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你多大了？”“三十。”“以前做過什麼工作？”此時夢圓已經站在這所小學校長的面前，她是在幾番思索終於鼓起勇氣詢問過門衛保安之後才走進這棟教學樓的。教學樓是白色的，一共有四層，十分雄偉。上面赫然寫着幾個紅色的大字：學高為師，身正為范。讓人一看就不由得肅然起敬。校長室在三樓，校長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教師，在她的臉上，雖略有些歲月的痕迹，但看起來仍然很漂亮，一件藕荷色的套裙，將她風韻有致的身材突顯得更加迷人，彷彿一朵高貴典雅的芙蓉花，散發著優雅的清香。也許是因為當領導的原因吧，她看起來略顯得有些嚴肅，但仍然掩蓋不住她的溫柔。“我以前是政府公務員，分管人事，經常寫一些文件、通知、公告什麼的。”
“哦？”此時，這位校長對夢圓多了一份好感，更多的是好奇：“這麼好的工作不做，為什麼還來這應聘。你要知道，我們這兒不缺正式老師，只缺零時工。”她拉長了聲調，故意強調了后三個字。“我知道……”夢圓想到了她那難以啟齒的遭遇，又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目光不由地投出窗外，此時天高雲淡，夢圓幻想着自己就是天空的一朵白雲，自由自在，無憂無慮，不用被人記起，也不會被人遺忘。校長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看出了面前這個女人的窘困，她一臉的愁容，眼睛紅紅的，誰都可以看出來她哭過，而且她衣着得體，面目清秀，一定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她不想為難她，於是，她想了想，接著說：“工資可不如你以前高。”“我知道，我只想找一份工作，有一個住的地方就行了。”躲閃的目光，羞紅的臉，讓人不由得心疼，校長略作沉思，溫和地說：“我們這有教師集體宿舍和食堂，現在缺一個語文老師，三年級一班的班主任休產假了，不過你以前沒當過老師，先試用幾天再說吧。”夢圓沒想到校長會這麼痛快就答應留下她，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我什麼時候來上班？”“就今天吧，你去找辦公室主任李老師，讓她幫你安排一下宿舍，然後去三年級辦公室找張紅老師，讓她指導你如何講課，過幾天你試講一次，我聽一聽，行你就留下。”“謝謝您！”夢圓聽了高興地連連向校長鞠躬，“對了，我還不知道您姓什麼呢？我不知道該怎樣向您道謝……”夢圓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一時竟激動得語無倫次了。“現在感謝還有點早，今天是星期一，我星期五去聽你的課，你快去準備吧。”“好！”夢圓急忙站起身來走出校長辦公室，出門后她才想起來，仍然不知道校長姓什麼，她想自己真糊塗。她又為自己的表現差勁羞愧起來。
人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像一場戲，又像是在做夢。夢圓，她想父親一定是希望她能事事順心，事事圓滿所以才給她起了這個名字，但她姓何，連在一起——何夢圓，何時她的夢才能圓哪？於是，她的人生又總是事與願違，讓她經歷了那麼多的波折，可夢終難圓。到如今，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夢究竟是什麼了。但是，再大的風浪總會過去，風平浪靜之後又總會掀起巨浪。起起落落的人生，誰又能真正的掌控，真正預料……
就像此時的夢圓一樣，她正獨自一人坐在校園長廊的石椅上，獨自一人回想着這一個多月來自己的經歷：她順利的通過了校長的重重考驗，擔任了三年級一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當然這其中包含了她付出的心血和汗水，但她覺得這是一種快樂。以前所有的一切都來得很容易，她從不知道珍惜，如今，當她真正體會到創業的艱難時她才發覺，每個月兩千多元的工資是那麼的來之不易，甚至在花每一角錢時她都在想，這是我講課、判作業辛苦賺來的，在吃每一頓飯時，她嘗到的都是勞動的香甜。更讓她感到寬心的是，她不用再面對那些讓他煩惱和痛心的人了。她覺得自己自由了，像少女時代一樣……只是，女兒那純真的小臉時常浮現在她的心頭，牽動着她的心，好痛，好疼。
“討厭，別追我。”一個梳着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飛奔着向夢圓跑過來，“何老師，陳菲菲她總追我！”夢圓抬起頭來，看着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就像一朵小小的星星花一樣的笑臉不由地笑了，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這個女孩就是那天她剛到這裏來看到的那個自己吃着煎餅和母親再見的女孩。這是她們班上最討人喜歡的孩子了，叫趙子璐，可惜父母離異了，她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靠打工掙錢，生活十分拮据，這越發勾起夢圓對她的喜愛。“來，別跑了，快坐下，到老師這來。”夢圓憐惜的一把抓住孩子的手，撫摸着她的頭，“看你都累成什麼樣子了，滿頭大汗的。”“老師您真偏心，明明是趙子璐先撓我痒痒，我後來才追她的。”這時那個叫陳菲菲的小胖孩兒面紅耳赤，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終於追了上來。她是班上家境最好的孩子，父親經營着好幾家服裝店，這孩子很憨厚，但大手大腳，馬馬虎虎，可卻與趙子璐出奇的好。“哦，是嗎？來，你也坐到老師身邊來了。”“嗯。”於是，夢圓一手摟着一個孩子高興地與她們交談起來，“你們在玩什麼？”“今天上課老師講的內容聽懂了嗎？”“體育課為什麼到處亂跑，這樣很危險。”……她儼然就是一個小媽媽，而不是一個嚴厲的老師。因為，在她的心中一直牽挂着自己的寶貝小嬌，哦，那個可憐的孩子，此時在幹什麼？沒有了媽媽的她，會像眼前這兩個孩子一樣快樂嗎？有時，她覺得趙子璐就是她的孩子，她會不由得心疼她，總想抱抱她，親親她。她想讓眼前這個可憐的孩子從她身上得到一份關懷，同時她也想從這個孩子身上得到一絲安慰。她是一個可憐的母親，一個無力撫養自己孩子的失落的女人。
“嗨！你們這兩個調皮鬼，不好好上體育課卻跑到這兒來休息了！”這時一個充滿朝氣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夢圓和兩個孩子都被他洪亮的嗓音嚇了一跳，夢圓抬頭一看，原來是本校的體育老師趙亮，聽張紅說，他父親經營着一家連鎖酒店，全國各地都有分店，他還有一個哥哥跟着打理生意，他卻不愛經商，只喜歡體育，於是就來這所小學教體育。他只有二十八歲，既帥氣又幽默，在學校很受女老師的親睞。但他為人十分隨和，和誰都愛開點小玩笑，於是，他就像是《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樣，是個大眾情人。
“哦，你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嚇死人了！”夢圓一看是他頓時覺得很好氣，緊張的心情也一下子放鬆起來。兩個孩子看到他，吐了吐舌頭急忙向操場跑去。“還真是識相！”趙亮一臉狡詐，笑着說。
“你想幹什麼？想把我的學生都嚇跑嗎？”夢圓假裝生氣地說。
“哎，大小姐，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是你先把我的學生拐跑了，害得我滿校園的找，我還以為她們倆被壞人拐跑了呢，那責任可就大了！”邊說他又邊指了指夢圓，眼珠一轉，一臉詭笑，“你就是那個壞人！”
“哼，不和你胡侃了，我要備課去了！”夢圓不習慣和男人開玩笑，於是她站起身準備結束這一場談話。
“你偷走別人的心就打算這麼輕易逃走嗎？”趙亮用一隻胳膊攔住了夢圓，那胳膊那麼粗壯，夢圓感到一種久違的男人的氣息，竟不由的膽怯了，抬起一雙無助的眼，她看到他那雙清澈的眼睛毫無掩飾地盯着她，不由的打了個寒戰。難道這個可愛的大男孩喜歡她嗎？透過那雙清澈的雙眼她看到他年輕火熱的心，單純執着，不，她是絕對不會讓這種荒唐可怕的事情發生的。
“小題大做，”夢圓只當趙亮和他開玩笑，“只是和兩個孩子說會兒話，怎麼還嚴重到偷走你的心的地步了？你可真幼稚到極點了吧！”並且用一種不屑地眼神看着他。
“你用逃避掩蓋你的憂傷和孤獨，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成熟嗎？”一雙黑褐色的眼睛透漏出攝人心魄的光澤，那麼深情，那麼溫柔。
是的，他是喜歡她的。可是她早已將心門關閉，不想再受任何一個男人的傷害。可溫柔如水的她又該如何拒絕這個年輕孩子那顆火熱的心呢？她猶豫了，“離我遠點，我不需要你的關心！”只需一句狠話就可以澆滅這把青春年少的熱火，可話到嘴邊夢圓卻猶豫了。
“不忍心傷害一顆熱情善良的心了吧！”這個男孩根本就不幼稚，他是那麼細心，洞察到了她的心思，“你知道你有多善良嗎？從你看學生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你有多麼疼愛孩子。你的目光如水，早已把我的心融化了，可你為什麼要拒我於千里呢？”剛才還略顯成熟的他此時卻像個孩子似的撒起潑來，他用另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夢圓的胳膊，一種女性的纖細刺痛了他的心，他不由得畏懼了鬆了鬆手。
“我們不是屬於同一個國度的人，我不想走進你的世界，也不希望任何人進入我的世界。”此時夢圓睜着一雙迷離的眼望着遠方，那麼深遠，讓這個從小生活在優越環境中的大男孩迷茫起來。
“你弄疼我了。”夢圓皺起了眉，清秀的雙眼痛苦的望着他，趙亮急忙鬆開了手，只見那細嫩白皙的胳膊上留下了他五指的紅印，在他的心中也留下了道道紅印。這是屬於女性的纖細的尊嚴，二十多年來，他從未感受過。越是纖細柔弱，越是令人畏懼。
夢圓看到了他的後悔和無助，感到自己已經傷害了這顆年輕的心。可她已經儘力將傷害降到最低了，也許對他溫柔只會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流水無情，落花有意，世界上的多少煩惱，不都只因為一個情字？
這時，下課鈴響了。安靜的校園一下子沸騰起來。伴着孩子們歡樂的笑聲，夢圓顯示出大姐姐的氣度和風範，笑着拍了拍趙亮的胳膊，“好了，可愛的大男孩，你的學生可是都丟了，你再不去操場上整隊，下節課的老師就要來找你興師問罪了！”說完她急忙向教學樓里走去。
“哎……”趙亮還想說什麼，可又該說什麼？她是溫柔的，她是善良的，她是細膩的，可她也是憂鬱的。她牽動着他的心，可這個聰明的女人，卻用她的溫柔和纖細維護了自己的尊嚴，彷彿在向每一個對她想入非非的男人說：“我是一朵冰山上的雪蓮，你們只可遠觀，不能近臨。”
還記得那天，一個月前的一個早晨，他像往常一樣笑着走進三年級辦公室，因為整個三年級的體育都是由他教的，當然還有別的理由，是因為三年級年輕的女老師最多，正打算與每一個人嬉笑時，他發現屋子中間張紅老師正牽着一個美女向大家介紹：“姐妹們吳慧休產假了，小何是學校新聘來的臨時代課老師，暫時代三一班的語文兼班主任，這半學期大家就要天天在一起了，小何以前沒教過書，林校長讓咱們年級的語文老師多幫幫她。大家今後就互相幫助，好吧！”
“好！”這是一群熱情的人，正如她們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這其中也包括新加入的趙亮，他一隻手伸向天空，身子向上一躍，高呼一聲：“好！”像投了一個大滿貫似的興奮，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當然也包括夢圓。這個一身白運動衣的大男孩，乾淨清爽的像個女孩子，燦爛的笑容在陽光下晃得人不敢多看，黑色的短髮在陽光的直射下一根是一根的，在他活躍的扭動下也跳起舞來。“哪也有你！”張紅對這個大男孩很是喜歡，活潑開朗的性格，風趣幽默的語言，年輕帥氣的笑臉，給這所學校增添了多少生機呀！“哈哈……”夢圓被這群人歡快的笑聲包圍着，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整個人如同超生似的，心都飛起來了，那張蒼白的小臉重新泛起了紅暈，像一朵小小的梅花，雅爾不俗，香而不媚，深深牽動着趙亮那顆年輕狂熱的心。從此，他就像得了武俠小說里的“失心病”一樣，每天食不知味，寢不安席，心裏眼裏都是她，她剛到這裏來時那張蒼白的臉，纖細的身子，渾身散發的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讓人魂牽夢縈。可她骨子裏卻透出與這嬌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堅強和高傲，短短的一個月，她就博得了領導對她的信任，她是那麼有才華，講起課來滔滔不絕，妙語連珠，用教導主任的話說“語文味十足！”一個從未上過講台的人，卻能將課講得如此生動，而且把班級管理的那麼井井有條，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奇迹了！講台上的她神采奕奕，講台下的她卻那麼的孤單和失落，她像一隻迷了路的小鹿，機敏的逃過每一個想要接近她的人，像害怕再次被俘虜似的，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總是一臉的驚恐、傷心和失落，而他，就像一個不太高明的獵人，急於要抓住這美麗的獵物，撫摸她油亮的皮毛，注視她聰慧的大眼睛，讀懂她的驚慌，虜獲她的心，感受她的溫柔……望着她遠去的背影，他就這樣浮想聯翩……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