方才正襟端坐的紫鵑、初龍等人也為之側目。一直緊張不已的月萌竟也鬆弛了神經,眼睛裏流露艷羨的目光。我定睛望向那舞蹈的仙子,不禁在心裏暗嘆,如此絕色,莫說世上,就是仙界亦是不可多得。放眼堂上歌舞諸仙,哪一個不是色藝俱佳?想來天君挑選神仙的門檻不低。我不經意抬頭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天君,這一眼,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再續上時胸口竟有驚魂甫定的隱隱疼痛。
我是被驚着了。就在大家屏息凝視欣賞歌舞之時,天君竟一直看着我。我慌亂地移開自己的視線,適才天君眼裏那一抹戲謔笑意卻在眼前揮之不去。不能夠啊!堂堂天君,三界之首,怎麼會如此輕佻?仙人是杜絕七情六慾的,天君的眼神里分明有男女之欲,這是怎麼回事?我立即心神不寧起來。
歌舞畢,領舞的仙子亭亭玉立於宮殿中央,一隻白兔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仙子滿含憐愛抱起她,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那一身雪白皮毛,對着天君行了個禮。
天君卻對我道:“絳珠,你以為嫦娥適才一舞如何?”
原來是月宮嫦娥,無怪乎。我心裏嘀咕,面上卻得體笑着,道:“夜鶯之歌,嫦娥之舞,都是西天從未見識過的,東方天庭納良招賢人才濟濟,是無趣的西天不能比擬的。”說完,心裏就懺悔不已。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原諒我,如此拍馬逢迎,只為瞅準時機能救出我的恩人。
天君微笑頷首,嫦娥卻對我的讚譽甚不以為意。或許她聽慣了褒獎之詞,或許她生性清高孤芳自賞吧!只見她漫不經心瞥了我一眼,便對玉帝道:“天君,聽聞月宮要易主,可會坐實?”
嫦娥一言,宴上眾仙都神色戚戚,鶴髮童顏的太白金星道:“嫦娥仙子,今日有西天來客,你所疑慮之事,改日天君會在凌霄殿上與諸神商議,今夜是宴請,就暫且不談了吧!”
太白金星原是好心圓場,嫦娥也不便再說什麼,天君卻道:“絳珠仙子不是外人,也不再只是西天來客,朕已向西天如來發出函件,向他討了絳珠來我東方天庭做神仙。絳珠,事先未同你商議,你不會怪朕吧?”
突如而來,分不清是福是禍,也就辨不清是喜是憂。
我心底暗忖,若我能在東方天庭謀得一神半仙,救出神瑛就能容易一些吧!至於自己能不能脫身,能不能回到靈河與艾莽匯合都是后話,救出了神瑛再想法子全身而退。我心裏全是神瑛,對天君的提議只當是拋來的橄欖枝,趕忙謝恩道:“若絳珠能為東方天庭效力,定當恪盡職守,夙夜在公,不會有絲毫懈怠。多謝天君厚愛。”我起身對天君施施然行了禮,便迎上紫鵑等人投過來的紅愁綠慘的目光,我對他們輕輕蹙了蹙眉頭,示意他們無妨。
天君龍顏大悅,朗聲笑道:“如此甚好。”
神仙中馬上就有人反對,太白金星依然做了諸神喉舌,他提醒天君道:“天君,此事不妥,我天庭暫無空餘仙位供絳珠仙子就職啊!冒然跟佛祖討了絳珠仙子,既欠了佛祖人情,又耽誤了絳珠仙子。”
我心裏暗笑,我雖在靈河生活千年,每日也只與麋鹿羚羊為伍,佛祖哪裏知道我這等人物。天君要討,他肯定會依,因為西天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又能讓玉帝欠他人情,他何樂不為?至於耽誤我一說,更是無稽之談。在東方天庭為神仙,只會助我救出神瑛,東方天庭的神仙我是當定了。我心裏的算盤當然不能表露,而天君早就替我言之鑿鑿。
他道:“誰說沒有空餘仙位?瀟湘館新近移種了一批瀟湘竹,還無人打理,就封絳珠為瀟湘妃子,好好替朕打理,務必將瀟湘館打造成天庭第二個蟠桃園。屆時,人間談起天庭特色,除了瑤池、蟠桃園,將多一處瀟湘館,豈不是美事一樁?”
瀟湘館瀟湘竹瀟湘妃子?我還沒消化好這些名詞,太白金星又反對道:“天君,封絳珠仙子為瀟湘妃子,萬萬不可啊!”
我看向太白,他一副忠臣義士的耿直模樣,竟有點不討人喜歡。難怪天君不悅地問他:“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