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夢中人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依舊如此的鮮明。

冰冷短促的電子音，雪白刺眼的天花板，熟悉的甚至讓人有些厭惡的消毒水的味道，忙碌的醫生與護士，耳邊傳來了嘈雜的叫喊聲，身體感覺到如同火焰灼燒般的炙熱，痛苦彷彿荊棘般死死的纏繞在身體上，甚至連動都沒有辦法動一下。

轉過頭去時，可以看見那個纖細的身影安靜的躺在床上，緊閉雙眼，安靜甜美的彷彿童話中的睡美人，將自己與這個世界完全的隔離了開來，彷彿一切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漸漸的，忙碌的人群開始散去，只有兩個模糊的身影跪在床前，嗚咽着。

電子音開始變的緩慢，身上的炙熱也開始漸漸衰退，痛苦漸漸遠離，但是卻完全沒有辦法感受到欣喜。唯一能夠做的，只是抓過頭去，望着那個身影，等待着那黑暗而絕望的事實到來。

最終，在發出一聲低沉的長鳴后，病房內恢復了往曰的寧靜。

而在那一瞬間，羅德感覺自己的心彷彿也停止了跳動。

在那之後，羅德再也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受，但是現在，他卻再一次的體會到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少女。

漆黑柔順的披肩長發，纖細瘦弱，被病號服所包裹的身軀，潔白的肌膚，嬌好，與羅德幾乎完全相同的面孔。烏黑明亮的眼眸中，散發出了與外表不相稱的活潑與明朗。淡粉色的嘴唇帶起一絲友善的弧線。

雖然兩人的長像幾乎完全相同，但是姓別上所帶來的差距卻顯示出了雙方完全不同的氣質，羅德總是表情嚴肅，帶着男姓特有的沉穩冷靜與果敢。而這個少女則完全施放出了女姓的一面，無論是誰看到她，都會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理想女姓集合體，聰明美麗，溫柔可人。

“哥哥………”

少女伸出右手，帶着一絲疑惑望向眼前的羅德。

“這裏是哪裏？你怎麼會在這裏？”

“………………”

羅德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與此同時，他內心深處的不安卻開始慢慢消散，不知道為什麼，羅德覺得在她的面前，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保持什麼警惕。那畢竟是他的妹妹不是嗎？

不對！

羅德猛然打了個激靈。

他的妹妹早就已經去了那個世界，這個女人不可能是自己的妹妹。

這和自己記憶中的不符！

羅德第一次感到一股寒意從自己的後背浮現，在遊戲中他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不安或許就是來自於遊戲內容背景描述與玩家自己親身體驗之間所產生的微妙矛盾。遊戲中的npc當然不可能去窺視玩家的心靈深處，所以只能夠退而求其次的模仿一個擬像，但是現在自己並不是在遊戲之中，不是在那虛擬的世界裏，所以一切都產生了變化！

不過很快，羅德又重新冷靜了下來，他注視着眼前的少女，沉默不語。

自己該怎麼辦？

在遊戲中，幽影模擬的是玩家的倒影，所以沒有障礙直接砍下去就是了。但是現在呢？站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自己的妹妹，這讓羅德不由覺得有些棘手。雖然理智告訴他，眼前的只是虛像，只是一個幻覺而非真實的存在，但是，眼前的這個少女實在是太過真實，實在很難將她當成一個虛幻的偽物。

“哥哥？”

少女上前半步，伸出自己的右手。

“你為什麼不說話？”

在這一瞬間，她的身影彷彿晃動了下，羅德只感覺到周圍原本濃厚的霧氣開始變的暗淡，空氣越來越沉重，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下意識的張開嘴巴，但是湧入肺中的空氣卻是如此刺骨的冰寒，甚至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而就在這時，周圍原本呈現白色的霧氣中，深沉的黑暗緩緩浮現，它們彷彿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汁般迅速擴散開來，很快，陰影便將羅德的身影徹底籠罩其中。

“羅，羅德先生不會有事吧。”

站在遠處，望着前方正在變的暗淡的霧氣，梅斯不由擔心的開口詢問道，他緊緊抱着手中的旅行袋，兩隻眼睛不住的轉動着，之前這裏的霧氣一直都是淡淡的白色，現在一下子變的這麼黑，哪怕是梅斯這個商人都能夠看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對了。

“…………”

莉潔並沒有回應梅斯的問話，她只是緊握雙手，放在胸前。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很想衝進去，看看羅德的情況如何，畢竟她的冒險經驗可比梅斯要豐富的多，自然一眼就看出眼前的情況絕對不正常。但是就在她正打算動身之時，羅德在離開前所說的話卻再一次在她的腦中浮現。

“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你們絕對不要冒險衝進來，哪怕是看到我的影子，除非我走到你的面前，否則你們連動都不要動一下，幽影是非常狡猾，危險的怪物，我不希望你們出現任何意外，而且坦白來說，無論你們是出於什麼動機，這樣都只會給我帶來更多的危險。”

不得不說，羅德說的這句話再加上他那平靜冷淡的表情，的確非常傷人，甚至連莉潔都在那個時候心裏一抽，不過她畢竟是職業傭兵，也明白這些道理，畢竟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在生命面前，沒有什麼比它更重要的。

最終，莉潔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什麼也沒有說。

但是她的雙手，卻握的更緊了。

而此刻，在那漆黑的濃霧之中，少女伸出的雙手，已經摟住了羅德的脖頸。

“哥哥？你為什麼不說話？”

少女的笑容和羅德記憶中的一樣甜美，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但是她還是和自己回憶中一樣，帶着那陽光，溫柔的微笑，她一直都是這樣，從來沒有變。

羅德向後退了一步，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女的體溫，她的面孔已經近在眼前，恍惚之間，羅德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坐在床上，撒嬌似的抱着自己，要自己給她講外面的事情。

“和以前一樣，講外面的事情給我聽好嗎？你怎麼會來到這裏的？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少女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直入羅德的內心深處。

而就在這時，望着少女，羅德忽然微微一笑。

如果莉潔在這裏看到這個笑容，那麼她一定會驚訝的目瞪口呆，因為自從羅德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還從來沒有展露過笑顏。但是現在，他卻笑了。

而看到羅德的表情，少女面上的笑意越發濃厚。

“哥………”

但是這一次，她的話並沒有說完。

因為潔白的利刃眨眼之間便劃破黑暗，穿透了少女的身體。

“———！！！”

從靈魂深處暴發的心靈尖哨驟然而起，少女的形體開始不住的扭曲，同時飛快的向後撤去，而那原本充斥在濃密霧氣中的黑色，此刻也跟隨着少女一起飛快撤離，向後退去。

“呼…………”

羅德輕輕的吸了口氣，但是他面上的笑容卻沒有任何變化，當羅德舉起手來時，可以看見他食指上那枚漆黑的戒指，此刻正散發著魔法的光輝。

“非常感謝你，讓我重新回味了一場美夢。”

望着向後退開的少女，羅德的語氣還是那麼平淡，聽不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不過很抱歉，我趕時間。”

羅德嘴上在說，手上也沒有停下，事實上就在少女飛快退後的同時，他的右手已然甩出，閃亮的月華之刃從羅德的劍身上暴射而起，直飛向眼前的目標。

而對於身受重傷的少女來說，她根本就沒有辦法躲過這一擊，此刻她的身體向左邊傾斜，胸口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直達肩膀，換了普通人恐怕不死也是重傷，但是很明顯，眼前的這個少女並不是普通人。

望着銀白的劍氣，少女絕望的張開嘴巴，伴隨着從她嘴中所發出的刺耳尖嘯，圍攏在她身邊的黑色霧氣立刻盤旋凝結在了她的身前，形成了一道霧氣障壁。而就在與此同時，羅德的劍氣也已經到來。

“呯！！”

黑色的雲霧之牆猛然一震，隨後便變的單薄了不少，而銀白的劍氣也因為霧氣的阻擋，並沒有能夠擊中目標。望着這一幕，少女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幸慶———但是很快，幸慶就化為了驚恐。

一點，兩點，三點。

已經抵擋過一次月華的雲霧之牆在破碎之刃的第四道光芒之後終於徹底崩潰，隨後飛射而來的光束穿過了已經崩潰的雲霧，冰冷無情的再一次穿透了少女的身體。這一次身受重傷的少女終於再也沒有來得及逃離，她慘叫一聲，隨後便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這時，羅德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對於幽影這個怪物，羅德是非常熟悉的。它本身實力就不強，在遊戲裏是因為複製了玩家本身的能力和技能，所以才很難纏的。

但是在現實中，雖然幽影直入羅德的內心深處尋求精神投影這一點讓羅德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但是反過來，它卻沒有了遊戲裏的力量———本來在遊戲裏這就是個被人練單刷的boss，現在連複製玩家技能這點能力都沒有了，它能夠有什麼樣的表現可想而知。

而此刻的羅德內心也是微微一沉，幸虧他及時開啟了意志之戒，否則的話幽影會對自己造成什麼樣的傷害還真不好說。它的確不是那種實力強大的怪物，但是剛才幽影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彷彿說到了自己的心裏，它的每一個問題都讓羅德難得的開始猶豫不定，甚至險些開始懷疑自己面前的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也幸虧羅德畢竟曾經在遊戲裏經歷過不少次這樣的boss場景，所以他潛意識裏還是覺得這有點假，要是換了其他人，恐怕真的就徹底陷進去了。

從這一點來說，幽影也的確是非常危險的怪物，但是這種精神系的怪物都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體質普遍較弱。

此刻趴在地上的幽影已然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樣子，少女的面孔開始扭曲，五官變的模糊不清，她張開嘴時可以看見裏面深沉的黑暗，甚至連她的四肢都有擴散消失的痕迹。望着緩緩走向自己的羅德，幽影充滿了恐懼的抬起頭來望着他，接着，它再次張開嘴巴，發出了一記心靈尖嘯。

“———！！！”

肉眼不可見的猛烈攻擊從空氣中飛過，但是卻在羅德身邊那道透明的屏障前化為了毫無威脅的微風。

意志之戒的屏障可不是吃乾飯的。

見攻擊無效，幽影發出了絕望的尖叫，它蒼慌的爬起身來，試圖再次後退逃跑，但是還沒有等它融入濃霧之中，就只見羅德再次舉起長劍，身形一閃，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來到了幽影的身邊，一劍刺下。

潔白的利刃毫無阻礙的穿透了幽影的身體，強烈的痛楚使得幽影發出了尖銳的慘叫，它大張着嘴巴，原本眼睛的位置現在只剩下兩個漆黑的空洞，張開的嘴巴里也是一片虛無，配合著這張已經變形的面孔，看起來分外駭人。

但是看見這張臉，羅德的內心卻是安定了下來，畢竟之前幽影都頂着自己妹妹的臉，雖然依靠意志之戒的守護，自己沒有出現什麼麻煩。但是僅僅只是看着那張面孔，卻還是不由自覺的會有些在意，而現在看見這張扭曲的臉，反而更堅定了羅德的判斷。

就在這時，尖叫的幽影猛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原本和人類差不多長度的手臂在這一瞬間驟然暴長，彷彿鞭子一樣甩向羅德。

不過羅德顯然對此早有準備，就在幽影伸手的同時，他腳步一錯，堪堪躲開了幽影的攻擊，隨後，羅德的身影化為一道閃電，直衝而入。

面對啟動了影閃的羅德，幽影根本沒有來得及反應，它的右手臂才剛剛甩出，羅德就已經來到了它的面前，這讓幽影驚恐萬分，它反射的伸出左手，擋在自己的身前，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星之向標，啟動。

雪白的劍尖上，一點宛如星辰般的光輝驟然暴發，它劃破黑暗，在空中帶過了一道鮮明無比的光揮，一瞬間，連本來濃密的透不過氣的迷霧都彷彿被小刀切開的奶油一般向兩邊分散，而就在那光輝到達頂點時，閃耀的劍鋒也呼嘯而下。

“——————！！”

被從中徹底劈開的幽影終於停止了掙扎，它身形一顫，發出了絕望的哀嚎，隨後，模糊的身體猛然一縮，在幾乎被壓縮凝結成一團明亮的光團時暴發擴散，強烈的波動夾雜着光點向四周飛舞，甚至連原本濃密的霧氣也因此而退卻開去，接着，它們便象融化的白雪般，消失不見。

而直到這時，羅德才垂下手中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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