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7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12)
第2057章讓你終是求不得(12)
世子殿下說了,咱們才是兄弟啊。
四位少年郎,當時都覺得天底下,好像沒有比這更有道理的事了。
那一刻,老人哽咽道:“年哥兒,你騙人。”
那個人,答應過離陽王朝,或者說答應過天下人,此生都不會再入太安城了。
可就在此時,一隻溫暖手掌,輕柔擱在老人的腦袋上。
有無論過了多少年還是那般熟悉的調侃笑聲響起,“呦,嚴吃雞,哭鼻子啦!是你爹不准你跟我玩耍啊,還是你姐又說我壞話啦?多大事兒,年哥兒我帶你喝花酒去!老規矩,李翰林出錢,孔武痴牽馬!走着!”
老人沒有抬頭,唯恐是夢。
按住嚴池集腦袋的那隻手掌,輕輕抬起,然後輕輕拍下。
那人氣笑道:“嚴吃雞,讀書讀傻了?!咱哥仨,可都等着你呢!”
嚴池集緩緩轉身,竭盡全力瞪大眼睛,嘴唇顫抖。
這個位列離陽新朝十二殿閣學士之首的武英殿大學士,這個被譽為“每逢大事,以嚴學士靜氣最多”的很老老人,淚水流過那張乾瘦臉頰上縱橫交錯的溝壑,他胡亂抹了把臉,又哭又笑,輕聲道:“年哥兒,我很想你。”
他對面那個僅是雙鬢微微霜白的傢伙,露出一個一如當年仍似少年的燦爛笑臉,抬起袖子,幫嚴池集擦拭淚花,嘴上說著:“知道啦,知道啦。”
不遠處,有兩人看似竊竊私語,嗓門卻不小。
“瞧瞧,孔武痴,我早就說了,嚴吃雞這傢伙中意咱們年哥兒,當年就是跨不出那一步而已。”
“咦?瞅着還真是啊,以前沒覺着,這次信了!”
“孔武痴,你說嚴吃雞這都一把年紀了,是不是晚了些?”
“唉,嚴吃雞這人大毛病沒有,就是臉皮薄,要換成我,早個六七十年就跟年哥兒直說了。”
“滾!那會兒你姓孔的,就已經從娘胎里爬出來啦?”
如今有些耳背卻絕對沒有耳聾的嚴池集頓時大怒,沒有半點讀書人風範了,“李翰林,孔鎮戎!滾一邊涼快去!”
李翰林作抬頭望月狀,孔鎮戎作左右探望模樣,嫻熟至極,爐火純青。
不管如何,嚴池集始終緊緊握住身前那個人的手,不願鬆開。
徐鳳年看着嚴池集,然後轉頭看了看咧嘴笑的李翰林和孔鎮戎,柔聲道:“都還在,都沒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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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官章二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
(其中有段內容是之前的《珠簾篇》章節——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祥符四年。
幽州胭脂郡很出名,名聲之大,連整座中原都有所耳聞,尤其是早年在士子風流的江南道和富甲天下的廣陵道,當然更少不得太安城,最是對胭脂郡感興趣。
因為胭脂郡的婆姨,尤為水靈,應了那句女子真是水做的,艷而不俗,天然嫵媚多情,哪怕是生長在窮鄉僻壤的胭脂郡女子,依然別有風韻。
只不過胭脂郡也有眾多不出名的小鎮,就其中在一座小縣城上,卻住着一位曾經登榜胭脂評的佳人。
裴南葦,本該已經殉情而死的舊靖安王王妃。
她如今就守着那座不大卻拾掇得乾乾淨淨的小宅子,她很少出門,養了一籠雞,然後經常坐在屋檐下,看着那隻趾高氣昂的老母雞,帶着一隻只玲瓏可愛的小雞崽,滿院子瞎逛盪,這裏啄啄那裏點點,久而久之,她雖然有些乏味了,只不過她反而覺得這樣的無趣日子,才是真的過日子。
有名不起眼的年輕女子和風吹即倒的老嫗,住得一遠一近,前者偶爾會幫忙往水缸里倒水,或是送來一些小鎮上註定有錢也買不到的小物件,胭脂啊水粉啊釵子啊,零零碎碎,五花八門,裴南葦也都一一收下,世間女子,無論貧富貴賤,哪有不願自己更漂亮些的。那位滿臉滄桑的老嫗倒是不送東西,只是隔三岔五來家裏串門做客,有一句沒一句閑聊雞毛蒜皮的事情,說小鎮哪家綢緞鋪有蜀緞賣了,不過老婦人很快就說八成是騙人的,坑那些傻丫頭的私房錢呢。說小鎮最南邊鐵匠鋪子劉么兒的醜八怪媳婦,竟然勾搭上破鑼巷某個姓張的年輕後生了,真難說到底是誰佔了便宜。老嫗還說她宅子那邊掉了只風箏在屋頂,那些孩子也真是調皮
搗蛋,上房拿風箏也就罷了,還有個小兔崽子站在屋頂朝院子裏撒尿的,結果給她去孩子家門口好一頓罵。
裴南葦每次都耐心聽着,只不過她大多都記不住,聽過就忘了。
終於有一天,有人打破了這份寧靜安詳,是那個叫餘地龍的孩子,他一人騎馬不約而至,腰佩戰刀,翻山下馬的姿勢,乾淨利索,屁大的孩子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她在門口笑眯眯看着,覺得有些好笑。
當餘地龍喊出師娘那個稱呼,裴南葦笑得更開心了,沒着急領着孩子跨入小院門檻,問道:“小蟲子,你喊過多少人師娘啊?”
其實這個孩子以前幾次,都是喊裴姨的,如今換了新鮮的叫法,倒也……沒讓她覺得討厭。
自從那個扶牆而走的典故,好像在一夜之間就傳遍整個清涼山之後,餘地龍就對禍從口出這個說法,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不過面對裴南葦,這孩子實在長不起記性,伸出三根手指,咧嘴笑道:“就三!不過師娘你,是大師娘!”
裴南葦瞪了一眼,佯怒道:“不會只說半句?”
餘地龍一臉驚訝,“啊?就三?!”
裴南葦在這光長個子不長心眼的孩子腦袋上狠狠一敲,氣笑道:“都是跟你師父學的!”
臉龐黝黑得快要跟木炭差不多的餘地龍嘿嘿笑着,腳步歡快得跟師娘她一起走入院子。
餘地龍喜歡把這裏當自己家,所以他上次才會跟師娘商量,以後等他攢夠錢,一定要再蓋一棟屋子。
屋檐下一直擺放有兩條小板凳,她倒是有過買張小竹椅的念頭,後來想想還是作罷,她有另外的打算。
兩人坐下后,裴南葦打趣道:“小蟲子,你師父那個大徒弟叫什麼來着?師娘給忘了。”
原本懶洋洋的餘地龍立即挺直腰桿,有些心虛,小聲道:“她啊,叫王生,呂雲長那傢伙說,那是個土了吧唧的名字。不過我覺得吧,其實還好。”
裴南葦促狹追問道:“那麼如果王生喜歡上你師父,就是不喜歡你,咋辦?”
餘地龍張大嘴巴,一臉茫然。
她刨根問底,“嗯?”
餘地龍撓撓頭,低頭盯着鞋尖,輕聲道:“我也打不過師父。”
裴南葦捧腹大笑。
餘地龍很快抬起頭,一本正經道:“師娘,如果王生她真喜歡師父的話,我就跟師父打一架,不過我可不是為了把王生搶過來!”
這下子裴南葦真有些納悶了,“怎麼說?”
孩子滿臉認真神色,伸出一隻拳頭,“我只是想讓王生知道,你可以喜歡咱們師父,可是小蟲子也有可能打得過師父。”
裴南葦不置可否,抬頭望向院門口,柔聲道:“小蟲子啊,說你笨,笨得可以,說你聰明,也沒錯。”
孩子似乎有些消沉,雙手托起下巴,怔怔出神。
裴南葦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慰道:“可能很快,但也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後,你才會在某一天明白,當你喜歡一個人,只是那個人不喜歡你,雖然不如兩個人相互喜歡,但比起你連一個喜歡的人都沒有,要幸運很多。”
餘地龍皺着臉,可憐兮兮道:“師娘,怎麼聽上去好慘啊。”
裴南葦笑問道:“你覺得師娘是開心還是傷心?”
她加了一句,“如果答對了,師娘就教你怎麼追求王生。”
餘地龍小心翼翼道:“傻樂呵?”
裴南葦嘴角抽搐。
餘地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腦袋,“師娘師娘!這是師父無意間說漏嘴的!”
裴南葦和顏悅色道:“你答對了。”
餘地龍滿臉驚喜。
裴南葦呵呵一笑,“不過小蟲子啊,你還是老老實實一輩子打光棍吧。”
餘地龍竟然沒有傷心,只是歪着腦袋,兩根手指捏着下巴,像是在很用心地思考什麼。
這孩子冷不丁坐直身體,然後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算了,還是等我活着從葫蘆口回來再說!”
裴南葦嚇了一跳,“咋回事?”
餘地龍掏出一隻錢囊,鄭重其事地交給裴南葦,“師娘,這是我擔任幽州騎軍伍長之後的兵餉,你還是繼續幫我存着。師娘!要是有一天聽說我戰死關外了,記得別為小蟲子傷心啊。”
裴南葦皺眉道:“你要去關外打仗?”
餘地龍環顧四周,壓低嗓音道:“師娘!這個不能說,泄露軍機,按北涼律是要被喀嚓一下的!我可是斥候伍長,要以身作則!”
孩子順便做了個抹脖子翻白眼的動作。
裴南葦收起錢囊,“行吧,幫你收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