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每天晚上九點是“招財進寶”雷打不動的關門打烊時間。
這個時候店裏的寵物美容師們通常都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了，作為老闆陸十二當然會留在後面做善後工作，比如將白天裏所有移動過的桌椅都歸到原位，因為方便販賣打開了沒有蓋上的寵物糧蓋子細心蓋好，做完這一切瑣碎的事情后，他會正式開始一天之中最開心的時間——
回到收銀台後面，將當天的營業額數上三遍，然後再一毛錢都不差地將數字仔細記在本本上。以前陸十二還會相當龜毛地畫當月收入曲線圖，但是自從被小爪發現他的曲線圖並大肆嘲笑了之後，為了維護店主的威嚴形象，他勉強改掉了畫曲線圖的毛病。
又是一天的夜晚夜幕降臨，這會兒，經過白日裏一天的喧鬧，伴隨着一家家店鋪關閉打烊，G市市中心這條繁華的街道逐漸恢復了夜晚應該有的寧靜，位於結尾的寵物店中，也只剩下了收銀台後以及櫥窗那邊兩盞昏黃的燈作為照明。
店鋪內，作為寵物店小老闆的黑髮年輕人正坐在一盞小枱燈下孜孜不倦地開始第三遍清點手中那厚厚一疊五顏六色的人民幣，在他的不遠處，身上還掛着一個粉色卡通圍兜的高大青年正一個個地打開籠子，彎腰檢查寵物寄養間裏面的小動物們水盆、糧食盆的情況，確認裏面的剩餘量足夠到第二天營業這些小動物不會餓着渴着，又跟籠子裏的小動物耐心地做完愛心互動，他這才會關上籠子，繼續轉戰下一個。
一個數錢，一個照顧小動物。
當坐在收銀台的黑髮年輕人數完錢心滿意足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通常情況下，在櫥窗前的高大青年也會正好將最後一個籠子關上，取下身上的圍兜。
“辛苦你了阿傑，每次都留你最後一次，真的很不好意思。”陸十二將放在椅子上的雙肩包背上，這會兒穿着T恤和寬鬆馬褲的他再搭配上大雙肩背包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大學生。
被叫到名字的高大青年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沒關係，反正我先回去也是要坐地鐵，跟你一起回正好能坐你的車。”
陸十二“哦”了一聲，看着跟自己穿同款T恤的青年轉身進隔間洗手，便想也不想顛顛跟他在屁股後面，在後者洗手的過程中，他又靠在門邊說：“自從半年前你來以後，幫了我不少忙，每天晚上都能早一點下班，你最好不要辭職，否則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習慣沒有你幫忙的日子……”
“老闆，你一副愛上我的模樣是想幹嘛？”
“……放屁。”
“放心，我不會辭職，現在G市房租那麼貴，你要是趕我出去，我都不知道住到哪裏。”
阿傑笑眯眯地走出來，又跟比自己矮上快一個頭的黑髮年輕人並肩走出寵物店，出了店門，阿傑斜靠在門邊，低着頭看着黑髮年輕人關上玻璃門，上鎖，再拉下特製的防盜門，將寫有自己電話號碼的牌子掛在門上，然後再上鎖，當黑髮年輕人低着頭認真地搗鼓着最後一道鎖時，他並沒有看見，此時此刻站在自己身邊的高大青年目光閃爍片刻，露出了瞬間遲疑的表情。
“幹嘛不說話？”陸十二隻覺得這安靜得奇怪的很，頭也不抬地問。
“我發現你總是把自己的號碼掛在防盜門上，為什麼？”
“你蠢么？萬一晚上有哪個客人的寵物忽然出現急症，她不知道我們這裏九點關門，急沖沖抱來這裏等急救發現鬼都沒有一隻，豈不是耽誤了急救時間，害死一條命你賠嗎？”
“所以呢？”
“所以他們可以打電話我啊，好歹遠程指揮也可以搶救下，有一些急病本來就不會立刻要命，附近的二十四小時人類藥方裏面也有一些葯可以應急的。”
“哦，”阿傑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后忽然換了個話題說，“我不會辭職的，老闆，一直到這家店鋪倒閉為止。”
“……我呸你個春夏秋冬啊，你才倒閉啊！”陸十二猛地抬起頭，對身邊的高大青年怒目而視，“會不會說話啊你！”
“我就隨口一說。”
“這是詛咒。”
“你要不要那麼迷信。”
“才跟迷信沒有關係，你身為我店員工，思想不積極上進，居然幻想着我們蒸蒸日上的店鋪倒閉的那一天，天啊，我怎麼招進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扣工資！”
“……這句話憋了一天現在終於說出口了？憋壞你了吧？”
“是啊，怎麼樣，又要充當正義戰士了嗎？”
“……”
兩個成年男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地一路邊幼稚鬥嘴便往停車場方向走去，此時，繁華的都市高樓上還在閃爍着的霓虹燈成為了這個城市夜裏的最佳照明，五顏六色的光投射下來，將並肩而行的兩人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陸十二幾乎已經快要習慣這個名叫阿傑的高大青年成為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
每天晚上關店門，他開車，和阿傑一塊兒回到他們合租的公寓裏，兩人會上演一番例行雞飛狗跳的搶佔浴室大戰——通常情況下陸十二都會成為勝利的那一個，然後等他洗好了出來，換阿傑去洗漱，這個期間陸十二會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會兒電視或者用手機上上網，等阿傑從浴室里出來，兩人就會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間，睡覺。
阿傑睡覺很死。
不到第二天指定時間，哪怕樓下敲鑼打鼓跳大神都不可能吵得醒他。
對此陸十二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以為這就是年輕人喜歡睡覺的毛病罷了，而他並不知道的是，阿傑睡得很死，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很貪睡，而是一旦進入睡眠，他便會自動開啟“此處無人”狀態。
……
銀河系第五星星系瓦特倫星球塞薩爾王都
華麗的王都宮殿內，落地窗映照着窗外天空中的投影天河，閃爍着的星光通過落地窗投射在昏暗的室內，成為了室內唯一的光源。
在落地窗的旁邊，有一座巨大的魚缸，中有幾尾金龍魚在來回遊動，而這魚和地球上的有所不同，這些泡在特殊營養液中的，是渾身上下都由金屬構成的“魚”，它們靈活地擺動着閃爍着雪白金屬光澤的魚尾，在藍色透明的營養液中悠然地漂浮……
偌大的宮殿內鋪着厚重的地毯，整個宮殿內光線很暗，很安靜，只能聽見“嗶嗶”“嗶嗶”儀器跳躍運作的聲音，直到有什麼人從外面輕輕敲響了厚重的大門，在沒有得到應答后又推門而入，宮殿裏這才終於出現了一絲除卻儀器之外的響動。
從外推門而進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今天早晨的新聞聯播中，視頻里出現過的那個銀髮男人。
此時此刻，他身上穿着的依舊是視頻里那一身筆挺的軍裝，進入房間后，他邁着優雅的步伐，長長的銀髮伴隨着他的走動在他身後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順着地面上那一地五顏六色的數據線以及傳輸線走線方向，瓦特倫星球第二皇子拜倫越發地放輕了自己的腳步——
直到他來到房間的深處。
那裏有一張巨大的、以黑色為主色調的床鋪。
床鋪的正中央，躺着一名身形比他更加高大強壯的成年男人——男人身上穿着的是與拜倫同樣款式的深藍色軍裝，只不過他的軍裝是完全敞開的，露出底下白色的襯衫以及大片結實的蜜色肌肉……他的頭髮卻是漂亮的淡金色，此時此刻他閉着眼，高挺的鼻樑在臉頰一側投下一小片陰影，那五顏六色的數據線以及傳輸線最終便是在他的身上匯聚，其中代表着主要傳輸線的紅色線路，更是直接插入他的腦部太陽.穴深處。
拜倫似乎對此習以為常。
他在這個渾身上下到處插滿了傳輸線的男人身邊坐下，翹起二郎腿，想了想，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懷錶，彈開看了看時間……
秒針、分針、時針即將在十二點時刻回合。
拜倫皇子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
當懷錶表面上，三個指針終於匯聚成一條直線，忽然之間，原本一片黑暗的宮殿內燈火通明，強烈的燈光一盞盞按照順序逐漸亮起，沒鋪地毯的地板隱約透出昏暗的光芒，不遠處的光腦也自動打開，就好像在一瞬間，整個房間的一切都蘇醒了過來。
拜倫從椅子上站起來。
與此同時，那個原本躺在巨大的黑色床鋪正中央的男人也睜開了眼睛——他有一雙一眼看去就叫人挪不開眼的金色瞳眸，沉如蜜，又透徹如琥珀，當那雙瞳眸恢復神彩時，它便比世界上純度最高的黃金更加奪目。
“皇兄。”瓦特倫星期的二皇子勾起唇角，抬起右手放置在左邊胸口，恭恭敬敬地屈身，“歡迎歸來。”
“……”
男人從床上翻身坐起，顯得有些粗魯地將連接在自己太陽.穴的數據線直接拔出，他皺起眉，順手脫掉了身上那礙手礙腳的軍裝，只剩下一身因為汗濕而緊緊貼在身上的白色襯衫，大方地將自己分佈均勻完美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
他就像是一頭剛剛從沉睡中驚醒的黑豹。
渾身上下透露着危險的氣息。
男人轉過頭，用看垃圾似的眼神瞥了一眼此時站立在床邊的弟弟，金黃色的瞳眸之中有危險的光芒一閃而過，緊接着，低沉性感的男性磁性嗓音響起：“拜倫，我今天在地球看見你錄製的視頻，錄那種東西給地球人看，你的腦子是不是有病？”
拜倫臉上的笑容不變：“皇兄，按照往常的經驗總結，我們首先要表達自己的友好，這才足夠讓對方放鬆警惕，什麼都藏着掖着，倒是會讓人心中起疑。”
“地球人和以往我們入侵的那些星球所擁有的智慧體並不相同，我不認為這一次用武力就能解決問題。”
“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區別，愚昧無知，表面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私底下充滿着陰暗的欲.望。”
男人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這聽上去更像是你在做的事。”
“皇兄，您多慮了，這一次，我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順利的。”拜倫重新在之前的那個座位上坐下來，換了個舒適的姿勢，“說說看，這一次提前以意識體的方式侵入地球，我親愛的皇兄您扮演的是哪一類人？”
“窮鬼。”
“呃？”
“或者說，大型忠犬。”
“哎呀，這個……”
拜倫微微眯起眼，將自家皇兄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眼前這個……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傲慢危險氣息的人，和所謂的“大型忠犬”聯繫在一起。
腦補一下，那畫面還真是糟糕透頂啊。
拜倫忍不住在心中咂舌，又稍稍坐起，臉上露出一絲絲饒有興趣的模樣：“獲得了什麼樣的信息？地球人，是怎麼樣的人？”
坐在床中央的男人陷入瞬間的沉默。
腦海中，有某個縮在昏暗的燈光後面沾着口水數錢的黑色腦袋一晃而過。
他頓了頓。
隨即不假思索地說——
“貪財，小心眼，吝嗇，爛好心……想像力極為豐富。”
“想像力極為豐富？”
“在你暴露視頻的第一時間，他們已經開始幻想要怎麼樣從我們身上賺錢。”
“什麼？”拜倫露出瞬間錯愕，就好像正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坐在床上的男人露出個嘲諷的表情：“修修指甲拋拋光，給你身上蓬鬆的毛剪出個造型什麼的，然後再跟你收個幾百瓦特倫幣。”
“……”
斜睨一眼弟弟滿臉風中凌亂的表情，男人將插.在身體裏的那些數據線一根根拔出，下床，從他的身體裏流下無數類似營養液的液體滴答滴答地弄濕在閃爍着昏暗光芒的地面，原本在角落裏待命的清掃機械人立刻閃爍着光芒，跟在男人腳后，伴隨着他一路走向浴室的方向，一路擦着從他身上滴落的液體。
“皇兄，你明天還要不要繼續去地球偵查？”
拜倫話語一落，卻看見正在走遠的高大男人腳下動作一頓。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停頓。
甚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便聽見現今瓦特倫星球最高統治者那淡然的聲音響起——
“不去了，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出發。”男人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再給我擅作主張地試圖往地球傳遞什麼信息。”
“好的，”拜倫笑眯眯地點點頭，又看着男人走過的路上低落的那一地液體，“皇兄，你身上好像有點漏油啊？臨出發之前是不是去檢查修理一下？”
“那是數據傳輸液，你是白痴嗎？再廢話扔你進銷毀處，讓它們給你好好‘修理檢查’。”
“……”
……
漫漫長夜。
地球上一半的人類已經陷入了夜晚中的沉睡。
而其中那個名叫陸十二的黑髮年輕人卻並不知道，伴隨着在瓦特倫那一艘印刻着皇家圖騰的星際戰艦緩緩騰空駛向地球，在地球上，一名名叫阿傑的人類從此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而在前一天晚上，他還大言不讒地說著什麼“我不會辭職的，老闆，一直到這家店鋪倒閉為止”這樣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