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國家與個人的代價
歐洲歷史的軍事入侵與殖民運動,其實遠比人們想像得要早得多,其殘酷性也足以與16世紀開端的新世界殖民運動相媲美。
亞平寧半島發家的羅馬人,在對西歐地區的征服中,就屠殺了超過四分之一的高盧人和諾曼人。為控制土地,除了大肆修建軍事據點,羅馬元老們還將退役的士兵安置在被征服地區中,這些地方從而演化為現今西歐的許多城市。
從12世紀開始,英格蘭對愛爾蘭的入侵與殖民也拉開了序幕,恩格斯曾經說過:“英國人的侵略剝奪了愛爾蘭發展的一切可能性,並從12世紀開始立刻把它推后了幾個世紀”。
雖然16世紀中葉的愛爾蘭王位法確立了英格蘭國王對愛爾蘭王位的擁有權,但實際上英格蘭從未把愛爾蘭當成一個共主國,卻像是對待一個異邦野蠻國度一樣進行搶劫和侵略,並在16世紀伊麗莎白一世時期進入了高潮。
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英格蘭貴族眼裏的愛爾蘭人都類同豬狗牲畜一般低賤,然後心安理得地在愛爾蘭享受着**權。他們一方面仇恨愛爾蘭人對英格蘭入侵的抵抗意志,另一邊又嘲笑對方目光短淺、一盤散沙的民族天性。
用他們的話說,只要一點殘湯剩飯,這些髒得就像乞丐一樣的凱爾特人就會迅速忘掉一切深仇大恨,然後屁顛屁顛地為昨日的仇人賣命。
13世紀末,英格蘭發動了入侵蘇格蘭的戰爭,面對威廉.華萊士這位蘇格蘭英雄級人物,當時的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不得不在自己的軍隊中大量啟用從愛爾蘭強征的僕從軍,並說出了之後流傳蘇格蘭的著名段子:“箭太貴了,愛爾蘭人先上。”
進入17世紀,愛爾蘭在英格蘭殖民與圈地運動中也未倖免,大部分土地都被那些一輩子都難得來愛爾蘭一趟的英格蘭大地主們佔有。毫不顧忌愛爾蘭人生死的經濟掠奪下,海量的愛爾蘭農產品對外輸出,為英格蘭的資本主義原始資本積累添磚加瓦。
普通的愛爾蘭農牧民不是淪為食不果腹的佃戶農奴,就是流離失所成為乞丐難民,並由此加入英格蘭海外殖民的炮灰集團。英格蘭近代奴隸貿易的第一單,也並非黑奴,就是1612年對愛爾蘭奴隸的販賣。
土豆為什麼會成為後世愛爾蘭人的情愫,也就在於喪失了絕大多數土地的愛爾蘭人只能依靠這種畝產量至少六倍於穀物的新農作物來養活自己。
在愛爾蘭民間,深知土豆對於生命重要性的人們說出了一句經典的民謠:“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是開不得玩笑的,一是在上帝的見證下結婚,二是在家種植土豆。”
一個擁有強大農牧業的國家,卻偏偏將土豆作為國家的歷史生存標籤,也是一種無奈的自嘲。
在後世被譽為歐洲綠寶石的愛爾蘭,從16世紀開始就是全歐洲不折不扣的最貧窮國家,而且這個帽子從那時起一戴就是三百多年,比三十年戰爭、七年戰爭、巴伐利亞王位繼承戰爭中淪為廢墟的德意志地區還不如。
到了19世紀,哪怕全世界都沐浴在了近代文明巔峰的“不列顛日不落光輝”下,愛爾蘭依然沒有任何地位可言。就算有一個專門的愛爾蘭事務部,但不列顛聯合王國在這片土地上的許多管理事項,居然都能歸屬到“殖民地事務部”之中。也就是說,愛爾蘭島在英國人眼裏,其實和印度、非洲等地的殖民地並沒有多大區別。
有了這些背景,那著名的19世紀愛爾蘭大飢荒的慘事為什麼會發生也就不難理解了。在歐洲史上最瘋狂的大飢荒事件中,數十萬的愛爾蘭人因為土豆欠收活活餓死在家中,更多數量的饑民則被迫流落外遷,800多萬愛爾蘭人最後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之後再也沒有恢復。
在這個大飢荒時期,愛爾蘭居然還是奇葩的農產品凈出口國,而能夠應付大飢荒的農產品,都被英國大地主們出口到英格蘭和其他歐洲國家。一個連自己人都吃不飽穿不暖甚至還要餓死人的地方,卻在幾百年時間裏一直是歐洲食品的主要輸出地之一,也不知道這種歷史到底諷刺了誰。
大部分在大飢荒中流落外地的愛爾蘭難民都移民到了美國,又成為了美國近代工業革命與國家改革的炮灰:在南北戰爭中,以十萬計的愛爾蘭青年加入北方軍隊,希望用自己的無畏和犧牲謀求社會地位與生活的改善;在美國鐵路修建的大運動中,無數的愛爾蘭勞工累死在鐵路工地沿途,其數量幾乎可以和若干年後同樣有名的凄慘華工相提並論。
後世的《美國種族簡史》裏,就有着讓人匪夷所思的公開記錄:北美黑奴的平均生活水平超過愛爾蘭農民;在美國南方,最危險最有害的工作通常僱用愛爾蘭人來干。
著名的美國民權作家索洛曾在書中寫道:“每一根美國枕木之下,都埋藏着一具愛爾蘭人的屍首。”而這句話,則在現代中國中學語文教科書的《包身工》篇章中被引用。
21世紀,愛爾蘭共和國人口不過400多萬,但分佈在全世界的愛爾蘭移民後裔卻超過8000萬,族裔擴散比例達到1:20,這個驚人的族裔流動擴散性遠遠超過被人津津樂道的全球殖民霸主英格蘭裔,可以說是愛爾蘭人近代凄慘歷史的另一種側面寫照。
……
……
一年之計在於春,尤其是當前的華美本土熱火朝天的大好形勢,許多社會活動也在四月份集中上演。
一年一度的華美射擊聯賽總決賽終於又回到了首都曼城舉辦,來自全國十幾個城市的參賽隊伍在曼城外島區的陸軍訓練場裏進行最後階段的角逐。
根據華美射擊協會規定,所有射擊聯賽的團體賽或單人賽,比賽槍支都必須是曾經的華美陸軍制式裝備22A型后裝米尼步槍和轉輪手槍。
許多華美城鎮,都成立有自己的射擊俱樂部,任何成年男性都可以在射擊俱樂部里購買或租用這些威力巨大的前軍用制式武器來過過手癮。不過沒有持槍證的國民,平時只能將槍支寄存在俱樂部中。
槍支這種暴力玩意兒,無論年代和國家,始終都是男人們最熱愛的成人玩具。經過統計,大約有上萬把22A型米尼步槍和轉輪手槍成為了華美射擊運動的專用槍支,也算是通過全民尚武形成了一種內需市場,緩慢消耗着那些淘汰的軍火。
這項發端于軍隊靶場練習的辛辣運動經過近二十年的發展,現如今已經成為一種民間普及率僅次於桌球、撲克和足球的大眾娛樂運動。
華美射擊聯賽有着一套嚴格的比賽與運動員管理章程,從選槍、驗彈到試槍,任何一個準備環節都有可能導致比賽最終成績出現意外,也由此產生了比賽結果不可預知的緊張趣味性。
華美國內的射擊愛好者數量可說是比現役軍人還要多得多,以至於每年各地射擊俱樂部的參賽報名費,都足以支持聯賽的半數獎金開銷,而任何一個退役的老兵,都是華美各個城市射擊俱樂部的爭搶對象。
除了射擊聯賽,今年“華美鐵人三項”總決賽的沼澤濕地越野項目,也在曼城北區郊外的國家森林公園中舉辦。這項同樣由軍隊流出的民間體育運動,同樣吸引了一批自命不凡的精力過剩的男性,他們將在泥濘的野地里為爭奪項目階段積分而變成一個個臭烘烘的人型野獸。
沼澤濕地越野賽的歡呼加油聲從國家森林公園的深處傳出,在曼城北區的林邊別墅莊園社區上空變成了一種難以捕捉的遙遠混響,經常引得庄園裏勞作的僕役們抬頭,以為有人試圖偷偷翻越圍欄。
一輛豪華馬車從規整的社區綠蔭街道駛過,慢慢停靠在了一處佔地面積較小的別墅莊園的大門處,接着一位打扮富態的中年美婦在僕役的幫助下走下馬車,然後獃獃望着大門前掛着的主人家門牌足足站了好幾分鐘,似乎還有點猶豫。
……
就算莊園內外都保留了大量的原始林木,還使用了大量風格古舊的天然石材,但許多細節還是顯示出這是一家明顯才搬來幾個月的大家庭。門牌上寫着個蘇字,而這個國家姓蘇的穿越者身份的頂級權貴只有一家。
多年過去,越來越多的高收入家庭在曼城南區落戶,而上了年紀穿越眾們也漸漸將自己的住宅搬到了環境更為幽靜、檔次更超乎常人想像的曼城北區。
隨着最近一次家庭成員變動和城市規劃調整,蘇子寧也選擇了在曼城北區購置新家,而把原本的曼城南區住宅讓給了自己的長子蘇方瑋。不過現在蘇方瑋並未在家,而在雲州執行軍事集結的任務,也許不久之後就將和一支小規模的陸軍部隊進入法屬魁北克殖民地。
書房裏,全新的紅木生漆傢具還微微散發著一絲自然的芬芳,蘇子寧獨自一人靠在沙發上看報紙。年輕時的輕度近視在歲月的打磨下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許多時候不得不也藉助老花鏡來看書本報紙。
老管家的來客提醒並沒有讓蘇子寧改變自己在書房裏的悠閑姿勢,也未有對即將到來的會談保持什麼保密態度,反而起身將落地窗和窗帘打開,讓陽光和外部庭院的花香充滿房間。
當戴卿卿帶着兩位貼身女僕走進書房的時候,蘇子寧正在往一個新茶杯里倒茶,看樣子打算親自為對方沏上一杯好茶。
“蘇哥,真是的,幾個月沒見,就搬到這麼個偏僻的地方,讓我在城區轉了好幾個來回。”戴卿卿笑着落座,然後輕輕一抬手,一位貼身女僕就趕緊將懷裏捧着的禮盒放到了茶几上,“這是我在愛爾蘭基拉尼玫瑰莊園親自栽種的葡萄,莊園自釀的葡萄酒,絕對的限量版。”
略微撇了眼對方身邊另一位女僕手裏捧着的一大摞文件或長軸書卷,蘇子寧臉上就浮現出一絲微笑。
戴卿卿注意到了蘇子寧的目光,又是輕輕一揮手,兩位女僕放下文件書卷后悄然退出了書房。
“卿卿,你這次從愛爾蘭回來,又打算呆多久?為什麼不直接去法國和你老公一起,估計代伯童現在正在和法國人吵得焦頭爛額。”
望着眼前依然如三十多歲的美婦,蘇子寧不由得心裏感慨歲月對這個女人的忽視。而他口中的代伯童,年齡比自己還小,如今都差不多謝頂了。
“不能把幾個孩子一直單獨留在家裏,怕他們生疏了。我打算等老大和伊麗莎白公主暑假了,再一起帶回愛爾蘭玫瑰莊園度假。老代是個工作狂,他現在要跑什麼地方,我都摸不準,等我知道趕去的時候,估計他又換地方了。”
戴卿卿若無其事地喝着茶,彷彿對這種家長里短的話題早就免疫和無趣了。而她和代伯童幾年前在美屬亞速爾生的雙胞胎,更是讓人驚訝戴卿卿長期漂泊的生野個性,連孕期都呆在海外。
“除了那些貿易代表和外交官,你算是國內跑歐洲最勤快的人了。”蘇子寧微微點頭,眼角的笑意越發濃厚,“據說就連楊雯雯,今年開始都禁止他家老任離家太遠,就是坐船,都不允許去航程超過五百海里的地方。”
“人老了,膽子也越小了。不過在你身上我可是一點都感覺不到,要說代伯童現在這麼拼,多半也是受你的影響。”
蘇子寧半恭維半暗示地說著,目光最終還是又回到了戴卿卿留在茶几上的文件書卷上。
“最近我有一些好項目,不知道蘇哥有沒有興趣參與?”
似乎覺得開場很順利,戴卿卿笑着展開了一份文件,露出自信滿滿的表情:“現在愛爾蘭凱里郡和科克郡的商人,都很擁護我,我現在有信心說服整個芒斯特省的公教聯盟和地方議會,為我們在愛爾蘭的佈局儘可能地開放投資環境。”
“比如?”蘇子寧淡淡問着,並沒有直接去看文件上寫了些什麼。
“可以提供最廉價的土地和勞動力,可以開辦任何產業,而且稅收絕對是全歐洲最低!我還可以說服科克郡地方議會,今後對我們抵達科克港的商船,減收一半的船貨稅。”
戴卿卿一字一句的說著,眼裏閃着一絲火熱,也隱藏着一絲不易覺察的緊張。
“最廉價的土地和勞動力,最低的稅收,任何產業……聽起來很誘人,如果不是單指歐洲的話,我想任何一家國內的地主老財都會心動。”蘇子寧忍不住頻頻點頭,但表情還是很淡然。
“如果蘇哥願意在愛爾蘭投資產業,無論是獨資還是合資,我都可以在肯梅爾港郊外專門劃出一片土地,並減免租金五年。”
戴卿卿略一思索,就拋出了一份重磅承諾,然後眨巴着漂亮的眼睫毛緊緊盯着蘇子寧的臉。
“這麼捨得拿自家的領地來招商引資,我是很難拒絕的……這些天,你對其他人都是這樣承諾的吧?如果我沒猜錯,這些條件加在一起,你還未說動國內任何一家。甚至就連你的好閨蜜夏家姐妹,估計都是給你打着哈哈,只聊感情不動真格吧?”
蘇子寧笑着說完,然後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量着南方視線盡頭那一片繁華的曼城南區。
聽到蘇子寧這句話,戴卿卿的身體突然一陣僵直,然後肩膀一松,輕輕嘆了口氣,算是一種默認。
“愛爾蘭的基拉尼、肯梅爾、科克都是好地方,有你在的話,基本上在那裏的投資都不會吃虧。這也是歐洲佈局進展到現在,我們最喜歡的狀態。如果僅僅是找人合夥做生意,恐怕這不是你的真正想法吧?你有在愛爾蘭全面做大最強的打算?”
看到戴卿卿的表情,蘇子寧終於確定了今天到訪的真正目的。略一思索,還是把話題直接捅破,打開天窗說亮話。
“那當然,為了跟上國家的思路,這些年我一直在愛爾蘭做調研,現在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所以才回來尋求大家的幫助!”
見蘇子寧比自己想像得還要乾脆直接,戴卿卿本來有點憂鬱的目光馬上就亮了,趕緊展開了自己辛苦已久的計劃:“眾所周知,愛爾蘭是除美屬亞速爾總督區外,最接近北美和西歐的國家。其西海岸的優良港口數量非常多,海州青城市出發,直航科克城的航程要少於里斯本,極其適合貿易!
“這個時代的愛爾蘭森林資源還保存比較完好,南北山區林木繁盛,而內陸至少一半的土地都是廣袤的草丘和平原,土地肥沃,雨量充沛!氣候比宋州絕大多數地方都要好。”
“加上強行殖民定居在北部的英格蘭和蘇格蘭人,愛爾蘭全島總人口大約一百萬出頭。雖然人口不多,但我和他們打了二十來年的交道,很熟悉他們的特點,民風樸實,性格堅韌,容易知足。過去移民到北美的歐裔里,愛爾蘭裔可不在少數,他們應該算是最聽話的人群了……”
戴卿卿一邊攤開一摞文件,一邊語速甚快地做着講解,彷彿恨不得一口氣把自己對愛爾蘭的了解全部塞進蘇子寧的腦袋裏。
“呵呵,這些以前就知道了,說重點吧。“蘇子寧忍不住輕聲咳嗽提醒。
戴卿卿一愣,幾秒后也微紅了臉,知道自己在蘇子寧面前賣弄這些知識有點班門弄斧,不過見對方依然聚精會神,也馬上改變了自己的講解策略:“這樣說吧,我們的歐洲戰略基本順利,愛爾蘭已經是一個值得全面扶持的歐洲戰略夥伴。這些年國家對愛爾蘭的幫助不斷,已經獲得了絕大多數愛爾蘭基層人民的信任,加上長期遭受外部歧視,所以他們很容易接納願意和他們平等相處的我們。”
“我們國內的愛爾蘭裔移民數量僅次於德意志裔,所以從情感上講,國家對愛爾蘭的全面扶持也具備相當的社會基礎。”
“我的思路是,國家可以鼓勵國內企業對愛爾蘭進行全方位的投資,而我可以動用在愛爾蘭的政治影響力,尤其是在芒斯特省的凱里郡和科克郡,可以給予最大的投資優惠政策!”
戴卿卿說著,又趕緊從文件最下層摸出了一封信:“這是凱里郡和科克郡的愛爾蘭地方貴族寫給國會的公開信手抄副本,正本上周我已經交給老齊了。只要我們願意,土地和勞動力都不成問題。”
“他們倒是很有積極性和覺悟,估計也是這麼多年卿卿你的不懈努力。“蘇子寧笑着點點頭,然後順手從桌上拿起了一份文件,”不過,這些還是太空泛了,能再具體點嗎?“
話說到這裏,戴卿卿彷彿看到了希望一樣猛然站了起來,略帶激動的嗓音里夾雜着几絲忐忑不安:“愛爾蘭需要發展成一個強大的國家,就如同我們過去二十多年一樣。相比貪得無厭的葡萄牙、狡猾的英格蘭、野心勃勃的埃姆登和荷蘭,愛爾蘭要樸實簡單得多!我相信只要愛爾蘭人足夠勤奮謙遜,愛爾蘭一定會成為全歐洲最發達的國家,成為華美在歐洲最堅定的盟友!”
戴卿卿說完,臉色泛紅,似乎這些話早在她心裏憋了很久很久了。
“還有嗎?”蘇子寧依然波瀾不驚。
“在真正發展起來之前,目前愛爾蘭最缺的依然還是糧食、布匹、藥品和軍火。當然,只要有足夠的資金,這些都可以從北美進口。愛爾蘭一旦步入全面發展軌道,將是一個十分廣闊的市場!”
慷慨了半天,見蘇子寧還是沒啥大的表情變化,戴卿卿有點發愣,不知道自己說漏了些什麼。思索一下,又開始大打情感牌:“就算我在當地推行了一些土地改革,但為了換取糧食、布匹和藥物,科克郡和凱里郡的農夫們,都捨不得吃自己養大的牲畜。加工后的牲畜產品幾乎都出口到了華美。他們寧可在夜晚點着枯木火把照明,都捨不得用哪怕一丁點的動物油脂來點燈,每年從肯梅爾港和科克港運到青城市的動物油脂至少有上千噸。”
“嗯,商務部的統計應該更有說服力。去年愛爾蘭動物油脂的進口量達到了1500噸、羊毛800噸、麻紗和毛紗300噸、皮革24000平方米……不小的數目了,解決了國內不少需求。愛爾蘭能在表面上成為歐洲第二家和華美保持貿易順差的國家,你掌握的基拉尼玫瑰商會的農產品出口功不可沒。”
蘇子寧對戴卿卿的話很是贊同,國家每年和愛爾蘭的貿易數字他似乎比戴卿卿更清楚。
和擁有廣袤海外殖民地、人口更多的葡萄牙相比,愛爾蘭能做到這個地步可以說是一種不小的奇迹。當然,所謂的貿易順差基本上都是華美幕後控制的基拉尼玫瑰商會創造的成績,本質上愛爾蘭還是個資源貧乏的單一農產品出口國。
“所以,為了這些可憐的、對生活還抱有無限希望的愛爾蘭人民,我希望蘇哥能動用您的影響力,在參議院正式通過對愛爾蘭的援助法案。”
戴卿卿慢慢坐了下來,滿懷渴望地看着蘇子寧的臉。
“你的設想很美,似乎是想將愛爾蘭百萬民眾的生活全部寄托在華美身上。利用華美的支持,將愛爾蘭發展成為歐洲強國?”
“是的,我們終歸不能單打獨鬥,我們需要一個絕對放心的歐洲盟友。目前我實在看不出還有哪個歐洲國家能像愛爾蘭這樣對華美保持絕對的信任態度。而且愛爾蘭除了謀求獨立,對北美和歐洲都沒有野心,絕對不會對華美構成任何威脅。”
戴卿卿趕緊點頭,直接把愛爾蘭定位為一個溫順而忠誠的華美小夥伴:“只要獲得真正的援助,愛爾蘭有足夠的誠意和條件去回報,而且絕對不會比其他地方少!”
“真正的援助?難道之前的都不算?”蘇子寧的眉頭漸漸皺緊。
“之前的援助策略只是為了取悅愛爾蘭人,甚至是利用他們和英格蘭的矛盾,達到牽制英格蘭的戰略。但如果不能真正把愛爾蘭發展起來,如果二十年後它依然還是老樣子,是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經濟發達國家,也成不了華美的歐洲幫手。”
“二十年?在最快的時間裏複製一遍華美的發展歷程?”
蘇子寧突然有點想笑。
“只要能夠給予高度支持,有什麼做不到的,我們當年不也一窮二白嗎?!當初除了幾百號人,論環境惡劣性、論人口基礎,哪一點能和現在的愛爾蘭比?”
戴卿卿也有點來情緒了,認為今天的蘇子寧在故意刁難自己。
見戴卿卿有點誤入某些誤區,蘇子寧果斷露出了嚴肅的表情:“我們的國家,達到目前這個狀態,用了能找到的一切捷徑,花去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時間,也讓我們從青年變成老人。”
“你說的也許有道理,但這不代表過程和結果會如你所願,愛爾蘭沒法複製華美的國家發展。愛爾蘭不能和華美比,它不是一張白紙,它有着自己的長久歷史、人文習俗和統治文化。而我們這個國家,是從無到有而來的,一切都是重新設計的。也許起步是很難,但從一開始,我們就盡量迴避了發展彎路和社會發展變革的成本。”
“從政府到民間,我們前前後後花掉了十幾億美元的金錢。而和我們現在人口差不多的愛爾蘭要複製這條道路,改革成本和資金成本都將遠遠高於我們。你認為這裏面需要多少金錢、人才和時間?”
蘇子寧一字一句的說著,手裏的文件慢慢放回了茶几。
“我並不是要在愛爾蘭全盤複製,只需要得到國家的幫助,能夠儘快地發展起來。愛爾蘭需要鋼鐵、造船、化工和製造業,需要學校、醫院和鐵路,需要化肥、水泥和藥品……這些並不需要用幾十年時間去重新摸索,應該都可以從國內買到吧?”
“如果沒有人願意直接投資愛爾蘭,那我希望能獲得資金援助,5000萬無息貸款,分50年償清!你們大可放心,這筆錢將全部用來採購國內的商品和技術,絕不會流向其他國家!這些訂單能帶動多少國家經濟,蘇哥你是明白人。”
戴卿卿一咬牙,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最終需求。
“好傢夥,5000萬資金援助,還是無息貸款。關如中要有這個能力從那些寡頭手裏忽悠出5000萬的無息貸款,他估計做夢都會笑醒,早就堵死用在了國內,怎麼可能留給愛爾蘭去做國家發展?卿卿,你覺得這樣的想法現實嗎?”
蘇子寧不怒反笑,當然更多的還是面對幼稚思維的一種無可奈何。
“在我們眼裏,愛爾蘭不過是華美對英格蘭進行制衡的一個棋子,它必然有它的位置和行動必選項。但是目前來看,這個愛爾蘭,或者說是你戴卿卿手中的愛爾蘭,還不具備接過制衡整個歐洲的棋譜。”
“說來說去,雖然科克郡和凱里郡這些年都發展為愛爾蘭經濟最好的地區,但你嘴裏的愛爾蘭,不過是愛爾蘭32個郡里的2個郡而已!你掌握的人口也不過是全愛爾蘭總人口的十分之一,你覺得自己真能代表整個愛爾蘭嗎?”
“一個長期被英格蘭壓榨、還處於守舊天主教和封建貴族割據的赤貧國家。沒有統一的政權、沒有統一的軍隊、缺乏必要的金屬礦產,很難具備一個工業國家所需的資源、資本和政治條件。”
“除了一腔擺脫英格蘭統治的熱血和遍地的牧場,它所要的未來發展終歸只能停留在紙面上。從這點上看,它不如同為天主教和封建貴族壟斷的葡萄牙,至少後者還有着統一的國家政權,也是歐洲少有的礦產資源豐富國,更有着成熟的海外貿易。”
“如果非要說哪個歐洲國家在華美的扶持下更有潛力充當我們在歐洲的打手,那一定是英格蘭,而不是愛爾蘭,因為兩者的國家先天資質就差了一大截!”
“論資源,英格蘭擁有豐富的煤礦、鐵礦、錫礦、鉀鹽、石膏、螢石,農業也遠比愛爾蘭發達。”
“論資本,大半個世紀前的伊麗莎白一世就把重商主義貫穿到了全國上下,從貴族到地主鄉紳,商業資本和工業資本的發展遠遠領先其他歐洲國家。”
“論人口,不算蘇格蘭就有500多萬,人口數量五倍於愛爾蘭,綜合文化素質更是遠超愛爾蘭。”
“論地緣,英格蘭更接近西歐商業中心,倫敦早就是西歐金融商業最發達的大城市之一。”
“論思想,英格蘭國教同屬新教,開放進取,內戰結束之後守舊思想更加難以生存。”
一番對比之後,蘇子寧毫不客氣地把戴卿卿之前吹得天上少有地上全無的愛爾蘭貶了個一無是處。
“只要完成對英格蘭的王位手術,在這些現成的基礎上,我們再給予少量的支持,就足以用最低的成本幫助英格蘭二十年內成為歐洲一流強國,而且馬上就能產生效益。你心目中的愛爾蘭,是永遠做不到這一點的。”
彷彿覺得自己的分析假設有點殘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蘇子寧並沒有正對戴卿卿的雙眼。
“我……”
戴卿卿的臉色越來越慘白,到最後已經說不出話了。
“你回來半個月,應該也打聽到了不少。史文博帶領一個小規模的國內企業商務訪問團,正在葡萄牙里斯本參加本屆的北大西洋與北美經濟論壇。”蘇子寧眯着雙眼,彷彿正在回想一起重大的對外關係交往事件,“估計他正在葡萄牙遊山玩水,口若懸河地吹噓那份《文明典範》,為拉攏捆死葡萄牙做努力……僅從《文明典範》的紙面內容來看,葡萄牙拒絕的可能性很低。”
“《文明典範》?那是有人想得太天真了,這要讓葡萄牙做出多大的讓步,才能達到你們的目的?當葡萄牙人真是傻子嗎?”
戴卿卿眼裏閃出一絲慍色,但還算情緒控制得好,並沒有過分提高音量。
“那都是葡萄牙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們並不傻。非要說必須割捨一些什麼,那也是葡萄牙王國謀求國家全面復興的代價。卿卿,你覺得愛爾蘭能付出多少代價,來求得國內的支持?”
蘇子寧再次換上笑容,不過這次,他沒有迴避戴卿卿的目光,反而比對方更加堅定地盯着對方的雙眼。
“卿卿,我知道你很有想法,也為自己的想法耗費了二十年的青春和精力。我們應該尊重和支持自己人的夢想,但前提是,這種夢想到底是為個人服務,還是為我們這個集體服務的?”
“無論是國家還是個人,要想得到需要的一切,都要付出代價的。那麼我想問的是,愛爾蘭這個國家,以及全身心都放在愛爾蘭的你,都做好了付出真正代價的準備了嗎?”
半響,蘇子寧說出了一段意味深長的問句,也讓戴卿卿猛然一愣。
“愛爾蘭的真正代價?我的真正代價?在基拉尼,在肯梅爾,甚至是整個凱里郡和科克郡,幾乎所有能讓你們滿足的條件,我都能保證,都能做到!但我搞不懂,到底什麼事情,可以讓你們不惜把國內資本和技術一波波弄到葡萄牙,而對愛爾蘭如此吝嗇,不願意交給一個註定和華美成為鐵杆戰略盟友的愛爾蘭?!”
戴卿卿再也忍不住了,幾乎是拍着茶几就站了起來。
她不甘心,也無法接受回到本土后這半個月,自己厚着臉皮上門一家家遊說,結果每一家都是熱情如火、但又一毛不拔的冰冷態度。
為了完成華美對英格蘭的戰略分化,她很清楚自己的傀儡角色,她幾乎把自己的半輩子精力都投入到了愛爾蘭,經歷了無數次起伏,和無數的生死危機擦肩而過。
為了和國內的基調保持一致,上面說什麼,她就做什麼。甚至就在上個月動身回北美本土之前,她還依照正在英格蘭斡旋內戰衝突的嚴曉松的指示,憋着火氣給克倫威爾寫了一封極具挑釁的外交信,期望給克倫威爾製造更多的戰略誤判。
一系列重大的歐洲戰略出台,她知道自己接觸不了更高級的戰略機密,但她搞不懂為什麼到頭來自己所付出的所有辛勞,在某些人眼裏就不值一提。
戴卿卿不明白,真得搞不懂了。
而當她得知一個外人(葡萄牙)都能比自己的愛爾蘭得到更多偏袒和照顧之後,這心裏隱藏已久的怨念和委屈就徹底爆發了。
養尊處優的氣質不再,優雅的禮貌微笑不再,再華貴的衣着都無法掩蓋戴卿卿此時如火山爆發般的憤怒和失態。
“你知道為什麼這些日子一直在碰壁嗎?因為沒人希望看到你成功,或者說,大部分人都會嫉妒你的成功。”
蘇子寧終於拋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不滿?嫉妒?我對他們做了什麼了?”
“那一船船出口到北美的廉價農產品傷害了誰?”
“那一船船從北美高價採購的穀物傷害了誰?”
“那一個個被動員到鐵路工地上的愛爾蘭勞工傷害了誰?”
“那一個個在外籍軍團出生入死的愛爾蘭青年傷害了誰?”
“我一年不到三分之一的時間呆在國內又傷害了誰?”
戴卿卿雙目圓瞪,怒火再次點燃,這一瞬間,她感覺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噁心。
一通憤怒的咆哮過後,戴卿卿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了,只是冷着臉將茶几上剩下還未展開的文件都一一收了起來。
“人都是有陰暗面的。在許多人眼裏,你的成功不過是國家的恩賜,而不是你的努力。甚至在愛爾蘭戰略佈局過程中,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但是,我們獲得的,不過是錢財和地位,而你,卻得到了一個國家。你認為在這個以報復歷史為己任的群體裏,在金錢已經不算金錢的圈子裏,還有誰能比你更幸運更有快感?”
“一個可以隨心所欲的國家,一支聽命的軍隊,哪怕愛爾蘭只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小國家,都不是我們的身價財富能夠比擬的人生層次。你讓我們感覺到了自慚形穢和自卑,我們有理由拒絕用自己的力量去圓滿你的夢想,不去背後拆你的台都是給面子了。”
說著,蘇子寧還自嘲地點了點自己的胸口,算是為自己背後說人壞話而首先自黑一把。
“所以,我必須付出對等的代價是嗎?否則,我就應該是一個一無是處的棋子。愛爾蘭也必須付出足夠對等的代價,否則即使繼續成為英格蘭的一部分也沒啥大不了的,是嗎?”戴卿卿總算明白了,心也涼了半截,“那史文博呢?他憑什麼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讓自己的兒子做西班牙公爵,讓自己的女兒成為未來的英格蘭王后!”
“無論是他的兒子,還是女兒,都不是真正的掌權者,最多是為史文博的私人事業牟利而已。更重要的是,史文博沒有野心。”
“但你不同,你的理想甚至和你老公代伯童都激烈衝突。你今後會成為一國的攝政,真正擁有統治一個國家的權力。你想讓你的兒子、孫子成為愛爾蘭君王並一代代傳下去。”
“如果你哪天真正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可以幫你重新整理一下思路。不過我可以保證,‘三王計劃’是不會停的,愛爾蘭終歸還是會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國家。”
說完,蘇子寧站了起來,起身朝房門走去,而把戴卿卿留在了自家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