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回

四十五回

鹿得勝部雖然全軍覆沒卻給北上的大部隊爭得了寶貴的時間。袁崇煥率主力攻克遼陽當即分兵三路留何可綱守城曹文詔率部南下助祖大壽等部奪取海州自己與桓震帶領餘下的一萬餘人繼續北上往瀋陽方向做試探性的攻擊。

所以如此是因為自從兵以來瀋陽壓根沒有半點動靜遼陽城兵力十分空虛而且高級官員也多不在攻破之後只捉住了代善的次子碩託還有其餘一些貝勒台吉都是代善一門中人。袁崇煥與桓震都覺十分奇怪當即帶了眾貝勒來細細審問可是卻沒一人肯開口的。桓震使出諸般古怪逼供法子終於撬開了碩託的嘴巴:原來自從兵報來到遼陽瀋陽那邊就沒半分動靜代善派去請求援兵也全然沒有迴音不知道皇太極打的甚麼主意。代善無奈只得自領大兵南拒明軍卻叫阿巴泰率部救援海州。

桓震大惑不解起來本以為遼陽是最難攻的所在竟然比自己設想容易數倍地取了下來而且這等重鎮大城皇太極竟不從瀋陽兵來救究竟打的甚麼主意?其餘諸將也都摸不着頭腦覺得以皇太極的用兵絕不會坐視遼陽失去而不理一時間都猜不出是怎麼回事。議論紛紛一番終於決定帶萬餘軍急北上若遇韃子主力便視情況決定是戰是退;如果一路暢通無阻那就直搗瀋陽殺個落花流水。

事不宜遲次日萬餘大軍自遼陽出沿途蕩平各處大小堡壘不過五日直抵瀋陽城南白塔鋪。袁崇煥下令不忙進兵且四下遣出斥候打探一番消息再說。很快斥候還報說瀋陽城城門緊閉全無軍民出入不知道裏面搞甚麼鬼。眾將之中有些人開始遲疑起來生怕中了皇太極之計提議不如撤軍還遼陽待將遼陽鞏固下來再圖進取。左良玉極言萬萬不可認為照目下形勢而言很明顯瀋陽城裏生了甚麼不為人知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事不好說可是對明軍有利是不必問的。此刻應當趁機大舉攻城奪取瀋陽而不是回遼陽去等着皇太極再來攻打。瀋陽與遼陽之間不過數日路途而且幾乎全無屏障只要瀋陽還在韃子手裏一天遼陽就不能真正算是入了大明版圖。眾將退去只余袁桓兩人商議究竟該取何種對策。袁崇煥欲求穩妥偏向撤軍回遼陽鞏固局勢而桓震卻立場鮮明的支持左良玉兩位最高統帥意見相左袁崇煥情急之下搬出了自己參議府參議的身份來壓桓震。

桓震大怒冷笑道:“參議又怎樣?此刻我軍好不容易打到了瀋陽城下眼看再稍稍前進一步只要瀋陽城破北方鐵嶺、遼海二衛可以傳檄而定復遼之日屈指可待袁參議夙願將成怎麼卻畏畏尾起來?當年單騎巡邊、立馬寧遠嚇破一干胡膽的袁大將軍哪裏去了?如今我眼中只看到一個懦夫而已!”袁崇煥卻不生氣心平氣和的道:“三軍性命非是兒戲如今敵勢未明不可妄動。”桓震氣極反笑了起來道:“好好。那麼我自帶本部標兵去打瀋陽袁參議若不敢同往盡可以回遼陽去聽我佳音。”袁崇煥皺眉道:“崇煥用兵多年不能說百戰百勝可是終究勝多敗少。此刻我總覺得有些不祥若真攻打瀋陽不知道會有甚麼事情生。百里還是聽我一言暫且撤兵的好。”

桓震只是不聽好不容易做到了這個地步眼看只差最後一戰就可以徹底將韃子趕出中國去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袁崇煥勸他不過只得答允與他同去如有萬一也好彼此照應。

十月十五日兵抵瀋陽城下圍城架炮而攻。不過打了半日城頭射下書來說要開城投降。眾將面面相覷一時間全都呆住了盡想必是誘敵之計壓根不敢理睬仍是揮軍猛攻。再打一個多時辰城門忽然自己開了莽古爾泰自縛而出後面百官盡皆束手捧籍羅列以待。桓震這才相信投降是真當即受了籍冊入城清點戶口。前鋒左良玉部進城不久便快馬報回消息來說城內正有大疫死者枕藉穢氣遍地。桓震大驚急令全軍撤出瀋陽連忙又將投降的韃子官兵隔離開來。此刻已經有女真人開始死亡桓震毫不懂醫不知得的是甚麼病通過甚麼途經傳染的往附近四里八鄉搜尋大夫疫症卻不知何時已經傳播開來幾乎每處都在死人。叫莽古爾泰來審問赫然現他也已經染病原來這不知名的怪病自從一個多月之前約當桓震從義州兵之時便已經從瀋陽開始先是皇太極得病不數日暴卒莽古爾泰趁機奪權閉城封鎖了消息代善派來求援之人統統給他幽禁起來。幸好如此才沒令疫症更快的散播開去。

想到遼陽的情形不由得滿身冷汗叫人飛馬還報卻已經遲了。遼陽城駐守的明軍之中數日前已經開始流行疫病北伐瀋陽的部隊雖說桓震覺得早趕着採取了一些措施可是仍然沒能躲得過去。待到從義州找來大夫疫病早已廣為傳播不僅兵將之中十之一二染病就連桓震自己也沒能倖免。找來的大夫統統說不出病因病名見病死之人七竅流血、面孔青紫生怕自己也一命嗚呼全都嚇得跑了。

桓震躺在帳中只覺心口如有一塊大石壓住沉甸甸地喘不過氣意識漸漸模糊起來。自己囑咐他們要將患病的士卒隔離不許飲用生水不許亂吃野外的東西不許碰觸野生動物更不許與城內居民接觸不知道都照辦了沒有?這場大疫是他完完全全想也沒有想過的疫病的源頭是在瀋陽當初若是聽從袁崇煥的話不再執意進兵或者也不會導致目前這樣大的損失。自己一死猶有餘辜可是累得這麼多無辜將士替自己陪葬死也不能死得安心。

此時此刻他最想念的莫過於雪心與沒見面的孩子。他或者她該做滿月酒了罷?滿月酒上沒有爹爹雪心會不會被人嘲笑呢?自己的朋友之中有沒有能在自己死後照顧她孤兒寡母的?早知會有今日當初真不如替她別尋人家是不是會幸福不知道但是總不至於教她年不滿二十就沒了丈夫剛出生的孩子就沒了爹。

忽然聽見袁崇煥的聲音在自己頭頂響了起來:“鐵嶺、遼海二衛已降莽古爾泰也死了如今的金國汗是多爾袞。疫症平定之後咱們再同他談判到時就可以真真正正的將韃子趕回建州去了。”桓震努力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覺得臉上的肌肉似乎已經僵硬了。驀然想起自己也是病人袁崇煥是絕不該來看他的拼盡全身力氣只迸出幾個嘶啞的字來袁崇煥聽不懂問道:“百里你說甚麼?”桓震喃喃道:“走……走……”

袁崇煥嘆道:“我不要緊。軍醫說你已經……”猶豫片刻道:“你已經命在旦夕叫我來見你最後一面。”

這一句話無異於宣判了桓震的死刑可是聽在他的耳中不知道為什麼竟有一種豁然輕鬆的解脫之感。這痛苦的生活終於要結束了這殺來殺去刀光血影這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終於算是過去式了。至於死後會怎樣那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中國是興是衰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只聽袁崇煥又問道:“百里你有甚麼放心不下的事情?”

放心不下的?那似乎很多很多海禁會不會再申驛站會不會再裁后金會不會再入侵陝西的農民會不會再反?忍不住覺得自己十分好笑人都快要死了還顧得上那些事情么?說起來奇怪李經緯當初曆數自己的結局怎麼不曾說過有這種死法?看來他也只不過是隨口亂說而已。又或者自己如今身處的這個歷史同李經緯所來的那個歷史已經又不是同一條線路上的了。

忽然之間李經緯那張胖臉似乎又出現在他的面前眯起一對小眼睛用慣常那種笑容瞧着他。桓震心中疑惑他不是已經死了么?自己親手殺他親手葬他怎麼如今卻又能見到他?難不成*人死之後真有魂魄難道李經緯怨念不絕前來勾魂了?他更寧可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覺可是這幻覺也未免太過逼真了。

李經緯笑嘻嘻地道:“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桓震不自覺地重複道:“我終於來了。這裏是哪裏?”李經緯道:“是你該來的地方。”桓震搖頭道:“我該去的地方不是這裏。我有妻子孩子有許多部下和將士我還有許許多多不曾做完的事情。我要去他們那裏。你知道怎麼走?”李經緯搖頭道:“你太貪心了。一個人能活一次就該知足何況你已經活了第二次?”

桓震心中茫然真的是太過貪心了么?還顧這五年多來所做的事情幾乎沒一件是單為圖自己的官祿享受可是事到頭來一樣落得這種下場回頭想想反倒是剛到靈丘時候與周老和雪心同住自己在酒樓當一個廚子每天跟着周老學學四書五經那段日子比較快樂。再後來兄弟三個一起在小五台聚義雖稱不上人生快事倒也十分自由自在。從那以後的生命幾乎就不是為自己活着的了。挖空心思地防着被人坑害又挖空心思地去利用別人職位愈高愈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在政治手腕上在軍事才能上他或者都不能與這個時代的佼佼者相提並論但是明知後來會生令人痛恨的事而不設法去阻止、去改變桓震沒法子說服自己做到這一點。所以就算搞糟了許多事連累了許多人假如此刻叫他再度還魂桓震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會有第二種選擇。

袁崇煥瞧着桓震只見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口唇微微一動似乎說了幾個字可是聲如蚊蚋全然聽不到說些什麼。袁崇煥叫道:“百里百里?”卻再也沒有應答。

佇立良久深深嘆了口氣推門出去對一直守在門外的黃得功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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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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