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翻看荷包
韓母俯身,往那荷包伸出手,肅聲道:“給我!”
但韓麗娘卻攥着荷包往後輕巧地一躲,巧笑道:“娘這是防的什麼!我不過就是想看看裏面的東西有沒有弄壞罷了!看過了一準兒給您!”
她動作靈巧,話說間就已經將那荷包線頭一松,而後猛然向下一倒!只見荷包內滾出了幾塊散碎銀子、十幾個銅錢、一把極小巧巴掌大的木梳、一個疊的方方正正的白紙塊兒,和一個白色的扁圓的指甲大小的東西來。
韓母閉了一下眼,彷彿不忍看似的,胸口起伏不定,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
只見韓麗娘先是將幾塊碎銀子放在手上掂了掂,口中道:“有四五兩呢。花妹妹這麼小一個人就敢隨身帶着,她果然富裕的很。我做針線攢了半年,也才這麼些。”
搖搖頭,她將這些銀子戀戀不捨地放回荷包,又將滾落了七零八散的銅錢也一一撿起來,拿着那小木梳左右看了看,朝韓母揚了揚,笑道:“哥哥給做的呢,打磨的真仔細!瞧這上面還刻了一朵花兒!”
韓母沒有說話。
韓麗娘放好了木梳,將那白紙面兒打開,卻發現白紙雖然沾了水有些濕皺了,上面卻乾乾淨淨什麼字兒沒有,略顯失望地搖搖頭,再將其沿着舊摺痕疊回原來的樣子放好了,最後捻起那扁扁圓圓散着光澤的小東西,看了幾眼,疑惑道:“這是什麼?好東西嗎?”
韓母終於說話了。
她淡淡地道:“不過是用貝殼片打磨成的紐扣,算是什麼好東西。許是襲娘從街上撿到當個稀奇留下來玩兒的。”頓了頓,她又道:“她說不定洗完了澡出來了。”
韓麗娘聞言微惱地道:“我當是什麼呢!原來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後她反覆又看了幾眼那打磨得精緻光滑的貝殼紐扣,才將其放了好,而後將荷包的繩線一收,低眉道:“娘,您也別嚇唬我。就是花妹妹出來了,我也有話說的。”說著將荷包遞給了韓母。
韓母接過來緊緊握着,只覺得手心被那荷包里的那點兒銀子硌的生疼。韓家的女兒,她的麗娘,怎麼就……!
韓母深吸一口氣,苦口婆心地道:“麗娘,我同你說過多少回了,你花妹妹是你花妹妹,她能幹,養的這些好花兒,那是她辛苦換來的……”
“娘這話不對。”韓麗娘放了軲轆,從井裏搖出了半桶水,倒進木盤中,而後將花襲人的衣服放進去浸了浸,反覆翻了幾遍后,灑上些皂角粉開始揉搓。她邊洗邊道:“我們救了她的命……她一個孤女,又忘了自己的出身,就是以她為奴為婢也是使得的。”
“我們家良善,收留她的時候,可不知道她一個小姑娘還有一手養花的好本事。”韓麗娘道:“娘您當她是女兒,我和哥哥都當她是妹子,可她呢?她只當我們還是外人吧,若真是一家人,什麼時候將得到了銀錢交出來過?只她一人大筆大筆地攢私房?”
“吃在我們家,住在我們家……就算這兩年的糧米肉菜都是她買回來的多,但也是我們做飯的時候多不是?另外,這衣服也是我們時常給洗吧?她身上上山下下里裡外外,都是我們的手藝吧?娘,您別說我們衣料都是她送出來的那種話……您那麼說,只會讓我們更像她雇傭的下人奴僕一樣……”
韓麗娘慢慢地道:“所以我心裏不高興,有什麼不對嗎?”
“她才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抵消了救命大恩不說,還反過來要我們都對她感激涕零嗎?您還有意讓哥哥娶了她!哥哥呢,更是將她心疼的什麼似了!總覺得是我們家虧了她!真是的!”韓麗娘撇了一撇嘴,道:“若是娘您願意答應孟大娘娶柳葉兒,孟大娘絕對願意供哥哥讀書開銷!什麼多餘的話都不會說的!”
不知什麼時候,韓母站在那裏,已經聽的淚流滿面。
韓麗娘抬頭看看自己的娘親,眼中閃過一絲慌,而後又倔強地低了頭,道:“娘,您也別這樣。您說的我都懂,我只是心有不忿說說罷了,別的不也什麼都沒做嗎?”
“花妹妹這小襖泡了水不好了,回頭我就給她重新做一件更精細的。”韓麗娘的聲音似乎也有些不妥當,低聲道:“我知道。沒有她,就沒有哥哥今日能考回個秀才……我總會捧着她高興罷。”
韓麗娘覺得自己手背上不知從哪落了一滴溫水。她賭氣地甩甩頭,手上更加用力地?盪昶鵠矗??鍪終撇戀暮旌斕摹?p>韓母抹了一把淚,長嘆一聲,道:“麗娘,你哥哥已經是秀才了,總有一日能夠振興韓家門楣……你花妹妹腦子活絡會操持,有她在,你哥哥只需安心讀書上進,難道不好?至於別人家的小娘子,哪個能有你花妹妹是我們知根底的性情,又能跟你哥哥同心的?麗娘,你花妹妹聰明的很,你以後別趁她不在時候往她房裏去了。別讓好好的一家人,為了點什麼,就離了心。”
韓麗娘不肯再說話了。
凈室中,花襲人慢慢吞吞地從浴桶中起身出來,抹乾凈自己,一件一件慢慢地穿上了乾淨衣服,而後有些吃力地將浴桶傾倒,看着廢水從低洼處淌出去,而後才深吸一口氣,拖着木桶出了自己的房間。
她放在枕頭下小匣子中的大大小小共一百兩銀票一張都不曾少。
花襲人吃力地抱着木桶,到了井台邊,將木桶重重地一放,揚起笑臉,對韓麗娘道:“麗娘,娘她人呢?”
韓麗娘也溫柔地笑着向廚房努努嘴,道:“娘去做飯了。說要犒勞你送哥哥辛苦,要燒點兒好的呢。”她沖花襲人眨了一下眼,問道:“那花妹妹,你送哥哥覺得辛苦嗎?”
花襲人笑容燦爛,搖搖頭,露出一口白牙,一邊開始從水井中搖水出來,一邊道:“從家裏到縣城,這路我可是時常走的,怎麼能辛苦?娘她就是不放心清元哥頭一次出那麼遠的門,讓自己忙起來不總想着呢!”
她將清水打上來,倒進浴桶中,拿了踮起腳刷着桶壁,促狹地笑道:“只怕啊,娘很快就要真忙了呢!不說我在村口被孟大娘堵着問了幾句,就是杜老闆他也說,縣城有好幾戶大戶人家,都對清元哥有意呢!只怕等清元哥回來,就有很多人提着禮物來探視娘了!”
韓麗娘眼神微動,並不問是哪幾戶人家,更不想就花襲人和她哥哥之間的關係打趣什麼——韓母有意讓韓清元娶她的意思,因着花襲人才滿十二歲還小,尚沒有同她說過呢。
韓麗娘停下手中活計,神色恍惚地問道:“花妹妹,你說哥哥這次能不能考的中舉人?聽說中舉人特別難,比考秀才要難百倍千倍的。”
“是這樣。”花襲人手腳麻利,很快就將浴桶里裡外外都刷乾淨,歪倒放在台階上對着陽光控水晾曬,認真地道:“我聽縣裏的學正也是這麼說的。他說,一年年的,一百個趕考的秀才都中不了一個呢!中了舉可就能做官了,哪有那麼好考的?沒見十里八鄉秀才有好些個,但中舉的卻沒聽說有幾個么?尤其是像清元哥那麼年輕頭一回上場的,其實都是去漲見識去了呢。”
韓麗娘“哦”了一聲,很有些失望。
聽娘說,她爹是三十歲上才中秀才,而後一直是怎麼考,一次次將不多的家底都花光了,直到最後死在外面的時候,也都沒能中舉……
娘說,哥哥讀書的天分其實很一般的,當年童子試也都考了兩三次,雖然有那時候家中窮他不能安心讀書的緣故,但娘也預備着哥哥至少也要二十歲上才能中秀才的……
只是一個秀才,什麼時候才能光耀門楣。
花襲人看了韓麗娘一眼,笑着安慰她道:“麗娘,你別擔心娘接受不了……娘心中有數呢!”(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