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厲天與李閑(上)
黃昏。
一個黑衣人駕着一輛無蓬馬車,駛在杭州到蘇州的官道上。馬車上只載了十個罈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窖藏了多年的好酒,但令人側目的是,駕車的黑衣人全身都是血漬。
“吁——”馬車在一所山宅前停下。厲天打開門,裏面川來一陣“砰砰乓乓”的摔碗聲,接着有把憤怒的聲音大罵道:“你這鐵面王八蛋,居然真的把我寄在你家的十壇梨花酒監守自盜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旋風般從裏屋沖了出來,大叫道:“又去殺人!我不聞你的血腥味,我要聞我的梨花酒香!王八蛋,快賠我!”厲天靜靜地站在那兒,微笑着望着這人如潑婦罵街似的大鬧。
微笑?
如果張孝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的雙眼恐怕會睜得更圓。
江湖上如果有人見過厲天臉上有過表情,已是天下奇聞,何況是笑。而且是在被臭罵之後,不殺人也罷了,還笑!
厲天一邊脫下外衣,隨手扔進水缸里,一邊苦笑道:“還是來晚了,你可知道為了保住我最後一批碗,我從昨天下午起粒米未進,特意趕到西湖去取兩百年的汾酒給你。”
小夥子怪叫一聲,衝出門外去了。
厲天踏進裏屋,看着一地碎片,嘆道:“早知道就去買一批像張孝的茶盞那樣質地的碗。***,茶都摔了一地,茶盞居然連道裂縫都沒有。”
話音未落,小夥子走了進來,兩手平舉着,每手疊放了五個罈子,搖都沒搖一下。只這份功力,已可驚世駭俗。聞言雙臂一震,十個罈子穩穩噹噹排在牆角,皺眉道:“你去張孝莊上搶酒?”
厲天淡淡道:“不錯。全莊上下,庄丁六十四人,頭目八人,管家帳房等九人,婦女小孩三十一人,全部殺光。”
小夥子目瞪口呆:“就為了賠我的酒?”“不錯。”
小夥子不說話了,雙目爆起精芒,一眨不眨地盯着厲天。
厲天也抬頭對視,眼裏似有某種東西在閃爍。對視半晌。
小夥子目光漸柔,嘆道:“酒喝了就喝了,何苦殺人。”頓了頓,又道:“若是我,把張孝的酒偷個精光,他全莊上下也不會有人知道。”
厲天眼裏露出笑意,道:“我只會殺人,不懂偷東西。”
“切,你不是偷了倚翠閣小玉的心么?”
“放屁!!”
“前幾天她還纏着我問你來着。誰叫你整天一副酷臉,那些小姑娘最見不得你這樣的冷麵郎君。”
“……”
厲天拍開一壇酒,道:“你猜我在張孝莊上看見了什麼?”酒香四溢。
小夥子眯起眼,道:“我怎麼知道?”
厲天美美地喝了一口,嘆道:“真是好酒!”
小夥子馬上兩眼放光,把對厲天的發現的些許好奇拋諸腦後,搶過罈子就是一口。
“好酒!”
厲天掏出一卷書冊,遞到小夥子眼前,道:“翻到第四頁,看你還有沒有喝酒的心情。”
小夥子皺了皺眉。厲天很少對一件事這麼關心的,而且關心程度居然超過了喝酒!
“李閑,二十三歲,籍貫不詳,父母不詳。自言師事河東關寧,習偃月單手刀,不可信。武技駁雜,其源不可考;內功另闢蹊徑,類於小還陽功,其源亦不可考。然武功奇高,江湖中能勝之者不過三數人而已。百年江湖中未有如斯神秘者。
年十七出道,力斬華山叛徒辛不遇,其時辛武功已超越華山掌門劉不寧。次年,武學又有精進,正月末於十招之內斬殺西北巨盜閻毒,三月初,以一人之力滅定軍山群寇,六月與慕容世家家主慕容缺決戰於淮水之濱,以十五招勝出,贏得慕容世家家傳之寶龍紋佩,以贈一妓。十月,引慕容世家長女慕容雪私奔,事敗,傷七十八人,攜美突圍而去。次年二月,慕容雪被擒回,一月後病逝。自此浪跡,結遍三山五嶽,與各大門派關係俱佳,后被譽為江湖上朋友最多者。曾有三四女子相隨,均棄之。二十歲時大敗太湖水盜,然又結交之。二十一歲與厲天共滅慕容世家,嘗受公譴,但終得恕,蓋因人緣佳耳。據其言,厲天助陣乃以一柄絕世好劍請得,當可信。年底滅太行四十大盜,曰報答武林眾友之恕,但亦重傷。次年清明復出,攜一女,有國色,性辣,至今未棄。其女來歷不明,使玉笛,善奏,曾因一言不合與女俠陳雁交手,斗百餘合不分勝負。
李閑性好酒,好冶遊,好漁色,為人豪爽好結友,人皆歸之為正道,但少行善事,專一浪蕩,憑喜惡行事而已。
疑其金錢來歷,若掌握,或可收之,但恐終非居人下者。”
小夥子臉色鐵青,額頭已有汗水流下。
“他***,張孝是什麼貨色,怎可能把我的資料掌握得這麼詳盡!”
厲天悠閑地喝着酒,道:“哪算詳盡,我還想從中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呢。結果都是什麼‘不詳’‘不可考’,他***。最笨的是居然相信你的鬼話,說我是被你用這把劍請去的。”
李閑愕然望向厲天,道:“你腦殼還正常吧?這分明是某個組織的陰謀,這麼處心積慮收集武林中人的資料,居心叵測。沒看到那句‘或可收之’嗎?”
厲天拍開另一壇酒,道:“當然看到了,不就是想招攬你嘛。那裏寫我的更糟,居然說:以金錢雇之殺人可也,可不收,免反噬。”
“哈哈哈,”李閑大笑道,“很酷嘛,有什麼糟的?問題是,這是個什麼組織,張孝在裏面是什麼角色,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厲天臉容變得無比冷酷,眼裏射出令無數人心驚膽裂的寒芒,道:“江湖從此多事了。”
李閑呆了一呆,忽然笑道:“江湖靜了這麼多年,是他媽亂的時候了,不然當真無味得很。我倒想看看那些人的手段,他***想收我?”
厲天眼裏的寒芒淡下去,笑道:“你小子比我還好勇鬥狠。”
李閑搶過酒喝了一大口,大笑道:“我不是好勇鬥狠。我是一個浪子,我喜歡浪蕩。試想在紛亂的江湖中,走南闖北,過關斬將,破掉那些鳥人的陰謀,笑傲江湖。想想都令人亢奮。”
厲天看着李閑的臉,多年來的浪蕩讓他的膚色變得有點黑,下巴一排鬍渣青湛湛的,嘴角不經意地上翹,總是帶着懶洋洋的笑意。一雙眼睛靈動活潑,滴溜溜的很是惹人喜愛。當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說不出的洒脫不羈。“張孝的資料里說得很准,”厲天暗想,“這小子就是那種誰也關不住的人。”
厲天順手拿起身邊的寶劍,抽出半截,看了許久,道:“自從你送我這柄劍。我只殺過三次人。”
李閑點點頭,苦笑道:“好像都是為我殺的,我都成了教唆殺人犯了。”
厲天道:“你要浪跡江湖,我沒法陪你。”他頓了頓,道:“不過,有需要‘寒月’再飲血的時候,別忘了通知一聲。”
李閑盯着寒月劍,沒有言語。厲天也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但他也是最夠朋友的人。
兩人默默喝着酒,思緒回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