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胤景初四年夏，西域鄯善國，伊循城。

精緻錯落充滿異域風情的街道上各國商旅如織，在這裏可以看得到來自最西方拜占庭王國的人，也有來自東方的漢人。

伊循城地處西域北部，從十年前開始作為西域與中原諸國商人交流的第一城邦屹立於此，同時也為鄯善國的都城。如今經貿上的繁榮已經為這座城帶來了太多的豐富的物資，各國商人也是在此相互換取貨物。

此時正值仲夏，白日裏的日頭會曬得人頭暈，入夜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夜涼如水，要穿上氈衣不會太冷。即便如此，夜間的伊循城也如遠在中原的大胤都城櫟陽一般，不設有宵禁，十分熱鬧繁華。

坐落在伊循城主街市的阿依古麗是伊循城最大也是舞姬最好的酒肆，入夜總是客源不斷，絲樂聲不絕於耳。

妖嬈嫵媚的舞姬在台上搖曳着柔軟的腰肢，金色波浪的捲髮傾瀉在沙曼圍繞的身軀上，顯得異常的魅惑。

坐在柔軟溫暖的毛氈上，君瑜撐着下巴看得入迷，所謂美麗的舞姿吸引的從不僅僅是男人而是跨越性別種族讓人打心底里欣賞。

一旁陪着的姜楓個頭躥得很快，或許是西域水土更適合他的緣故，如今的他看起來更加的精神奕奕，神采飛揚。胡人精簡幹練的衣裳與他的身量更加貼合，若不仔細分辨，可能會讓人誤以為他是鄯善國哪家貴族的小少爺。

而他身邊的君瑜此時眉宇間已然有了幾分女人的嫵媚，身量也略長高了些，氣色卻比在櫟陽時好了太多，看來旅途勞頓並未讓她感到不適反而很是享受。

“阿瑜姐姐，如今已有三批貨物發回去了，這回來的頭批貨物還未到，你不着急么？”姜楓對眼前的胡姬似乎毫無興趣，滿腦子想着的都是從櫟陽運來的瓷器絲綢等物。

君瑜故意嘆了口氣，不舍地將眼光從舞台上舞姬的抽回來，“小楓，我們才到伊循城沒幾日，你沒聽凌叔說么，他叫我們好生放鬆幾日。前三批貨物有兩批到了櫟陽，母親也來信說收益頗好，可這第三批貨物與櫟陽發過來的貨物遲遲不到，我想可能是路上有其他狀況也未知，如今入夏了，官道時時有被大雨衝垮的可能性，你也看到了我們一路過來，有些官道修葺的並不是很好。我們且耐心等着，如今入夏，我瞧着只能收購一些珠寶手工物器了，再等到秋天我們才能從牧民手裏換到質量好價格又公道的毛氈物件。銀錢你不必擔心，之前我帶來的加上近幾個月倒賣賺的夠我們撐到明年這個時候都不止呢。”

姜楓無奈地笑了笑，“才說了一句，又惹了你一大簍子的話。誰不知曉我們家阿瑜姐姐眼光獨到厲害，比比皆賺。”

“呵呵，又嫌我話多。哼，等再過幾年，你娶了夫人，我才懶得在你耳旁嘮叨呢。”君瑜捻起一顆白葡萄，餵給姜楓，“諾，這麝香葡萄在櫟陽只有皇宮裏才有，就算是皇子也只是有寵的有，在伊循城也是難得，不在阿依古麗，旁的地方就是捧着銀錢也找不到地方。”

姜楓臉微微一紅，但還是吃了下去，心道真是甜到了心裏。

“是不是很清甜又有一股玫瑰的香氣？”君瑜自己也吃了一顆，微微一笑，“這一盤要十兩銀子，不過比起櫟陽的千金難求，可是便宜太多了。”

“阿瑜姐姐，你好像對皇宮貴胄很有了解。我聽凌叔說，黃家與朝廷並未有太多生意往來。”姜楓疑惑，這已不是第一次他聽君瑜說過關於皇宮的事宜了。

君瑜吐了吐舌頭，忙倒了杯葡萄酒在夜光杯里，“你看這個夜光杯是不是很神奇，酒倒進去盈而不溢，如今雖無月光，在這燈光下也是很漂亮。不如，我們這次就多收購些月光杯，帶回櫟陽一定大賣。”

姜楓唇角彎起一絲弧度，接過酒杯一飲而下，“酒味的確很是醇厚，阿依古麗果真名不虛傳。”

“葡萄酒最怕澀，她們家的卻很滑好入口，餘味的確很香醇。”君瑜見瞞過去了，也不禁贊道，說起來姜楓這孩子實在是太機警了，什麼都瞞不過他的。年紀雖小，手段卻果斷強硬，在姑墨城收復姜家生意的事情她還歷歷在目。還好他是親人不是敵人，否則有這樣一個對手實在可怕。

“對了，這月光杯倒真的可以買一些拿回櫟陽去賣，最好佐以葡萄美酒，想必櫟陽的文人騷客最喜了。”姜楓默默頜首，想起君瑜上次給眾人帶回去的禮物，這杯子也在其中，不過當時他們尚在姑墨城，還未入西域腹地，價格貴了些，便只帶了些送人，“姐姐，你上次說還有一個生意經，是想做什麼？”

一提起做生意，君瑜來了興緻，指着滿堂賓客，“瞧瞧，這一路來最多的除了貨物就是行商，我倒覺着在往來的路上開上幾家驛站客棧比較賺錢，不需要多麼豪奢，只需平實幹凈即可。一來西域各國目前尚算安定，可也常有摩擦，又有突厥臨立在旁，很難不被劫掠的。二來這客棧可以多些會各種胡語與漢話的夥計，不必太過於精通，只要平日的交流不成問題就好。越是臨近西域說漢話的夥計要多，越是臨近中原的地方說胡語的夥計要多，這樣方便了往來客商，生意也就興隆了。”

“原來這就是另闢蹊徑，姐姐的話倒是可以琢磨一下，或許這事成。”姜楓心下一動，這往來一路的確有諸多不便，客棧的數量雖多，但並未有讓人特別舒心的。簡約乾淨是行商們的首要需求，再者就是方便了。

“我看你最近無聊得緊不如就試試去做吧。”君瑜說著將錢袋丟給姜楓，眯着眼睛，“這是我自己的體己，一共有三百兩銀子，你拿去不妨現在這附近的地方試一下，免得總說無聊。”

姜楓掂量了一下錢袋裏的銀子，笑得宛若一隻小狐狸，“阿瑜姐姐手裏恐怕不止是這些錢吧。我記得僅僅是上次倒賣前朝的文物，可就已經賺了不下千兩了。”

“我要在這伊循城裏找好玩的東西，再者加上我與四個丫鬟的脂粉釵環費，都不是一筆小的賬目，你做弟弟的不孝敬你姐姐我，還和我算法。”君瑜忙護好自己的口袋。

“呵呵，你倒是奇怪，我從未見過哪家當丫鬟是小姐似的供着。”姜楓搖首，從懷中取出一對金玲紋絲鐲，上面鑲嵌着的是龜茲的紅寶石與大食國傳來的綠松石，顯得十分玲瓏小巧，“本是想今晚回客棧給你。”

“這不是昨日在首飾店看到的么？”君瑜微微詫異，這一對可要二百兩。

“眼睛都掉進去了，我能不注意到么。”姜楓握起的雙手，幫她小心翼翼地帶上，“這些日子出去玩，可記得要戴好面紗，手上的紗也要戴好，入了夏，晒黑人更容易了。”

君瑜嘟起嘴，嫉妒地看着姜楓白皙的肌膚，果真是人種優勢么，這一路來，若非姜楓提醒她日日用牛乳敷面敷手，哪裏能保持。

“果真很是配你，”姜楓欣賞地看着她手上的鐲子，“姐姐幫我再斟一杯酒吧。”

抬起倒酒，金玲發出悅耳的清音，映着君瑜白皙纖細的手腕，相得益彰。

姜楓雙手碰酒，敬了君瑜一下，又飲了一杯。

“這可是最後一杯，你如今年紀還小，不得貪杯。”君瑜又揀了點心遞給他，“吃些點心下下酒勁。”

迷濛間，姜楓似乎透過君瑜看到了母親，不由有些傷感，卻還強顏歡笑，“阿瑜姐姐，你也少吃一些，小心變胖，回去櫟陽嚇到阿覲表兄與安王殿下。”

“除了阿覲，數你嘴巴最壞。看我不整治你。”說著君瑜就去捏他的臉，毫不介懷周圍人的眼光，在西域民風開放，這樣的事情大家也都不放在眼中。

樓上兩個身着紗幔的窈窕侍女將帘子挑起，身着紫衣的英俊男子踱步走出，玩味地看着樓下。

隨他一同出來還有位金色華服貴族公子，低聲笑道，“誰讓我們舒翰動了心？”

紫衣男子但笑不語，饒有興趣地注視着樓下姐弟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