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第006章
草原上黃昏的風中,傳來了牧羊人悠揚的曲調。
歌聲悠長,帶着一絲絲的傷感,飄蕩在寬闊的天地間,與草浪一起的嘩啦聲音,又模糊在了遠方。這是一首蒙古長調,歌詞是述說歸家的牧羊人,生活的喜悅與感慨,都糅合了在一起,每每聽到,寶音都會感到無比悵然。
還沒有走到莽古斯的氈帳,就被守在氈帳外的婢女攔下。
寶音知道,這婢女要進去通報,她安靜的等候在氈帳外,然後聽到了裏面傳來了一聲蒼老可是卻中氣沉穩的聲音說:“寶音么?快讓她進來。”
踏入莽古斯的氈帳,頓時被裏面的酒氣熏得有些微微蹙眉。
寶音走了過去,給莽古斯行了一個禮,繼而道:“族長,寶音來了。”
她從來就不叫莽古斯一聲爺爺,也不會叫塞桑一聲阿爹。第一是因為她敏感的身份,空命的命格讓她在部族裏的地位變得非常微妙。族人的態度也變得很微妙,在天機沒有徹底應驗前,誰也不能肯定的說她就是會帶來不詳的人。可是她心底知道,莽古斯與塞桑怕是早就從祭司長口裏得知了真相,所以從她學會了蒙古語之後,從眾人的流言中,就給自己找了一處合適的位置。第二,她是婢女所生的孩子。這兩點原因,足夠讓她自己明白該怎麼做才對自己最好。
“坐。”莽古斯坐在他那鋪着貂皮的座椅上,落在寶音身上的目光深邃且凝重,一直到寶音在他的下首坐下了之後,他才開口緩緩道,“寶音,聰明的孩子,你應該知道了我叫你來要談的事情了吧?”
寶音淡然點點頭,笑意裏帶着淡淡的嘲諷:“我知道,族長要對我說什麼。”
莽古斯望着她,似乎對她的嘲諷毫不在意,更是在眼底流過一絲讚賞:“那你說說看,我要同你談論什麼?”
“戰馬。”寶音風輕雲淡的回答,只是聲音里的譏嘲意味更加明顯。
莽古斯一聲輕嘆,假裝聽不見那譏嘲的口吻。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頓時佈滿了愁容,不過立刻就被失落的神色代替。
寶音呢,她假裝看不見,一聲不吭,規矩的坐着,等着他主動說下去。
“乖孩子,真是聰明。”好半晌后,莽古斯才應了一聲。
寶音笑了笑,唇角上揚的弧度讓莽古斯覺得格外的礙眼,可是有求於人。他不得不腆着老臉與寶音繼續談論着,見莽古斯那為難的樣子,寶音也不想刁難他,便直接問道:“族長說罷,這次想要多少匹戰馬呢?”
今年開年的時候,哲哲寫信回來的,那個時候就送了五百匹戰馬到大金去。
這一次,寶音想着她這麼的不願意了,莽古斯應該就不好意思再來開口要戰馬了。
可是她也忽略了科爾沁對哲哲的支持,也有些低估了科爾沁與大金聯姻后,那種繼續支持的重要性。
她因為身份特殊的緣故,小時候就被帶走了,加上本身靈魂里的性格與這個時代是格格不入,故而她選擇做了一個牧馬人。這樣可以隨心所欲的隨着馬兒奔馳在草原上,會讓她的心境變得開闊,性格變得爽朗,壓抑在心間的思念與愁苦可以得到發泄。做一個牧馬的人是很辛苦,需要更隨這馬群住在荒野,有時候還要堤防狼群,還有草原上不定時的天氣。
她可以離開這裏,可是她沒有。
在這樣的亂世里,或許草原上,才是一方安靜之地。更重要的是,她對這一片草原,以及草原上的朋友,有了留戀。至少在科爾沁,沒有人敢欺負她,她還是格格呢。更不要提背後還有祭司長這長生天神明的代言人撐腰。更何況莽古斯與塞桑對她的生活也很是照顧,儘管一年裏很少回來,但是在物質生活的條件上那是相當好。
莽古斯聽見了寶音的問話,老臉也頗有些掛不住,最後腆着臉道:“一千匹。”
“胃口真不小,看來又有戰事要起了呢!”寶音低聲嘟噥,繼而又問道,“族長,我知道了,馬匹我會安排人送過來。還有其他的事情么?”
莽古斯理了理身後的軟墊,沉聲道:“寶音,不用那麼著急去祭司長那邊。布木布泰很喜歡你回來住,你就多住些時日再回去。”
“族長,這是為什麼?”
“寶音,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莽古斯望着寶音,低聲說道,“你的姑姑哲哲,嫁到了大金這些年,並無所出。”有些話點到即可,莽古斯相信,寶音絕對是聽懂了。
的確,寶音當然明白了。
她臉上沒有了笑意,冷冷問道:“那麼,布木布泰就是這個人選了?族長是要打算將她送到大金去?”
莽古斯被寶音的問話問的嘆氣,他似乎想用嘆氣來遮掩心中對布木布泰這個孫女的不舍,可是現實卻又是那麼殘酷,“是,哲哲也提出要帶她去。”在怎麼不願意,這政治聯姻也由不得他的不舍。只有有了黃金血脈的阿哥,哲哲在大金的地位才會牢靠,科爾沁與大金的關係才會越來越好。
莽古斯的話音剛落,氈帳的帘子就被撩起,正在說的人就走了進來。“阿爹,我來與你細細說一下侄女兒的事情。”來人不是別人,就是嫁到了大金的哲哲,皇太極的福晉。
哲哲看到了寶音,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寶音。
寶音並沒有起身,只是安靜地轉過頭來,望了哲哲一眼,又安靜地低下頭。
“阿爹,她是?!”哲哲一進門就看到寶音她了,她之前也是聽過寶音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見過面的姑侄兩人,更本就沒有對話的機會。問話之際,她的眼神落在了寶音的身上,很想把這個姑娘看個清楚。奈何寶音低着頭,她只能看見她帽子上的紅珊瑚珠子與松綠石裝飾。
莽古斯朝着哲哲招招手,示意她坐過來,這一場談話她是可以旁聽的。
哲哲走了過來,坐在莽古斯的下首的軟墊上。
“哲哲,她是你哥哥塞桑的女兒,寶音德勒格日。”莽古斯陷入了過往的記憶里,說話的言語也在不經意之間變得溫和且緬懷,他緩緩說道,“她一出生不久,就被祭司長給帶走了。小時候也沒有住在這裏,所以你不認識她。”
大致與哲哲提起了寶音的事情后,莽古斯卻發現,寶音抬起頭,大大方方地與哲哲對視。她衝著哲哲微笑,白皙的肌膚上染上了唇角邊溢出來的笑意,更是襯托得眉目如畫。尤其是那一雙漆黑如深邃星空蒼穹的眼眸裏面噙着淺淺的笑意,顧盼間波光流轉,讓人在看上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雙會說話的眼眸。然而,只是那眼底的笑意里,帶着幾分敬意與疏離,讓人不由得與之保持距離。
莽古斯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他一挑眉,更是爽朗地笑道:“寶音,叫姑姑呀!”
寶音起身,起身朝着哲哲禮貌的行禮。“姑姑。”清越的聲音宛若草原上的清泉,甘甜的沁人心脾,流入耳間,舒適的讓人頓時心生好感。
哲哲望着面前的這個被祭司長定為空命的侄女兒,心中滋味萬千。
寶音德勒格日,意為富增福綿。
祭司長給她取的名字,哲哲在心底默默的念着這個名字,思緒更深。
空命之人?恐怕不是吧?
不然祭司長怎麼會給她取名寶音德勒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