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訴完所求,諸葛靖又提出幾許關於前朝禮法官制的諫言,幾人各抒己見,引經據典,又輔以實事論述,直至暮色漸臨,方才罷休。
諸葛靖等人踏着夜色辭別,待離開永輝公主府回到宅后,高壯終是忍不住問道,“諸葛賢弟,我們去投靠永輝公主,為的就是謀個一官半職,怎麼她給我們官職,你卻反給推了出去,”
的確,他們之所以會選擇永輝公主,便是看中了永輝公主新開府邸初涉政事,正值用人之際,按永輝公主當時的安排,把公主府的府衛交給他們,就等於是將公主府以及她本人的安危交給了諸葛靖幾人,如此重用,諸葛靖為何卻當場推卻?莫說是高壯沒想明白,便是顧山、孟安、梁南初也同樣到現在都沒弄懂。
“幾位哥哥當真貪戀那一官半職?”諸葛靖神色肅然的舉目四顧,隨後舉步進了房門。
顧山亦側耳四處傾聽半晌:“周圍無人跟蹤,賢弟安心說來。”
孟安最後進門,反手將房門掩上,邊答道:“倒也不是貪戀,只是不懂賢弟為何推卻。”
“今日一敘,幾位哥哥覺得永輝公主的才學如何?”諸葛靖不答反問。
“這……”梁南初聞言,沉吟道:“我等入府投靠,她起身抱拳揖禮相迎,絲毫都沒有王侯世家出身的嬌氣與傲氣,反倒是有幾分我們江湖兒女的豪邁。”
“三哥說得是,”孟安點頭附和道:“且她在聽完五弟說完我等各自善長之後,連猶都不曾猶豫,便決定將府衛交予我等,這便說明她非是個優柔寡斷之輩。且後來與五弟說那勞什子的禮法官制的時候,也說得頭頭是道,還說要將官高厚碌留給有才之人,這等眼見與胸懷,更勝諸般兒郎……”
顧山亦道:“若永輝公主當真能夠說到做到,為我天下寒門志士廣開青雲路,我等便是舍了血仇不報,寧願粉身碎骨也要助她完成這造福萬民之舉!”
重塑禮法、改善官制,乃是興國強國之壯舉,不管最終是成功還是失敗,都將被載入史冊,流芳百世,與之相比,私仇是何等之渺小?
“二弟三弟說的那什麼真有這麼好?竟讓你們把血仇都願意放棄?!”高壯聽了幾人的話,不禁瞪大眼驚道:“這才一天的時間,那永輝公主什麼都沒做,就是跟五弟說了些我老壯聽都聽不懂的話,你們竟然就這樣被她給收服了?再說了,她不是已經答應要幫我們報仇了嗎?為什麼顧二弟要放下私仇?”
“大哥!莫要急!”眼看高壯扯大了嗓門兒喊,諸葛靖不禁連連擺手,示間他小聲些,然後自己也壓低聲音道:“兩位哥哥說得在理,永輝公主雖然看似清冷威嚴,骨子裏的確是有幾分女子少有的豪氣,氣度胸懷皆屬上乘,但是,哥哥們可千萬不要被她這些表象欺了眼!”
“啊?五弟,你這是說永輝公主不值得我們去投靠依附?”高壯是個粗人,聽話總是只聽得懂一半,激動之下嗓門兒就大,嚇得顧山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隨後耳聽各方,怕有人將此話聽了去。
“大哥,你莫要說嚷嚷,且聽我細細道來。”諸葛靖邊給自己和幾位兄長添上茶水,邊慎重道:“諸位哥哥,永輝公主豪邁不假,言辭有道是不假,眼見氣度胸懷過人亦是不假,但哥哥們可知,在這些表象的背後,永輝公主暗中已然試探考驗我們三次?”
明明當時幾人言辭祥和,禮遇有加,甚至連高壯等人入府前已料想到的比試都不曾有,怎麼會已經被試探考量了三次之多?
如此想罷,高壯幾人同時搖頭道:“這個……倒是沒有感覺到……”
“第一試,便是不問前程亦不問緣由,就輕允我等入府,諸位哥哥難道不覺得奇怪?想她貴為公主之尊,又曾執三十萬大軍西征,且身經西風、陽泉兩戰,怎可能一點防人之心都無?”
高壯摸頭想了想道:“經五弟這般一說,是挺奇怪的。”
“料想在我們踏入公主府的那一刻,她便已經開始去查探我等過往,是以,問與不問都是一樣,就算是我們不說,她都會知道。”諸葛靖放下茶壺,總結道:“所以,她這第一試,便是在試探我們是否坦誠,是否別有心機。”
正是因為如此,諸葛靖才主動言明了自己幾人的身世來歷,又清楚的道出了自己投奔依附永輝公主的目的,免教人去暗中猜測,徒然多疑。
待高壯幾人點頭想明白,諸葛靖又道:“第二試,便是那‘重用’!誠然,這是好事,但同時也是永輝公主的另一次考驗,她這是在考驗我們是否有足夠的才能與遠見。若我們輕易便被她此言迷了心竅應了此事,那等待我們的就絕對不是重用,明白嗎?”
被諸葛靖一問,幾人不由沉入了深思,須臾之後,梁南初一拍桌道:“仔細想來,永輝公主當時雖然說了將府衛交給我們,卻並沒有細說允我等何職,若我等當時輕易答應,事後她若是隨便給我們一個伍長,十夫長什麼的,那不也算是應了她的話語,將府衛交給了我們……”
“是啊!”孟安附立刻附和道:“就算是給我們安排府衛統領等官職,她永輝公主府總不可能一下子將我們五兄弟都設立為統領罷?少不得事後會讓我們自己做出決定,說不定,還會因此壞了我們兄弟情誼。”
“正是如此,永輝公主這一試,便是在考量我等兄弟是否屬只顧眼前利益之輩。”見眾人已經想明白了此環節,諸葛靖又繼續道:“而第三試,便是那番廢除世卿世碌之言,若我等是別有心機之輩,聽聞此等驚世之言后,會怎辦?”
高壯脫口道:“少不得去找那些被她罵的世卿貴族告密,到時,說不定還能夠謀個比她永輝公主府更好的出路。”
“不錯!大哥說得太對了!”諸葛靖點了點頭,再橫掌劃過脖間,做出一個殺人滅口的動作:“所以,我敢保證,只要此等告秘之一出口,便是我等人頭落地之時!”
聞言,幾人不禁目瞪口呆,只覺得背後冷汗淋漓,他們完全沒想到,今日這看似詳和的背後竟然是步步殺機。
“果然最毒婦人心!”高壯忍不住擲盞拍桌怒道:“虧我們還這麼誠心誠意的想去投靠她,沒想到竟然三番試探,如此對待我等!”
“大哥,你又衝動的妄下斷論了,這使不得。”諸葛靖搖頭止住高壯的怒意,再以目光掃過眾人面上,嚴肅道:“誠然,永輝公主三番試探我們是不對,但換個方面來看,永輝公主對我們的試探和考量,又何嘗不是在顯示出她的賢明?她越是賢明,就表示我們並沒有投靠到庸主,就表示我們的建功立業的機會越大,報仇雪恨的機會也就越大,不是嗎?”
幾人想了想,確是如此,如果堂堂一個公主連這一點心計都沒有,將來又如何御下,如何與朝中那些奸佞之輩爭鬥?
“這麼說來,那公主還是聰明一些比較好,看來,是我老壯錯怪她了。”高壯滿臉慚愧,與顧山等人點頭認同了諸葛靖的說法。
諸葛靖飲下半盞茶潤了潤嗓子,復又慎重告戒道:“既然哥哥們認為我說得在理,那務必要管好自己的嘴,今日裏頭的那些話,半個字都莫要傳了出去,往後時刻都要記住,我等已經是永輝公主府的人,主榮我榮,成敗生死都繫於一身,萬萬莫要作他想。”
眼見高壯等人點頭稱是,諸葛靖心裏卻是風起雲湧,他突然想起了那個白衣女軍師,想起了她淡笑着說的那句話——雲秋可有信心說到做到?
是不顯山露水的誇讚?還是不經意的試探?又或者,在她那淡笑的眉目之下所隱藏的是暗含殺機的警告?
一直到現在,諸葛靖都沒有完全想明白那句看似尋常的話語背後所隱含的意思,但他唯一敢肯定的是,自己當時的那一跪,絕對沒有跪錯人!
男兒膝下有黃金,賢士良才更是不輕易屈膝,那一跪之禮,所包含的已經不僅僅只是投靠和依附,而是臣服!
是的!
投靠和依附尚有反覆之機,但臣服卻是將身家性命與前程都託付,只能以永輝公主為尊,榮辱與共,再無退路。
既然當時已經選擇了臣服,既然已經無路可退,諸葛靖只得默默長嘆:“但願我諸葛雲秋當真遇到了賢主,自此成就一番事業!”
夜色漸深,月上柳梢。
就在諸葛靖長嘆的時候,君惜竹亦在輕聲感慨:“這諸葛靖也真是夠倒霉的!”
楚汐放下手中兵書,自君惜竹手中接過幾頁紙宣,但見其中兩頁記載了高壯等人的出身來歷,包括他們與6家的血仇始末,唯獨那個諸葛靖,僅僅一人竟然足足有三頁之多。
“少時拜入稷下學院,學不過三載,便因戰亂幾乎舉族盡喪,自此家道中落,被迫離開稷下學院,自此遍走天涯,欲求賢主。”
“曾入西蜀求官,卻因家道中落無人舉薦,不得不黯然而去。”
“曾入東寧為十一皇子府中幕、僚,卻在其入府半月後,東寧十一皇子意外喪命……”
“曾求見南楚太子,卻在一見之下,不知何故驟然轉身拂袖而去,自此浪跡江湖。”
“兩載之後,江湖小派凌雲派慘遭滅門之禍,其門下弟子高壯等四人僥倖逃脫,與諸葛靖一見如故,結為異姓兄弟,自此共同進退。”
“在諸葛靖的幫助之下,幾人查明凌雲派滅門之禍與南楚6家有所關聯,幾人遂潛入南楚,意欲復仇……”
待細細看完之後,楚汐亦忍不住感慨道:“半世流離竟然不見絲毫落魄,雖是布衣遮身,卻比那些華服貴胄風采更甚……良才也!”
“更難得的是,他的政見與主張竟與頗有所同。”君惜竹順手順手拿起楚汐放下的兵書,邊翻看邊問道:“對於重塑禮法之事,殿下意下如何?”
楚汐想了想,沉吟道:“於兵武之道,我倒是略知一二,但文治與國策方面,料想我不如軍師,軍師不妨直言。”
“殿下何必自謙?”君惜竹微微挑眉,隨後放下兵書,提筆點墨寫下了‘重塑禮法’四字,邊寫邊道:“在我看來,重塑理法固然可行,卻並非上策,你我都深知前朝禮制中的不妥,若明知不妥,卻還繼續行使,那與自取滅亡有何區別?”
“所以軍師的意思是?”楚汐取過君惜竹手中的狼豪,接着在案上紙宣寫道:“制定新的禮法?”
“然也!”君惜竹順勢握住楚汐的手腕,輕輕笑道:“知我者,莫若殿下也!”
“但是,以你我二人的學才,要新定一套完善禮法,怕是不太容易罷?”楚汐放下手中狼豪,反手握住君惜竹,兩人隔案相視,繼續道:“一套完善的新禮法,必須包涵軍、政、民等等各方面,必須要達到興國強國的目的,而依你我皆知,若要興國強國,首要便是廢除世卿世碌,這無異於是跟整個南楚乃至天下的世家貴胄作對,他們如何容得下我們?”
“除非我們能有當年慶林公主與上官帝師那般的手段,否則的話,絕不可妄談廢除!”想到此,君惜竹不禁長長一嘆道:“當初慶林公主與上官帝師的身後有敬帝支持,可你我的身後,卻是萬丈深淵……難也!”
“你看這樣能行否?”楚汐邊思索,邊道:“撇開那些涉及朝政,會引起世家反對的那些想法,我們可以將部份有利的新法定出,然後先在我的封地上試着推行,這樣的話,一來方便我們隨時了解新法的成效和不足,二來,也方便持繼完善改進,三來,也可讓天下百姓親眼見證新法的好壞。”
“甚好!”君惜竹眼睛一亮,卻不知是覺得楚汐的提議甚好,還是她摸着楚汐的掌心感覺甚好,只聽她繼續道:“但這新法卻非一朝能成之事,所以,我們現在首要的事情,便是廣納賢才,可這賢才該從何而來?又該如何挑選?殿下可有良策?”
“倒也想過此事,良策應該算不上,不過,現在夜已深……”說著,楚汐故意瞧了瞧外面的夜色,暗示君惜竹已時過子夜,該是歇息的時候了。
卻哪知,君惜竹就像是沒看見楚汐的暗示一般,頗為戀戀不捨的放開楚汐,拿起先前被置於一旁的兵書,邊翻看邊興勃勃的追問:“明日殿下便要離開王都,過了今夜也不知何日才有時間詳談,殿下速速說來予我聽聽罷!”
“我的想法就是,像歐陽武侯在英雄樓那般,將一些有識有才之士聚於一堂,讓其互相比試,擇其優勝者為我所用,軍師以為如何?”
“極好!”君惜竹道:“我們可以先按殿下的想法試試,然後……”
“阿雪?”楚汐打斷君惜竹的話語,突然靠近君惜竹,幾乎近到兩人呼吸可聞的步。
“嗯?”
君惜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禁一楞,便聽楚汐一字一頓慢聲道:“本殿下明日便要離開王都,尚不知歸期何時……”
“所以?”
“所以,是不是該安寢歇息了?”
其實,楚汐想說的是,軍師你能不能不要再與我談這些軍政之事了?能不能適時的表示一下不舍的離別之情?但話到嘴邊,楚汐又覺得有些小女兒態的矯情,遂又吞回腹中。
“好罷!”君惜竹彷彿終於明白了楚汐的意思,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楚汐以為她當真是準備歇息,遂也起身舉步跟在她身後。
卻哪知,君惜竹走了兩步,又轉身舉着手中的兵書道:“殿下,最後請教一個問題!”
“……且說來聽聽罷。”
“這兵書上所言: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為何意?”
“軍師當真不懂?”楚汐認真而嚴肅的對上君惜竹的目光問道:“可需要本殿下詳細示範指點?”
君惜竹想了想,又靠近楚汐一步,唇角淺笑微揚,眸光輕盈若水:“大抵……是有些懂了,不過,還是希望殿下能夠身體力行,讓本軍師親臨戰場解一番才好。”
一步靠近,君惜竹抬手間便想制住楚汐,哪知楚汐似心有所料,竟然同時出手,擋住了君惜竹,進而扣住了君惜竹右手,隨後手腕輕轉,探向君惜竹的腰間,扯開了她腰間所系的竹紋寬帶。
“殿下這便是疾如風嗎?”君惜竹掙脫被楚汐制住的右手,抓住腰帶的另一端,一抖手間,將腰帶當作長鞭使,如同靈蛇一般,同樣襲向楚汐的腰間。
楚汐以為君惜竹也是想解她腰帶,遂回招意欲防守,卻哪知,君惜竹竟只是虛晃一招,隨後中途換招,以身貼近楚汐的懷間,雙手速度將自己手中的腰帶一扯,纏上了楚汐的雙腕。
高手過招,容不得半點閃失,勝負傾刻便定。
制住了楚汐,君惜竹不禁笑得頗為得意,故意問道:“殿下,這招疾如風,我學得如何?”
“你這不只是疾如風,還使了詐……”
楚汐掙了掙雙手腕,發現君惜竹聰明得緊,根本就沒給她留下任何反擊的餘地。
“兵法有雲,兵不厭詐!”君惜竹抱住楚汐將她帶往鳳床,邊湊近楚汐耳際低聲問道:“殿下,今夜好生教我兵法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