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緣生之諸行無常

管家偷偷的瞟了一眼露台上的少爺，不必刻意，渾身散發著逼人的威迫，讓他有些躊躇不前，而面前彙報的傭人則嚇得渾身發抖，嘆了口氣，揮揮手示意她退下。

傭人匆匆行禮，飛快的轉身逃離，彷彿有人追趕似地，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人影。

管家不由感嘆，跑，她們能跑，自己呢？

唉……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走到四爺身邊，低聲道：“少爺，房間好了，要不要去看看。”

四爺懶懶的抬了抬眼皮，平淡無奇的嗓音吐出的兩個字“是嗎？”后再沒有下文。

完全迥異於前幾次的反應，就這讓管家的心被揪起，額頭不由冒出的幾滴冷汗，手顫抖着掏出帕子擦了擦，心中叫苦不迭。

已經兩天兩夜了，全日本最好的室內設計師都齊聚道明寺別墅，設計方案換了好幾個，裝修團隊沒日沒夜的干。

第一次完工後，他興高采烈的請少爺去參觀新房間，少爺，門也不進，站在門口打量一番，丟下一句“返工。”扭身就走掉。

再一次，他滿懷忐忑的請少爺，少爺倒是走進去了，轉了一圈，渾身愈來愈低的冷氣，出來時房間溫度跌到冰點，空氣凍結，什麼話也沒說，可，是個人也明白少爺這是不滿意啊！

如今，傭人都變得如驚弓之鳥，更別提處於暴風中心的設計師和裝修團隊。

不能這樣下去了，驚動夫人，說不定包括他在內，全部得回家吃自己的。

管家向前一步，殷勤的喚來傭人，換掉桌上的冷茶，親自端起茶壺緩緩將清冽的茶水注入茶杯，端起茶杯彎腰遞到四爺面前，提議：“少爺，要不，我派人去中國找個設計師。”

四爺斜睥了管家一眼，讓管家不由噤聲，尷尬的笑了笑，這提議果然連自己都知道不咋地，何況少爺呢。

接過茶杯小小呷了口，四爺仿若不經意的一錘定音：“恢復原樣吧！”

隨即將茶杯放在依然維持遞茶姿勢的管家手中，拿起看了一半的《日本近代史（下）》，垂目專註的看了起來。

管家整個人傻了，眸子透着不可置信和錯愕，獃獃的看着手中的茶杯，他沒聽錯吧！恢復原樣？少爺的意思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忍不住試探的詢問：“少爺，那些白色和黑色的裝飾也恢復嗎？”

“嗯。”四爺用鼻子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輕輕的翻了一頁，雙眸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一閃即逝，快地讓人捕捉不到。

管家很快離開了，露台再次恢復安靜的氣氛。

可是，四爺卻突然失了看書的心情，關上書丟在一旁，緩緩的站起來，走到欄杆處，俯瞰整個道明寺別墅，寬闊的草坪，精緻的樹木，石頭雕像......大氣卻不失精緻，奢華中透着典雅，完全符合現在審美的裝修風格。

想起那個返工無數遍的房間，傢具是他自己挑的，顏色是他吩咐的，設計師也是最好的，古董花瓶，紅木傢具，絕版字畫......完全按照他的喜好擺設的。

可是，那樣的房間在這樣的別墅，總有一種格格不如的感覺。

這幾天，見識了電梯，高樓，汽車，手機，自動冷熱水，抽水馬桶，中央空調，電腦......他不是很享受這些科技帶來的便利嗎？

既然這些適應的很好，那麼就繼續適應下去吧。

四爺習慣性的抬起右手想要捻動佛珠，手心空蕩蕩的一片，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看來，就算過了3oo年，就算融合了本尊的記憶，那刻在骨子裏的習慣並沒有改變。

算了，房子的事情，放下吧！

佛不是說過，很多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刻意強求往往不得，唯有一切隨緣，順其自然，方為上策。他的奪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四爺釋然了，走出業障，心變得無比輕鬆。

可再次回來的管家看着他透着孤寂和蕭索的背影，心微微一疼，少爺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突然，隨風擺動的和服袖口吸引了他的視線，腦海中閃過很模糊的東西，管家覺得似乎抓到少爺的心思。

凝神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沒錯，哪裏少爺肯定喜歡，開口道：“少爺，你的房間恢復原樣得要幾天，要不搬回老宅住幾天。”

老宅，四爺微微一怔，立馬調出記憶，沒有，一點印象都沒有。

“少爺可能沒去過，道明寺家的老宅在京都，以前是幕府時代的將軍府邸，模仿中國唐朝的長安和洛陽的建築風格，有好幾百年歷史了。”管家頓了頓，看四爺聽得專註，不由解說的更起勁：“經過道明寺家幾代人的擴建，整個宅子佔地2o萬平方公尺，有山，有湖，有庭園......其中的環境絕對不遜於西面的皇家園林——修學院離宮。”

管家的聲音有些沙啞，黑眸被蒙上一層水霧，閃爍着懷念的水光，“老太爺生前就喜歡住那邊，一晃那裏都空了3o多年了。”

四爺轉身，淡淡的吩咐：“安排吧！”

雖然不知道管家說的老宅，是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過衝著幾百年的歷史，他也要去看看，哪裏可是了解道明寺家最好的地方。

管家大喜過望，“少爺，這裏過去有5oo多公里，是準備車還是飛機。”

“車。”

******

道明寺老宅位於京都以東，位置稍顯偏僻，平日裏大門緊閉，除了看守的管家和維護的傭人，一點人氣都沒有。

今個，不知從什麼地方，一下子冒出一群訓練有素的傭人，一個個各司其責，忙碌非常。

兩個小時后，古樸的木門被打開，身穿統一服飾的傭人分站兩邊，一字排開，微微彎腰，靜靜的等候。

沒過多久，一輛黑色加長房車緩緩馳來，停下。

副駕駛位上，管家走了下來，快步走過去，打開後座的門，“少爺，到了。”

四爺闔着的眼緩緩睜開，精光奪目而出，很快消退，恢復平靜深沉的眼眸，不緊不慢的下車。

“少爺。”訓練有素的聲音，整齊劃一彎腰動作齊齊響起。

四爺站定，不經意掃到門口牌匾的手書，眉頭微微一蹙，“道明寺御所”，熟悉的漢字，糟糕透頂的書法，真是糟蹋了這景緻，“管家，把這牌子扔了。”

管家看了看黑色牌匾，有些為難，“少爺，這可是老太爺的得意之作。”

“那就掛東京去。”四爺淡淡的道，既然是本尊的爺爺，放東京的道明寺別墅也算一種尊重和懷念。

管家嘴角直抽搐，還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見少爺已經走遠，苦着臉在心中對老太爺說聲對不起，對一旁的人打了個手勢，“你們小心些。”然後，快步跟了過去，“少爺，我馬上請書法大師寫一個。”

“不用。”四爺瞥了他一眼，聲音淡淡的。

四爺走進大門后頓住腳，環視四周，兩根半人高石刻廊柱顯得雄偉氣勢，穿過大大地庭院，就是一座雄偉的山。

古樸而幽靜的木質樓閣巍然聳立於半山腰，被挺拔的松柏與櫻樹環繞看不見全貌，若隱若現的只瞧見朱紅的房頂。

漫步於寬敞的庭院，打量着形態各異的石頭，走上竹筒做的小橋，低頭看着橋下的鯉魚池，依稀可以看到幾尾錦鯉自在的遊動。

池中水是泉水，通過一根根長長的引水竹莖從前方的山上導入。

這竹節引水，四爺聽說過，可是還是第一次見到，頓覺好奇。

快速穿過小橋，來到池邊研究一番，果然好思量。

泉水汩汩流入竹莖，竹莖緩緩蓄水。當竹莖蓄滿泉水后，猛的下傾敲擊下方的竹莖，發出清脆的聲音的同時，泉水緩緩注入下方竹莖。

而上方竹莖恢復原樣繼續蓄水，就這樣一節傳一節，最後泉水被運送到鯉魚池中，散發著自然的清新。

四爺靜靜的看着竹節一上一下，提着悅耳的敲擊聲，如此原始而充滿生機的畫面，心，自然是無比寧靜，這裏，很好。

過了好一會，四爺踏上佈滿青苔的石頭階梯，一步一步，感覺像散步一般信步閑庭。

房子沒有讓四爺失望，雖然是日式結構，可是那種透着歷史厚重的古樸滄桑，讓四爺格外欣喜，那麼一點點因為需要脫鞋光腳的不適被忽略了。

四爺最喜歡的是書房，道明寺幾代人的藏書，絕對不遜於他曾經的書房，聞着熟悉的書香，四爺的眸底劃過一道懷念。

更讓人驚喜的是，本尊的爺爺雖然字不咋地，可珍藏的筆墨紙硯倒是非凡品，傭人保養很好。

四爺挑了一套湖筆、徽墨、端硯、宣紙，按規矩擺在書桌上。

攤開宣紙，用鎮紙壓好……動作順暢流利，彷彿做過無數遍。

那架勢，讓管家眼前一晃，彷彿看到老太爺的影子。

“磨墨。”四爺習慣性的吩咐讓管家回神，看着四爺的眼神透着詫異的光。

四爺無意間抓到這抹光，不由心裏一凜，眸光一暗，本尊會中文可是不會寫，更別提書法，不動聲色的蘸了點墨，在宣紙上混亂的畫了兩筆。

重重的力道讓筆頭變得亂七八糟，管家的心疼直抽氣，這筆，這筆老太爺都捨不得用，少爺這，這.......閉上眼，沒事，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明天請個書法老師。”四爺將毛筆丟在桌上，白色的宣紙上出現一個大大的墨漬。

“是。”

四爺就在老宅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