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0章
雨,不知何時驟停。
風,不知何時吹散天空的烏雲,露出西天邊的那縷殘陽。
雪白的戰馬踏着地上的泥濘不斷前馳,只要穿過這條青竹小道,西風城就已近在望眼間。
驀然間,戰馬一聲長嘶,高揚着前蹄驟然停步。
楚汐單手拉緊馬韁,一手提槍,做出防備的姿態,緊緊的盯着就停在前方。
——那是一頂以雪白輕紗籠罩的軟轎,轎檐上裝飾着同色的流蘇,精美而華麗。
很顯然,這並非是一頂尋常人能夠乘上的軟轎。
楚汐回頭,與坐在她身後的君惜竹對視了一眼,復而回眸看着那頂軟轎。
幾乎不用多言,她們都清楚的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答案——轎中之人是為了她們而來!
就在此時,侍立在軟轎四周的黑衣佩劍侍者上前,挑起籠罩軟轎的輕紗,將轎中之人顯露在楚汐和君惜竹面前——那竟然是一個尚不及弱冠的雪衣少年!
少年微微抬手,拋出一柄鞘黑穗白的寶劍。
與此同此,原本倚坐在楚汐身後馬背上的君惜竹突然動身,從馬背上高高躍起,左手抓向那墨色的劍鞘,並以拇指在劍格處輕輕一推。
長劍輕吟一聲,便從鞘中跳出。
君惜竹凌空轉身,右手一抄,便將被彈出鞘的長劍接在了手中。
“黃泉劍……”
喃喃一聲低語,君惜竹翩然落地,蹙眉望向那雪衣少年——在這一剎那,她就已經清楚的知道,面前這個雪衣少年,就是當時西漠夜狼寨幕後的掌控之人。
就在君惜竹蹙眉的那一瞬間,雪衣少年再次的抬起手,他掌中赫然捻着一圈近乎透明的白色絲線!
隨着他的動作,那細線突然飛出,猶如一條細到極致卻又毒到極至的蛇,直直撲向君惜竹!
“哦……七殺……破軍……”他語氣淡淡,斷續低喃。
又是一條細線飛出,而這次,卻是襲向了楚汐。
剎那間,君惜竹與楚汐同時橫空躍起,一人以黃泉劍格擋,一人以碧落長槍橫胸封住了前面,同時足下輕點,迎風回浪似的借力后躍數步退開。
這一封一退,快如閃電,已然達武到畢生武學的巔峰之境。
然而,即便是這樣,依舊還是慢了半拍,君惜竹被那隻偷襲而來的細線割去了半片衣角。
“給本公子留下!”雪衣公子一聲輕喝,雙手抬起,屈指又是彈出了兩條絲線。
“喀嚓嚓……”
一聲聲巨響,小道兩旁的青竹大片大片的相繼傾倒。
斷口整齊而平滑,竟是被這不知名的白色絲線切割而斷!
楚汐與君惜竹兩人再次暴退數步,險險的躲過殺招,待站穩時,皆忍不住面色蒼白——好鋒利的細線!好厲害的雪衣公子!
能夠將如此細小的絲線當作武器指若臂使,內功必然高深無比!
以君惜竹的劍術和楚汐的槍法,放眼江湖皆為傲視群雄的一流高手,但在這白衣公子面前,竟非他一合之敵——他的武功,到底高深莫測到了什麼地步?
楚汐面沉如水,一步上前,銀槍遙指:“你是誰?”
“要殺你們的人。”雪衣公子微微頷首,眸光淡淡,冰冷而疏離。
君惜竹亦上前一步,長劍指地,與楚汐並肩而立:“你就這麼肯定能殺了我們?”
如果是用瞳術的話,如果她的瞳術能夠快得過這白衣公子手中的細線,那麼,君惜竹和楚汐就有生機可言,但君惜竹卻清楚的知道,她絕對快不過這白衣公子。
“或許,你們可以試試……”
隨着白衣公子的話語,君惜竹感覺自己的心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握着黃泉劍的手竟然也開始沁出了汗意。她有些驚懼的望了楚汐一眼,卻見對方也以相同的神色看着自己……
殺氣!
好強大的殺氣!
兩人同時轉眸望向那雪衣公子,卻見他亦目露淡淡的驚色。
不是他……但那又會是誰?能夠發出如此強大的殺氣?
晚風突然停止,似乎連暮色都因這殺氣而被定格,甚至是連空氣都彷彿被凝固了一般,讓人窒息。
“出來吧!”雪衣公子終於從軟轎上起身,雙目如炬,緊盯着青竹小道的深處,長嘆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語音方落,便見一水藍身影緩步而來——她背着一張古琴,撐着四十八骨紙竹傘,高挽雲鬢,廣袖婆娑,靜默不語中顯露出的是一種大家閨秀的溫婉。
但就是這樣一個溫婉的女子,卻以那麼纖細的身姿,以一柄精巧的紫竹傘撐起了一方天地,遮擋了漫天的風雨……
她一步踏出,便已經從那青竹小道的盡頭移形換影,站到了君惜竹和楚汐身前。
白衣公子彈出的細線,突然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了回去。
“白芷拜見表哥……”女子握着傘,屈膝盈盈一拜,猶若那江南煙雨圖中走出的絕美仕女,漫着清淡的水墨香氣,翩然而來。
白衣公子驟然失色,忍不住驚道:“竟然是你?!!!”
“是我。”
“你要救她們?”
“非救不可!”
“緣何?”
“天命不可違,雙星不該就此而隕……”
“你可知,若是不違天命,他年隕落於她們雙手的蒼生,又將會有多少?”
“可我亦知,隕於表哥手下的天下蒼生同樣不少。”
……
第一次,白衣公子的睛底露出了深深的忌憚之色,廣袖一拂,落坐於軟轎上,四名黑衣侍者聞令抬着軟轎離去。
這女子叫白芷?那麼,那白衣公子的身份……君惜竹看向楚汐,亦在她眸中看到了同樣的瞭然之色。
轉過身,對着那白芷抱拳欲道謝,卻發現那女子已經遠去,遠遠的留下了一道背影。
“你信天命嗎?”君惜竹問楚汐。
“不信!”
“我也不信,”君惜竹抄手而立,深思道:“我想,我們陷入了別人的局……彌天大局。”
言罷之後,兩人再次騎上戰馬,奔向西風城。
幕色下的西風城瀰漫著一種壓抑到近乎死寂的氣氛。
夕陽下,雪白的戰馬載着兩位年輕的女子急馳而來。
劉世博本就站在已經快要傾塌的城牆上張望,遙遙的望見這兩人一騎,他就急忙跑下城門,前去迎接來人。
“殿下!!!”
迎上來人,老淚縱橫:“你終於回來了……終於來了啊……”
楚汐翻身跳下馬背,雙腳踩落在城內青石道上時,竟然濺起了一陣血色的水滴。
血?!!!
楚汐驀然一驚,來不及應劉世博的話語,抬眼望去,卻見極目處的石道、石階……
甚至是那些平日裏鮮有人跡的小巷道內,都被染上了艷烈的血色……
彷彿,整個西風城都在她離去的這一日一夜間,變成了血色之海……
“殿下呀……”公孫莫被兩個侍衛扶着,從街道的盡頭一步步蹣跚而來,待走到楚汐面前時,突然雙膝一屈,跪在了楚汐身前的血水中:
“殿下……你可有聽見?就在昨夜的那場大雨里,西風城城門倒塌時的嗚咽?”
“殿下……你可有聽見?多少人在臨死前哭喊,喊到聲撕力竭?”
“殿下……你可知道?這些滿城艷烈,染就了多少人的生離死別?”
“殿下……”
公孫莫一字一句,一句一淚,雙目血淚盈盈。
說到後來,公孫莫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可他的頭顱卻還高高揚起,可他雙目卻依然瞪大,臉上的血淚尚未凝固……一代名將,竟然就此而去……
“將軍!將軍!!!”
扶着公孫莫的兩名侍衛同時悲呼,雙雙撩開衣罷跪下。
“殿下!你知不知道?將軍率兵死守西風城,本就受了重傷……可是,將軍卻一刻也不敢休息,他怕……他怕……等不到您回城……”
“殿下啊……”
……
楚汐愕然的愣在原地,望着死不瞑目的公孫莫,望着被鮮血染過的長街,望着那些尚浸泡在血色之海的一個又一個的年輕生命。
她只不過是離開了一日一夜,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了呢?
怎麼會變成這樣?
有一種冰冷、窒息到絕望的感覺從心底開始漫延,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就已經漫延到全身。
楚汐只覺得自己的雙腿開始發軟,然後,她就失卻力量,不由自主的屈膝跪在了血海中……
額頭有一種被硬物砸中的感覺,可楚汐卻感覺不到痛意,只是緩緩的抬起雙眸,順着重物砸來的方向望過去……
那是一個孩子,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渾身上下都被染成了血色。
他正彎着身子,從地上撿起一個又一個的石塊、泥塊又或是斷裂的兵刃……但凡是他在周圍能夠撿得起來的東西,都被他撿起來,砸到了楚汐身上。
楚汐聽見他一邊砸,一邊在喃喃的、斷續的說著:“都說你是英雄……說你可以守護西風城……你會守護我們……你會救我們……”
“可是,陵國大軍殺進來的時候,你在哪裏呢?”
“那麼多……那麼多人死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呢?”
“為什麼……為什麼你現在才來……”
“為什麼你還要回來……”
……
南楚太康十九年,四月十四晚。
大雨如傾,交織着組成了一張網,密密細細的,包圍了整個西風城。
便是在那傾盆大雨中,陵國大軍趁雨襲城,西風城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災難……
暴虐的陵國攻破四方城門沖西風城,幾乎是見人就殺,駐守的十餘萬南楚將士都沒能擋住他們的利刃。
駐守將領公孫莫身中數箭亦不屈服,率余部退至巷道殊死抵抗,其手下將士皆被其忠烈所感,竟皆欲戰至死,無一生降!
永輝公主府幕、僚劉世博集全城百姓配合駐軍拚死反擊,終是再次擊退陵**,保住了搖搖欲墜的西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