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回

二十八回

二十八回欲加罪何患無辭保社稷身入虎穴

布他這一刀方要刎下卻覺大腿奇痛竟似給人扭了一把。正疑惑間又是一痛。低頭瞧去卻是桓震從被下伸出手來用袍袖擋住暗地裏掐他。黃得功大奇正要張口驚呼驀然想到巡撫大人做出這等奇事其中必有蹊蹺自己貿然聲張莫要壞了他事才好。當下裝作怒將眾人三下五除二地轟了出去順手閉緊了門。桓震睜開眼來笑道:“這一刀刺得我好痛!”說著解開衣服取出一個血囊、一塊鐵皮來抖抖那血囊道:“雞血瞧起來還滿象真的是不是?”

布雪心怔怔地瞧着忽然雙腿一軟坐在床邊緊緊抱住桓震大哭起來。桓震知道自己將她嚇壞了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手臂環住她肩頭撫着她頭道:“好了好了桓哥哥現下好好的連皮也沒有破。”低頭瞧瞧自己身上血污笑道:“只是要煩勞你替我做新衣服啦。你若再不放開恐怕連你自己的衣服也要丟掉了。”雪心破涕為笑抬起頭來。桓震替她擦去眼淚柔聲道:“你回去換身衣服休息一下。我還要做場戲待做完了才能由頭至尾的告訴你。”便要黃得功送她回去順帶叫彭羽過來。至於自己並未真的受傷之事決不可對旁人透露半句。

布不久彭羽提着一隻藥箱匆匆趕來一見這模樣立刻明白了十足當下打開藥箱在桓震臉上弄起花樣來。他不知用甚麼藥粉塗抹一番便將桓震搞得臉色蠟黃一眼瞧上去確似流了許多血奄奄一息的模樣。桓震對鏡瞧了一瞧笑道:“妙才真好手段連我都疑心自己快要死了。”彭羽瞪他一眼道:“大人中氣十足聲音洪亮哪裏象快死的人?”桓震訕然一笑道:“那麼待會我便裝作啞巴妙才知道該說甚麼罷?”彭羽點了點頭卻聽門外叫道:“嚴愰、申景珍來同天使問安!”

布彭羽連忙放下帳子咳嗽一聲冷冷地道:“進來!”嚴愰與申景珍一先一后戰戰兢兢地低着頭走了進來瞥見床帳低垂料想桓震定是躺在裏面只不知生死如何?一時兩個人都不敢說話只是跪在地下抖。彭羽重重一拍桌子將兩人嚇得一顫怒道:“巡撫大人只道爾邦誠信不加戒備爾等竟敢遣人行刺是何肺肝?”嚴申兩人不敢答話對視一眼卻是嚴愰開口道:“敝府自來敬重天使怎麼會行此卑鄙無恥之事?”彭羽冷笑道:“貴府與我家大人八拜為交料想也不敢做這等天打雷劈的勾當。”

布他口中這麼說著眼光卻向申景珍瞟了過去。申景珍心中一顫他也明白自己剛剛抵達義州天朝巡撫便在迎接自己的時候遇刺無論如何這干係是脫不掉的。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那刺客何所從來卻如何頂這口黑缸?連連搖頭道:“小國謹事天朝垂二百年何敢出此悖逆之舉?況且刺客身份未明或者並非鮮人亦未可知。”

布彭羽心中暗笑早料到他會搬出這一番借口來當下提高聲音叫道:“刺客何在?”只聽門外應了一聲兩名親兵一左一右抬着一具屍走了進來放在當堂。黃得功拱手道:“此人方才被逮不久便臉色青一命嗚呼顯見是服了劇毒。”彭羽指着那屍道:“兇手畏罪自盡兩位大人要不要親自驗明正身?”剛才行刺之時嚴申二人都給嚇得昏頭昏腦哪裏顧得上瞧刺客的長相?兩人各自瞧了一眼但見他面孔浮腫變形青青紫紫很是噁心不由得一齊別過頭去。

布彭羽站起身來伸足撥弄一下屍道:“此人雖死瞧衣服裝扮卻是鮮族無疑。兩位大人還有何話說?”嚴申兩人面面相覷都是張口無言。彭羽冷笑道:“既如此請大人即刻召刀斧手來將我一行人盡皆砍殺於此。否則某當護送巡撫大人還於遼東你我兩國自此以後兵戈相見。”說著抬起頭來負手不語。

布不論嚴愰還是申景珍都沒有那個膽子下此殺手就算死了一個桓震遼東大兵尚在倘若彼等一怒之下傾力攻打朝鮮恐怕朝王又要被趕到江華島去了。可是如果任由彭羽離去試想桓震雖然重傷卻未必便死他認定了刺客是朝鮮人若是傷愈之後回頭復仇那又如何是好?看起來兩國兵釁已經在所難免嚴愰心中嘆息不已申景珍卻是遍體觳觫冷汗順着鬢角流了下來。

布彭羽等了半晌不見兩人作聲作色道:“爾等好不爽快!要殺便殺要放便放今日汝為刀俎我為魚肉哪怕一行三百多人盡皆喪命在此也都沒話可說他日相見可就不同了!”申景珍渾身一震目中漸漸露出兇狠神色。嚴愰似乎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伸肘一撞輕輕搖頭示意他決不可輕舉妄動。俯道:“茲事體大容敝府上復敝國國王再做回復。天使傷勢沉重何不容敝府在城中搜羅名醫前來診治?”彭羽怒道:“爾等行刺尚且不夠還要再行用藥謀害么?”

布嚴愰連聲不敢咬牙道:“事已至此敝府無話可說甘願一死。求天使賜個爽快罷!”說著兩眼一閉引頸就戮。彭羽喝道:“哪個稀罕你的性命!實話對你說若是巡撫大人有個三長兩短豈是你一人性命賠得起的?屆時整個義州若不化做焦土遼東上下將士真真枉生為人!”

布他痛斥一番便將兩人趕了出去。候得腳步聲遠出門左右一瞧這才舒了口氣喚過一個親兵來道:“叫各人暫且散去罷朝鮮官兒已經去了。”只覺後背已經給汗水浸透衣服黏黏地貼在身上。方才他確實是豁出了性命去的桓震這次來可只帶了三百親兵還都駐紮在城外假若逼得嚴愰等人狗急跳牆反對自己一行人痛下殺手多半這三百多人是要盡數喪命異邦的了。

布掀開帳子來瞧時桓震鑽在被裏也是滿頭大汗嘆道:“妙才好膽色可連我都怕了。”彭羽哈哈一笑道:“大人奇計學生只不過操刀而已。”桓震坐起身來道:“往後我卻得裝病了外面一應事務都要仰賴妙才。傳話與劉從祥和杜懷德叫他們盡停貿易所有明籍商旅全都勒令出境。”彭羽點頭道:“方才學生來時已經叫人去辦了。黃得功也趕往城外去調兵大約此刻已經入城了。”桓震略略驚訝瞧他一眼贊道:“好利落!”

布不久黃得功提兵來到義順館中官吏都聽說了這事眼看一個個凶神惡煞般的遼兵端着火槍直闖進來沒一個人敢說半句閑話老老實實地滾了出門。黃得功叫人驅逐了方圓一里民居住戶四面分兵把守直將一個義順館弄得鐵桶也似。吳誠卻帶了幾十個人搭了大船逕行揚帆出海聲言將要回遼東搬取大兵再來與朝人為難。

布義順館中雖然已經全是自己人桓震仍是不敢大意要黃得功找十幾個靠得住的親兵來晝夜輪流在自己房間外守衛除卻目下已經知道這件事情的黃得功、彭羽、雪心、隨軍醫生、以及先前假扮刺客的親兵總共五人之外誰也不準放進來。

布他將彭羽和黃得功召來商議這數日之間的對策。彭羽道:“學生料想那申景珍與嚴愰必定沒這個膽子對我等加以毒手。此事卻非彼等能夠作主想來此刻已經飛馬回漢城報與朝王去了。那朝王多半也是個膽小怕事的主兒咱們須得想想等朝鮮使節來時要如何答覆才好。”桓震笑道:“事情已經做下了自然要大撈一筆否則豈不對不住妙才挖出來那位老兄?”說著轉對黃得功道:“既然已經挖了出來也就莫再埋回去了萬一給人現反倒不好。”黃得功點頭答應卻又遲疑道:“挖人祖墳會不會遭報應?”桓震淡然道:“若要報應來報應本撫好了。”那刺客的屍是彭羽頭一晚親自去掘了一座新墳刨出來的死人。刺客原是遼兵裝扮的給吳誠押將回來之後便即放了卻將一具屍穿起刺客的衣裳來面上塗抹一番蒙過了嚴愰與申景珍去。

布彭羽沉吟道:“學生倒以為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咱們大可以……”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桓震已經接口道:“大可以藉此要挾李琮迫他准咱們在義州駐兵!”彭羽擊掌笑道:“大人果然高見。”桓震微微一笑心想你不也想到了么?黃得功叫道:“若真如此咱們豈不可以直接打到遼陽去?”說著用力一捏手指骨節啪啪作響滿臉的嚮往神色。

布桓震笑道:“打到遼陽去那還早呢。眼下先琢磨怎樣瞞過義州大小朝官是正經。方才彼等給妙才一頓嚇暈了頭腦事後想想多半不能無疑。若定要親自探視那該如何?若送來醫生之類診治又該如何?這些須得事前商議好了省得臨時忙亂。”彭羽皺眉沉思道:“我雖可借口防人用毒拒卻朝鮮大夫可是彼如要在一旁瞧着桓大人換藥洗傷那也是一樁難事。總不能當真捅上大人一刀罷?”

布他這話只是隨便說說桓震卻當了真笑道:“若真非捅不可那也無話可說。只是妙才下手不可太重萬一弄假成真那可糟糕。”彭黃兩人聞言同聲笑了起來。彭羽止住笑道:“學生還得去吩咐親兵四下採買藥草愈是沸沸揚揚愈好。可是這麼一來消息難免流入虜邦皇太極會不會趁機大舉興兵?”

布桓震臉色微變這確是一個不得不防的問題。想了一想道:“韃子喜歡在草長馬肥之時用兵此時已經深冬卻不一定驟然難。雖然如此不可不防。妙才立刻派人回去何可綱祖大壽那裏都要報知只說我在義州遇刺受了重傷眼看快要死了。”彭羽疑惑道:“這般說法不怕軍心生變么?”桓震笑道:“為將者哪怕臨陣中箭也不能倒下去否則示弱於人三軍士氣立時潰散。這點事情連我都曉得難道祖大壽何可綱宿將之能卻不懂么?但如此說彼等自會尋思。另外告訴祖大壽我不在時候全遼軍務要他與何可綱斟酌辦理便可。”彭羽答應了自去安排不提。黃得功見沒甚事也就出去了。桓震出不得門一個人仰躺在床上心中開始盤算起來。自己若能成功取得在義州的駐兵之權皇太極恐怕也不甘落後便會搬出丁卯之約來責朝鮮以背信棄義藉機也要求駐兵義州。自己若一味阻止朝鮮對后金讓步朝王給明金兩相夾攻之下會倒向誰便成了遼東局勢的關鍵。既然如此索性便不去干涉甚至於在旁慫恿一番由得后金軍隊進來便是。

布正自在那裏出神忽聽門外低聲叫道:“桓哥哥我進來好么?”卻是雪心的聲音。桓震正想見她跳下床去拔開門閂將她放了進來。雪心眼圈紅紅地瞧着桓震終於笑道:“桓哥哥真的是好好的。”桓震哈哈一笑道:“那個自然要不要我剝了衣服給你驗明正身?”旋覺這話說得有些不妥搓搓手道:“從前我總沒工夫陪你這下子可清閑了。”拍拍胸膛道:“眼下桓哥哥是你的啦憑你怎樣擺佈。”說著昂起頭來做出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模樣。雪心噗嗤一笑卻又低下頭去抽泣起來。

布桓震着忙起來道:“這是幹麼?我一點也沒受傷真的。”一面伸手替她擦去眼淚。雪心嗚咽道:“剛才桓哥哥滿身鮮血給人抬進來的時候雪心真快要給嚇死了。”桓震歉然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下次再要裝死一定事先告訴你。”雪心嗔道:“一次還不夠么?”嘆了口氣道:“桓哥哥你曉得么?那會我看着你躺在榻上一動也不動還流了那麼多的血心中當真以為你要活不成了。”抬起頭來望着桓震道:“那時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老天能讓桓哥哥好好醒轉來不論要再怎樣折磨雪心雪心都會乖乖聽從。大約老天爺真開了眼明白雪心的心思……”桓震微笑道:“這世上沒甚麼老天爺的。也沒人再來折磨你。你是我桓震的老婆誰敢欺負半點我便同他拚命。”伸臂想要抱她一抱可是想起上回她那種害怕恐懼的反應已經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四下瞧了瞧道:“難得此刻無事想些花樣來打時光如何?你要下棋馬吊還是……”

布一句話沒說完卻覺一個溫軟的身子靠在自己懷中低頭瞧時但見她雙目微閉兩頰飛紅雖然身子微微抖可是卻無懼怕神色而是一種既安心又滿足的表情。桓震心中長嘆一聲輕輕回抱只覺雪心為了自己歷盡千辛萬苦許多次險些連命也丟了到今日總算能給她一點回報往後一定得好好對她再也不給她吃半分苦頭。

布這一夜兩人雖然同床而眠桓震卻並沒與她行夫妻之事。他自覺欠了雪心太多是以定要給她一個名分堂堂正正地迎她進門做桓家的老婆。雪心能躺在自己臂彎里睡覺這在以前是做夢都不敢想的而今竟然成為現實還有甚麼可抱怨的?不過這麼一來他也十分抓狂畢竟是個正當壯年的正常男人看着喜歡的女子睡在懷中自己又不能做甚麼只好忍住了想些旁的事情直是一夜不曾合眼。

布往後十數日間嚴愰與申景珍不斷前來請求探視都給彭羽罵了回去。吳誠回覺華島去調了伏波軍四個營來領兵的是曹文詔。明軍從皮島上岸一路經鐵山等處徑至義州沿途朝鮮官員大多縮起頭來任憑大兵通過也有幾個地方官硬要阻攔的曹文詔一個個給捉了起來隨着大軍押來了義州。

布劉從祥與杜懷德日日忙着遣散商旅眾商人聽說出了大事盡皆急着撇清就是兩人不趕他們也要飛溜之大吉。不過數日之間原本熱鬧繁華的一個義州變成了冷冷清清的一座死城。非但如此連女真人也都驟然減少桓震知道定是皇太極得到消息在本國之內下了禁令當下吩咐各人小心防備免得給他趁機偷襲。

布這日桓震一早起來剛剛洗過了臉黃得功便來稟報說曹文詔帶兵到了就駐紮在義州城南十裡外。桓震擊掌叫道:“好!如此一來咱們便不怕朝人暗地搗鬼了往後只管等他使節從漢城來談判便是。”想了一想問道:“曹文詔帶了多少兵來?”黃得功道:“四千四百人整。”桓震皺眉道:“如此多兵吃飯也是難題。告訴曹文詔不得勒索朝鮮百姓若沒糧食吃時但叫兵丁去申景珍家中坐等。”黃得功答應了自去傳達。

布這一手果然管用起初申景珍還撥付些糧食後來便怎樣也不肯再給。四千四百兵一日所費不在少數隨軍攜來的不久便告罄了曹文詔沒法可想當下依了巡撫大人吩咐親自帶着百來人擠入申景珍府上去直是連院帶屋塞得滿滿當當不得旋踵內閫之中也都進去了人申景珍的老婆孩子嚇得直哭。還好這些兵只是默默站着雖然趕他們不走卻也並不動手危害旁人。過得一晚申景珍實在怕了只得設法從周圍郡縣調集庫糧付與曹文詔大兵食用。

布彭羽更四處放出風聲說朝鮮人膽大包天連天朝巡撫也敢刺殺幸得老天保佑大人性命無恙。如今遼東全軍上下憤激若不得一個交代是決不肯撤兵離去的。申景珍沒了法子只好連連派遣信使回國都去催促朝王遣使前來義州否則明兵鬧起事來恐怕要一舉直下漢城。

布月底朝王李琮派了左議政李昿來義州與桓震會面卻以副元帥鄭忠信引一千軍護送。桓震心知彼等存了先禮後兵心思若能善罷便好自己這頭咄咄相逼之時他便破釜沉舟做上一做。只不過區區一千兵哪裏又入得他眼?

布只推傷口崩裂見不得風堅持要在義順館內會見。李昿明知此去如入虎穴仍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次日一早果然依言只帶十名從人身不披甲腰不懸劍大大方方地直奔義順館來鄭忠信卻留在軍中。黃得功迎門接住心中暗自佩服李昿的膽量言語間待他很是客氣親自一路引着他來到中堂。

布桓震斜倚座上身下鋪了軟墊面色很是蒼白說話也有些有氣無力的微一拱手道:“貴使有禮。”李昿長揖不拜也道:“貴撫有禮。”說的卻是漢話。桓震便不再開口對彭羽做了個眼色。彭羽會意上前喝道:“我家大人遇刺將近一月朝王方遣爾前來交涉莫非心中有鬼么?”李昿昂然道:“敝邦雖小不信不義之事不屑為也。”彭羽怒道:“事到如今還想抵賴!”李昿躬身道:“大人雖然在我邦境內遭刺可是刺客已死單憑一襲衣衫如何便能指彼為朝人?況大人自從受傷以來便據義順館而居禁絕一應外人往來我邦官員並無一個見過大人傷勢輕重者。李昿斗膽敢請大人示以創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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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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