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回

二十四回

嚴府尹座上迎客桓百里夜訴衷腸

布那時候已經有合股貿易、照比例分紅取利的概念桓震這種做法對商人們解釋起來並不費力可是要令他們相信自己卻是一樁難事。一來官比商高了一頭平日彼等更是給官府欺壓怕了二來說是開遼東邊市其實究竟能否盈利誰也不敢打包票。但齊東野在江浙一帶出身的行商之中似乎頗有威望他帶了頭跟着便有不少人效法桓震來者不拒銀子數百也好鉅萬也罷都是照單全收一一打下契約。

布當下將工匠們依其事業專長分門別類安頓在工場做工所用一應物料大多是從登州經水道轉輸徐光啟那邊早已經打好了商量但是遼東船隻經過持了金州的批文盡可大開方便之門。山東產棉甚多桓震便着意先以紡織業為主打帶了沈廷揚等人往義州去踏勘市場。

布義州是朝鮮地方位於鴨綠江畔朝鮮同后金交界之處是邊境上的一個大城也是北兵南下的必經之地。是時的府尹姓嚴名字叫做嚴愰。嚴府尹早已經接到朝王詔令說已經答允明朝在義州設立邊市不久將有明官前來核定諸般詳細事宜。聽說桓震來到當即親自出城迎接。義州百姓多年不曾見過明朝使節往來紛紛擠在路旁瞧熱鬧趕也趕不開去。

布朝人對明國的感情一向甚好嚴愰接待桓震只當是天朝使節一般待以上國之禮。當晚嚴愰與兵馬節制使李堅巳設宴接風觥籌交錯之間嚴愰便開言道:“此次大人光降敝地下官無以為敬敢以歌妓數人上污尊聽。”說著拍了拍手幾名盛裝女子魚貫走了進來。桓震聽不懂朝人語言瞧着幾名女子跪在自己面前正在那裏怔通譯已經將嚴愰之意翻了出來。桓震大吃一驚急忙搖手道:“不可不可!本撫來此只為兩國通好共享貿易之利豈有向貴府索取歌女的道理?此事萬萬不可!”通譯照樣譯了嚴愰只道明國巡撫不肯收下歌女是因為對自己有甚不滿當即坐立不安起來。桓震瞧他樣子多半是誤會了自己意思當即挪動座位在他身邊坐下挽着他手臂道:“非是本撫不給貴府面子只是這些女子”說著一指那幾名歌妓道:“都是貴國人氏本撫身為明人歸國是必然之事何苦卻要彼等跟從本撫背井離鄉父母兄弟不得相見?”通譯將話譯出便有幾個歌妓感激流涕顯見並不願當作禮物被獻給桓震。

布嚴愰尷尬起來斥罵了幾句甚麼正要再同桓震解釋卻給他搶先道:“貴府友好之意我國已經盡知咱們大明同朝鮮世世友好就算不送女子與本撫那也是萬古不變的。某與大人一見如故不如就此約為兄弟何如?你我兄弟之情就如明朝兩國情誼一般永世長存。”嚴愰聽了通譯傳話立時大喜連忙令人擺上香案當著兩國眾多隨員之面與桓震一同跪了下來告拜天地。兩人敘起年齒嚴愰以桓震是天朝重官定要尊他為兄桓震連連搖手道:“不可不可結拜這回事情非關官職高低兄年齒長我二十歲不止自當居長。”不容分說強按嚴愰上座受了自己八拜。嚴愰連忙回拜不迭。

布兩人重行入席桓震正色道:“實話同兄長說弟確乎不能收下這些鮮族女子。”嚴愰此刻已經釋然知道桓震是打從心裏不想要也就不再勉強。當晚賓主盡歡桓震向不多飲今日卻也帶了三分醉意。桓震一行人等給安排住在義順館嚴愰就要親自送他回去。桓震連忙止住笑道:“路途我等盡知不勞兄長遠送。夜色正好弟便慢慢走回去沿途見識一下朝鮮風物。”嚴愰見他執意如此當下令判官朴季文代自己妥善照顧桓震等人。朴季文答應了引着桓震出去。

布他卻會說漢話便與桓震傾談些風土人情之類言語之間很是羨慕明國上朝地大境廣物阜人豐。桓震笑道:“地大境廣那是祖宗留下的物阜人豐卻須後人儘力為之。”朴季文連聲稱是。桓震又道:“此次義州開市貿易不知貴國朝野人等議論如何?”朴季文笑應道:“自然欣悅無比。”桓震微微一笑搖頭道:“未必罷?”朴季文心中一跳但聽桓震續道:“我料汝王必定懼怕開市之後人心向明朝廷再受建虜刁難是也不是?”朴季文給他說個正中不得不點頭道:“大人神算確有幾位王子對我王進言說丁卯年與虜有約一旦依明不免遭彼報復。”

布桓震大笑道:“爾等只怕皇太極那廝報復豈不思大明亦將保護汝國?”揮手道:“我朝軍力此時不同往昔皇太極以數萬之兵千里奔襲還不是一樣給打得退回了關外去?上次那位朴使者曾經親眼目睹我遼兵軍威判官倘若不信不妨問他一問瞧是我遼兵勝得韃子還是韃子勝得遼兵。”朴季文連稱不敢說話之間看看已經走到義順館門前朴季文便要告辭。桓震叫人取出帶來的十數匹蘇綉當作禮物要他轉致嚴愰等諸位官員。朴季文感激拜受告辭離去。義順館監迎將出來接過各人馬匹。沈廷揚道:“朝人待我尚稱友善。”桓震撫額道:“我卻真有些醉了。”想了一想道:“明日恐怕嚴府尹不肯放過我季明自去市俚之間觀看貨物何物價貴价賤以及稀缺泛濫一一留意。”沈廷揚點答應。

布桓震與他分了手自回房間去休息。他帶雪心來時只對嚴愰聲稱是自己夫人那館監好心多事卻給他二人安排下一間房來。雪心尚未安歇聽得桓震回來當即扶他坐下替他泡了一壺解酒濃茶。桓震一壁慢慢喝茶一壁想今晚究竟該如何渡過。雪心既然尚不能將以往所受的傷害自心中抹去那麼自己是絕不會隨便碰她徒然讓她害怕難過的。反正黃得功的房間便在隔鄰不遠不如索性跟他擠一擠去罷。

布坐了一會覺得酒意略退當下起身道:“時候不早你且休息罷。明日若想出去遊玩便叫季明帶你去。朝鮮族的衣服飾都挺漂亮你看中甚麼盡可要季明幫你買。”雪心口唇略動似乎想說甚麼卻又低下頭去嗯了一聲。桓震輕撫她頭柔聲道:“晚安。”便要推門出去。雪心在身後叫道:“桓哥哥!”桓震轉過身來問道:“怎麼?”雪心搖了搖頭道:“晚安。”

布黃得功見巡撫大人三更半夜地鑽入自己房間來着實嚇了一跳。桓震苦笑道:“沒法子的事將就將就罷。”說著開櫥櫃取了一份鋪蓋向地下一鋪預備打起地鋪來。黃得功焉敢讓巡撫在自己房裏打地鋪?慌忙將床讓給桓震。桓震搖手道:“你睡你的莫來管我。”黃得功知道這位大人的性子便是如此沒法子只得自己也搬了鋪蓋下地同甘共苦起來。

布桓震仰面而卧將手臂枕在頭下忽然道:“得功你年紀也算不小可曾想過娶親?”黃得功面色赤紅起來還好黑暗中看不清楚訥訥道:“大……大人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桓震笑道:“你我名為主僚實則我心中早已將你當作兄弟一般看待。你大哥捐軀國事我理當照顧你才是。看中哪家女子不妨對我直說我來替你做媒牽線。”黃得功大聲道:“韃虜未滅何以家為!”桓震哈哈一笑道:“韃子要打親也是要娶的。看準了便要下手不可拖泥帶水弄到我這地步真真後悔莫及啊。”黃得功目瞪口呆起來這等話哪像一個巡撫對自己親軍偏裨說出來的?卻聽桓震又道:“我比你如今還小些的時候曾經喜歡上同班一個大我半月的女孩。那時候我個子生得矮小所會的事情只有一味讀書而已。她卻是歌舞繪畫樣樣皆通是許多男孩子競相追逐的偶像。我每天只是瞧着她進進出出從來不敢親口對她說一句‘我喜歡你’。直到數年之後我離家求學臨行之前終於下定決心要去表白不料她卻已經舉家遠赴他鄉再也不回來了。”

布他喝醉了酒滔滔不絕地對着黃得功談起自己心事來道:“當初是這般如今還是這般我這毛病當真一世也改不掉了。若是果決些退了周家的親事向顏姑娘求親她便不至於生了歹念來害雪心;若是早些娶了雪心過門她也就不會遇到這麼多事情。雪心如今這個樣子我瞧在眼裏實在心痛可是又不知該如何幫她。倘若可以我真情願拿自己前程性命換她一世平安。說來說去總是我一個不好無端端跑來這裏帶累了許多人吃苦。”黃得功默然不語雪心的事情他知之甚詳雖然心中頗替她感到委屈可是卻從來沒將此歸咎於桓震身上反而覺得這位巡撫大人為情所縛不能自已似乎也十分可憐。這時代的人雖沒甚麼自由戀愛可是在黃得功這年紀對男女之情卻也稍解只覺雪心固然是無辜受害巡撫大人也不必如此自責甚至於那妒婦顏姑娘所作所為也是出於至情總怪老天愛捉弄人。一時不知該說些甚麼開解於他卻聽得桓震呼吸之聲漸漸粗重竟是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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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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