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089章

89089章

楚王行宴,天下皆知,永輝公主遲遲赴宴,朝中文武百官神情態,亦在短時間內被傳出王宮,入了各方勢的耳目。

西蜀、北祈、陵國三王急召重臣秘議,東寧皇后張氏連夜傳喻,令秘使潛出皇宮,而身在南楚的公子白朮卻提筆揮毫,縱橫紙宣三丈。

“楚王大宴,萬分兇險,永輝公主明知如此,卻依然隻身仗劍遲赴!”公子白朮在聽完黑衣侍者稟報之後,忍不住擱筆贊道:“當真好氣魄!好風采!好膽識!”

“那永輝公主不過是赴宴一場,緣何能得白兄如此盛讚?”正在看白朮習字的的南宮瑜當即不解道:“說起來,當今楚王還是永輝公主的伯父,血緣至親,又怎會有萬般兇險?”

白朮知曉南宮瑜自小在東寧深宮長大,絕大多數時間都蜷居深宮,少有涉世遠行之時,平生所學也是詩詞書畫等雅藝,鮮少接觸到權謀韜略等方面,便是在東寧朝中一些有關於嫡長之爭的明槍暗箭,也是被其母張皇后所遮擋,養成了她至真至誠至純亦至仁的性格。

公子白朮最欣賞的便是她的仁善,再加上她身懷東寧皇室嫡傳血脈,又與前朝皇室有所牽扯,無論是先天心性與後天優勢,都是公子白朮眼中的帝君不二人選,只可惜的是,此時的公子白朮,卻不知南宮瑜實乃女兒之身。

“血緣至親又如何?在權與利的誘惑面前,或許堅若壁壘,也或許散若流沙。”

說到此,白朮不禁想起那日紅顏樓那侃侃而談的白衣女子,那是他生平所見,將人心與人性看得最透徹之人——她還那麼年輕,到底是有過什麼樣的經歷和過往,才會讓她將人性了解得那麼透徹,才會讓她對人心那麼絕望?

是的!

絕望!

白朮從那襲白衣翩然的背影中,看到了無限的絕望。

在絕望中掙扎,在絕望着前行。

“流沙隨水而散,壁壘終會傾塌,而當今楚王與永輝公主之間的情份,莫說是壁壘,便是連流沙也不如,又怎麼會讓人顧惜不舍?”公子白朮細說著為南宮瑜解惑:“今日楚王設宴,所設之局無非是想讓永輝公主身敗名裂,又豈會念及血緣親情?”

“楚王要讓永輝公主身敗名裂?!!!”南宮瑜豁然大驚,不禁慌忙起身問道:“怎麼會這樣?前段時間永輝公主回都的時候,楚王不是還在大肆封賞嗎?怎麼去這麼壞心眼的想害她……”

“封賞?那不過是做給歐陽明月、做給下人看的。”白朮不禁冷然一笑,邊重新展開紙箋,邊慢聲道:“自西風城一戰之後,楚王所擬下的旨意,全都是高度讚揚永輝公主英姿縱橫,兵臨城下力挽狂瀾,救西風城於水火……”

“永輝公主高調西征,本就是在為她自己造勢,想藉此獲取民心和民望,以博得南楚先王舊臣們的支持,楚王的封賞讚美,無疑是錦上添花,將她捧上了至高點!!!”

“只有這樣,才能夠讓永輝公主身敗名裂,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萬劫不復!”

儘管公子白朮說得很緩慢,可南宮瑜依然聽得滿身冷汗,急急問道:“那白兄可有辦法救救她?!”

白朮聞言,不禁詫異道:“你要救她?”

“嗯!我想救她……”南宮瑜說著,面上不禁泛起一絲紅潤,心間浮現那抹紫衣翩然的身姿,卻在下一瞬間,又恍惚想起一白色的身影。

白朮卻不知道南宮瑜心裏這些紛雜的想法,他展開紙箋,提筆點墨,猶豫了許久方才下筆,南宮瑜聽見他在落筆的時候說:“現在能夠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就在永輝公主赴宴,公子白朮與南宮瑜交流的時候,正在客棧等候永輝公主的君惜竹也接到了一封赴宴請函。

請函送來的方式很特別,被人以暗器手法,直接投到了君惜竹房間的桌案上,裏面既沒有邀請人,也沒有被請人,只有一個硃砂色的正字。

君惜竹將那正字反覆的看了兩遍,隨後便提着黃泉劍離開房間,躍上了客棧的房頂。

舉目四顧間,便發現對面的房頂上有一帷帽人抱臂而立,然後引路似的,踏着高低起伏的房檐離去。

君惜竹隨其身後一直被引出了王城,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最後停在了一片河岸邊上。

河岸的四周寂靜無比,只有河中央停泊着一隻巨船燈火通明,君惜竹思慮間,那帷帽人已經借力飛上了巨船。

眼見至此,君惜竹倒也無懼,同樣從河岸上凌空騰身而起,踏着河面飄然飛到上了船頭。

方才落下腳,君惜竹便聽船倉內傳出一道洪亮的笑聲:“哈哈哈……蕭姑娘果然解我意,來得真是及時。”

“王前輩相邀,聆雪怎敢晚赴?”君惜竹一拂衣袖,施然舉步入內:“不知前輩因何相邀?”

說請之人正是王進,只見他提壺震袖,茶壺有節奏的三起三落,將茶水注入杯中,邊笑道:“不過就是楚王宴請永輝公主,老夫也不甘寂寞罷了,想邀姑娘煮茶談心,不知可不突堂之處?”

煮茶談心?我與你又不熟,有何心可談?

如此想着,君惜竹心底不禁暗暗戒備起來,邊不經意的打量着周圍的情況,邊淡淡一笑道:“能得前輩相邀,是聆雪的榮幸,何來突堂?不過,聆雪乃是後學末進的晚輩,怎當得前輩以這‘鳳凰三點頭’相待?”

‘鳳凰三點頭’是茶藝中的禮節,就是在沖茶注水的時候,壺流三起三落,水流三高三低,像是對客人鞠躬行禮,藉此表示對茶和客人敬意。

茶香緩緩瀰漫,清幽怡人,王進抬手捧起一盞遞給君惜竹邊道:“原來姑娘也是懂茶的風雅之人。”

“風雅不敢當。”君惜竹拂衣坐下,黃泉劍放置在左手邊最順手的位置,接過王進遞來的白瓷茶盞,深吸一口茶香,復而執杯看着杯中澄清茶色笑道:“只是少時家母喜茶,聆雪有幸跟着附庸了幾回。”

言罷之後,君惜竹抬手淺飲一口,閉目細品半晌,方才睜眼喜道:“湯清色微紅,清香怡人,飲之心曠神怡,濃郁甘醇,回味無窮……若是聆雪沒有說錯的話,前輩這茶,該是被譽為茶中之聖的‘比翼雙飛’罷?”

據說在西北方有一座高入雲層的大山名曰鳳凰,在此山頂上有兩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茶樹,形若兩隻翱翔九霄的鳳凰,故有‘比翼雙飛’之名。

君惜竹有幸,少時曾在其母妃那裏品嘗過,是以對此茶並不陌生。

王進在聽完君惜竹報出茶名后,眼中一亮,撫掌笑道:“蕭姑娘果然是風雅之人!”

笑完之後,又聽王進道:“不知蕭姑娘對這‘比翼雙飛’有何見解?”

比翼雙飛?

君惜竹不禁心中一頓,復而明白,王進此語定有深意,絕非是問她對眼前之茶有什麼見解。

果然,立刻便聽王進道:“觀姑娘行止和眼界學識,皆是大家風範,卻不知為何,竟選擇入永輝公主府?”

“前輩以為呢?”

“姑娘莫要見怪,老夫只不過是隨口一問,姑娘若是不方便回答,不答亦可。”

一大一小兩狐狸都不肯鬆口,互相試探,但君惜竹到底還有幾分少年人的利落果決,倒不是她沉不住氣,而是她永輝公主入宮,她還有其它要事需要安排,沒有時間與王進來虛耗:“晚輩之所以會入永輝公主府為其謀划,皆因欠她一情份……”

說活七分留三分,君惜竹把握得非常到,而且,她料想王進之所以會有此此,定已經去查探過她與楚汐之間的一切,知曉她曾在西漠中被楚汐所救,因此,她故意如此說,這‘情’之一字,極易誤導別人,想成是她欠了永輝公主的救命之情,故而以才相報。

果不其然,王進並沒有料想到是其它之情,當即便又問道:“那在償清這份情之後,姑娘又有何打算?”

“王前輩為何會有如此一問?”君惜竹決定掌握談話的主動權:“有些事情,想必王前輩與聆雪一樣心知肚明,何必拐彎抹角?”

“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蕭姑娘果然爽快!”王進聽罷,大笑間,拍了拍手掌,便見六名清俊男兒如魚貫穿而入,復又問道:“依蕭姑娘所見,我王家門下這些弟子如何?”

霎時,君惜竹已然明白了王進今日為何邀她品茶,當即抬眼看了看那六名男兒,英挺儒雅,各有風采,便應道:“玉質蘭姿,風采過人。”

“配永輝公主如何?”王進又問。

聞言,君惜竹緩緩抬眸,對上王進那老謀深算的雙眼,不躲不閃,一手緩緩的執起茶盞慢飲,一手已經在桌下袖間緊握成拳。

王進卻不知君惜竹此時的所思所想,他只覺得氣氛在這一剎那間陡然一變,饒是他身為王家之主,浮沉人世半生,此時竟然被一股強大的殺氣逼得心驚肉跳。

他對上君惜竹的雙眸,卻沒有發現任何一點異常,甚至是連那面上清雅無暇的淺笑都沒有比毫的變化。

直到君惜竹慢條絲理的品完一整盞茶,放下杯時,她才緩緩的應道:“略有不及!”

“哦?!”王進面色一僵,聽出了君惜竹口中的拒絕之意。

王進身後那六人是他王氏族中年輕一代最傑出的幾名弟子,他本來是想藉此與永輝公主結成聯盟,所以才會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將這在永輝公主府上掌握話語權的軍師請來,卻沒料想到,竟然在一個照面之間,就被否決。

王進顯然也是個老謀深算之人,絕對不可能因為君惜竹的拒絕而罷休,是以繼續問道:“依蕭姑娘所見,要如何才能配得上永輝公主?”

“永輝公主天縱英姿,才情高絕,豈是世間尋常男兒可比擬?”在君惜竹的里心,早就已經認定,這世間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配得上她的殿下,當然,她也不可會允許任何人染指她的殿下,所以,王進此舉,毫無疑問已經觸及到她的底線,她沒有當場拔劍翻臉,就已經是很顧全大局的了。

但王進卻不知道自己是在挑拔別人的逆鱗,或者說,就算是他知道,他也不可能擺手,因為,他有必須要將永輝公主娶入王家的理由和目的。

“楚王為何在這緊要關頭宴請永輝公主,想必蕭姑娘也心裏清楚,難道蕭姑娘就當真這麼有把握,永輝公主能夠化險為宜,度過這個難關?”王進為動手自己和君惜竹斟滿茶盞,邊握緩緩的分析全局,規勸君惜竹:“自西風城一戰之後,你們刻意為永輝公主造勢,想藉此重反王都,楚王也刻意誇大其詞抬高永輝公主的戰功,讓永輝公主的民心民望高漲,可是,蕭姑娘有沒有想過,其實很多時候,大功非功反而成鑄錯呢?”

“所以,王前輩的意思是?”君惜竹又何嘗不知大功非功,但在當時的情況,若是不借這樣急行冒進的方法,永輝公主又怎能在短時間內回到王都?時間緊迫,她們已經沒有再徐徐圖謀的時間了。

“在這種時候,楚王要對付永輝公主,歐陽武侯肯定是樂見其成,而朝中其他大臣,也不可能參與進這樣的爭鬥,就算是參與,只怕多數也是站在楚王那邊,這種時候,永輝公主若是無外援,就僅僅憑着手中的那三十萬兵權,又如何能與楚王斗?”

“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有任何一個人出來指使永輝公主虛報戰功,又或者另外給她找出幾點批漏,楚王都能夠輕易將她置於死地!”

聽着王進的話語,君惜竹不慌不忙,反問道:“王前輩怎知永輝公主就沒有外援?”

“呵呵,老夫當然知道!”王進道:“永輝公主現在能夠拉攏的勢力,除了朝中那三兩個死忠先王的舊臣之外,就只有先王後秦氏一族了,那幾個死忠先王的舊臣,這些年或明或暗的早就被歐陽武侯架空了權利,就算是拉攏過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更別說秦氏一族了。”

“秦氏一族商賈出生,南楚在歐陽明月的撐控下,這麼多年以來都實行重農抑商之策,秦氏早就不復當然興盛,所以,就算是此際拉攏了秦氏,又如何能救永輝公主於困境?”

顯然,王進早就已經將永輝公主一方的實力估算清楚,他此翻說法,也的確是事實,君惜竹無法反駁,所以,只能夠沉默的聽着,她清楚的知道,王進想說的,絕對不只有這些。

果然,在雙方短暫的靜默之後,王進又道:“當然,如果永輝公主願意與我王氏一族聯姻,那就另當別論了。”

此時此刻,這個看是浩然正氣的名士終於明明白白的道出了他的野心——與永輝公主聯姻!

與永輝公主聯姻,對於王氏一族而言,絕對是一件一本萬利的事情,一旦兩家結親,那就等於王氏一族坐擁三十萬兵權,在南楚朝堂有了一席的立足之地,將來永輝公主有了孩子,還能夠憑着一半楚氏王族的血脈,名正言順的爭一爭這南楚的萬里江山。

那麼,王氏這個前朝的落魄家族,到底是憑什麼想來取永輝公主呢?!!!

君惜竹心思電轉,剎那間已經想到了諸多方面,隨後不動聲色道:“既然王前輩有此心思,那至少也得拿出一點誠意來不意嗎?否則的話,聆雪憑什麼去勸說永輝殿下?”

王進知道面前這白衣女子肯定有所想法,但他全然無懼,因為,他已經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他完全有把握達成自己的目的,所以,他以一種全局在握的姿態看着君惜竹,以指尖沾了沾泛涼的茶水,在桌案上寫下了兩個字。

——稷下。

稷下!!!

君惜竹驀然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將桌案上那兩字反覆的看了又看——稷下!

稷下學院!!!

大寧末年有敬帝建立的稷下學院!那個廣聚天下文人賢士的稷下學院!那個下可教化百姓,上敢評天子,被譽為天下人之口舌的稷下學院!如今背後的執掌人竟然是王氏一族!

難怪當初英雄樓君英會時,王進能夠與歐陽明月平起平坐!

王進很滿意看君惜竹臉上看到了震驚,不禁抄手攏袖,慢條絲理道:“老夫相信,憑這稷下學院四個字,我王氏一族的任何弟子配永輝公主也綽綽有餘。”

此時此刻,

君惜竹已經失去了語言,她只能夠在袖中緊握雙拳,沉默的望着那萬分刺眼的四字跡,一直到那字跡被蒸發,消失無蹤。

“如果……如果永輝公主不答應呢?”

君惜竹閉上眼睛,費了好大的氣力,方才緩緩的吐出這些個字,聲音陡然間變得喑啞,啞到連她自己也聽不出,那是她的聲音。

王進氣定神閑道:“如果不答應,那就只有另外一個條路可走了。”

“什麼路?”

“絕路!”

“我能夠料想到楚王的捧殺之策,你們也定然料想到,相信你們也必有所安排,否則的話,永輝公主絕對不可隻身仗劍赴宴。”王進揮手摒退族中的年輕弟子,悠然道:“這個時候,楚王安排的戲,想必應該正在上演罷?你說,如果楚王所安排的人正在彈劾永輝公主虛報戰功,又或是牽扯出她當初戰前離城之事時,突然殺出一個刺客,來刺殺楚王……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幾乎不用多想,君惜竹就能夠清楚的知道那個結果……

那些以心血和鮮血所換來的民心和民望,從此都會灰飛煙滅。

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毀、傾塌,

驀然間,君惜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以為她機關算盡,她以為她謀盡諸般,能夠為她所愛之人謀一生太平長安,卻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謀來了這個結果……

從此,身敗名裂!

從此,粉身碎骨!

從此,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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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盡天下又何妨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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