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老子云,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而人的弱點,同樣也不可輕示於人。譬如阿喀琉斯之踵、參孫之發,均當深自秘之,勿使人知。對於人中的帝王,韓非也曾警醒道,“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將使人臣有緣以侵其主”。然而,嬴政還是犯下了錯誤,他將自己虛弱的內心暴露在了人前。
當嬴政坑殺術士之時,普通人只是從中看到了嬴政的憤怒和殘暴。但那些有高見卓識的人,也包括沉默不語的蒼天在內,卻看到嬴政跌下神壇,露出血肉凡軀,在坑殺術士的背後,隱藏的是他對死亡的深深恐懼。
高山在,於是有攀爬者。弱點在,於是有攻擊者。
嬴政三十六年,蒼天率先出招,祭出了熒惑守心的異常天象。
熒惑,即指火星,由於其熒熒似火,行蹤捉摸不定,故名之。在古人眼中,火星近乎妖星,主旱災、飢疾、兵亂、死喪、妖孽等等。
心,即天蠍座,二十八宿之中的心宿。在古人看來,心宿是天王的布政之所,也代表着人間的皇室。
熒惑一般在黃道附近移動,但偶爾也喜歡到別的星座做客。《開元占經》雲,“熒惑入列宿,其國有殃”。而熒惑闖入列宿之中的心宿,即熒惑守心,在心宿徘徊不去,則兆頭最為兇險,意味着皇帝即將駕崩,天下將要大亂。
可想而知,如此明確而直接的預兆,對嬴政該是何等沉重的打擊。然而,這還沒算完。
莫測的天災過後,又有蓄意的**。
在帝國的東郡,天降隕石。不知誰人,在隕石上刻下了“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字樣。考其本意,大概是想達到這樣的效果,即這幾個字乃是隕石生來就有,為上天所降之讖語,以呼應熒惑守心之兆。但無奈手段拙劣了些,很快便被鑒定揭穿。嬴政聞之,大怒,遣御史逐問追查,但始終沒有找出肇事者,於是將隕石之旁的居民全數誅殺,燔銷隕石,以解心中之恨。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深秋之時,又有朝廷使者,從關東夜行趕路,經過華陰平舒道,正快馬加鞭,疾馳之時,忽見路中立有一人,黑衣詭秘,木然不動。使者急勒馬,待大聲喝斥,突起一陣寒風,隱有嗚咽之聲。使者渾身發麻,再看那神秘人,面目隱於夜色,不能得見,心中更是驚懼莫名。
神秘人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璧,道,“為吾遺滈池君。”
使者接過玉璧,鼓足勇氣問道,你是何人?滈池君又是何人?
神秘人並不回答,轉身離去。行不數步,身猶向前,頭卻轉回,目光爍爍,尖聲道,“今年祖龍死。”言畢沒入夜色,再無蹤影。
使者魂飛魄散,趕緊奔赴咸陽報告。嬴政聞報,使御府驗玉璧,正是六年前行渡江時自己所沉之玉璧。嬴政心中疑慮不安,召博士問詢。
博士道,“其人山鬼也。昔周武王居滈,滈池君當謂武王也。武王伐商,山鬼之意,以皇帝比商紂王,今亦可伐也。”
博士如此直言不諱,放在以前,嬴政早已怒不可遏。然而,此時的嬴政,卻只是閉目長嘆,面色凝重,又道,“今年祖龍死,又為何解?”
博士道,祖,始也。龍,人君之象。祖龍合稱,始皇之意也。
嬴政心中凄涼,難道他真的活不過今年了?默然良久之後,強自苦笑道,“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又謂博士道:“汝等多慮了。祖龍者,人之先也,非謂始皇。”
雖然嬴政勉強辯解,但一連串的天災**,終究讓他心情沮喪,誠惶誠恐。即便是無神論者,遇到這樣的情形,也難免會在心裏犯嘀咕,更何況是篤信鬼神的嬴政?
死亡的陰霾和詛咒,將嬴政折磨得心力交瘁,艱於呼吸。無奈之下,只能寧信其有,轉而尋求辟邪化解之道。於是使卜者占卜,得卦,曰游徙大吉。
嬴政已是方寸大亂,只好遵從卦象,先是遷徙北河榆中三萬家,又各拜爵一級,以應游徙之徙。再是安排出遊天下,以應游徙之游。
天下之大,游向何方?術士奏道,東南有天子之氣,請皇帝東遊以厭之。於是,嬴政決定巡遊東南。
然而,千躲萬避,這次巡遊,最終還是成了嬴政的死亡之旅。而術士們也不幸而言中,在帝國的東南,的確有兩個人,一個在等着嬴政,另一個則躲着嬴政。一個和嬴政緣結一面,另一個則和嬴政擦身而過。一個毀滅了嬴政的帝國,另一個則繼承了嬴政的帝國。在嬴政的這趟死亡之旅,帝國的最高權力進行了一次弔詭的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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