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 李經緯取死有道 桓百里殺人自存

十九回 李經緯取死有道 桓百里殺人自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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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晚輾轉反側幾乎不曾睡次日天尚未亮便爬了起來徑去牢裏提了李經緯劈頭問道:“我來問你你既然明知我是另外歷史的後世來人又豈能不知我所來的歷史與你所在的歷史本是兩樣?既然我的存在能令歷史有如此之大的變動難道你便不能?昨夜所言必有不盡不實之處從實招來你我或可商榷再要虛言瞞哄立時便斬了。”

李經緯臉色慘白仰天長嘯黯然搖頭道:“如今我才算當真服了你。”澀然一笑道:“實對你說在我那個歷史之中你並不是病死的昨日所說全是編造。在那段歷史裏你聽從了李某的話扶保福王登基以策立之功賜爵武靖侯出任揆確實是威風權勢及於至極成了不可一世的人物。國家也因你富強開海通商堪稱盛極一時。可是十二年後一夥文臣武將擁立廢太子慈焤復辟彼等懼你之威未除去你之前不敢起兵是以買通了你的家僕在你飯菜之中下蒙*汗*葯此後便將你囚禁一口氣關了五十多年直到老死。你滿門幾十口盡數充軍流放。甚麼未來歷史的事情都是你在獄中神智昏亂自己說出來的。旁人都道你是瘋沒一個肯理睬可是我看了前人留下的記載卻相信你說的全是真話。”

桓震一壁聽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栗然自危暗想虧得不曾與李經緯一同助福王起兵否則豈不當真要落得那種下場?忽又想到眼下福王分明是已經死了難道這與自己不肯參與他的叛亂有甚麼關係不成?

李經緯似乎瞧出了他心中疑問慘然笑道:“我本以為就算沒有你只要有我這個能知過去未來之人代替王爺起兵照樣可以獲勝。沒想到華克勤那廝……”一時氣塞咽喉哽了一哽這才說將下去:“那廝嫉妒我深受王爺信任用為心腹竟下手將王爺鴆死了脅迫世子向朝廷投誠。”捶胸道:“可恨那廝害了王爺一宗滿門福籵竟被他搞得絕了祀了!”黯然道:“福王既敗你又在遼東做起獨大一頭的巡撫來一切全與原先的歷史不同我實在是沒了法子想來想去咱們兩個原本便是同病相憐自然應當攜手共濟何必鬥來鬥去沒完沒了?況且我之所長並不在行軍打仗就算華克勤不來搗亂也未必就能打得過你。”

桓震怔怔地站着李經緯在他心中曾經是最神秘、最危險的一個敵人到如今卻覺得他與自己境遇一般都是一個迷失在歷史長河無數支流之中的一個可憐人罷了。嘆了口氣將他的鐐銬打開揮手道:“我不殺你也不會替你去滅建虜。你就此去罷。”李經緯望着他忽然脫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甚麼要滅去建虜一族么?”這一點桓震確實深感好奇神色間卻仍是淡淡的道:“你若想說便說好了。”

李經緯長嘆一聲忽然伏地大哭。桓震自認得他以來一直覺得他嬉皮笑臉是個臉皮比城牆拐角還要厚三分的貨色沒想到他竟然也會這般大哭。李經緯哭了一陣抹一把眼淚道:“李經緯其實並不姓李。在我的那個時代我本是個蒙古人因為幼年時蒙古給韃子盡數掃平了便遷到明境居住。那時的明相十分軟弱一味只知締約避戰原本你在的時候已經將韃子趕到了黑龍江北因為邊備漸弛又被他們入侵遼東佔了整個蒙古而且一路殺進京來。明相畏懼求和將整個黃河以北盡數割給了韃子。朝廷雖沒骨氣河北的官兵百姓卻不願屈服你的後代桓麟更是揭竿為旗聚眾四處游擊那時候我便是桓麟手下的一員文官專司軍需供應。可惜獨木難支朝廷又說他是叛逆之後無論如何不肯以援兵不久義軍便給虜兵圍剿全軍覆沒桓麟力戰而死我也給俘了去斬示眾。”

桓震聽到斬示眾這幾個字不由得大奇忍不住注目去瞧他的頸子。李經緯搖頭道:“這副身子壓根不是我的怎麼會有傷痕?”吁了口氣又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而言之劊子手一刀砍來我便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地一覺醒來自己便成了晉商李經緯了。”忽然道:“你當我喜歡你呆在我軀殼中么?”換了一種聲口又道:“莫吵我與桓大人說幾句話。咱們不是早商量好了么?”桓震愕然指着他叫道:“雙重人格?”

李經緯不解道:“雙重甚麼?”無奈嘆道:“原本的李經緯還不曾離魂總是出來同我搗亂。只不過他的魂魄太弱時時給我壓制回去。”桓震連連搖頭叱道:“甚麼魂魄一派胡言!”李經緯笑道:“我原本也是不信只不過事情已然如此不信也得信了。”桓震嘆了口氣心想自己一個大活人都能穿越時空說他魂魄附身又有甚麼不可?

問道:“那麼你本來的蒙古名字叫做甚麼?還有我怎知道何時才是李經緯何時才是蒙古人?”李經緯笑道:“我叫圖堅帖木兒。”桓震聽得帖木兒三字不由問道:“難道你是成吉思汗後嗣?那你為甚麼要幫助大明抵禦韃子?”圖堅帖木兒搖頭笑道:“雖說是成吉思汗的後代也有親疏之分。再說幾百年過去仇恨早也淡了。何況你的……”屈指算了一算道:“該是五世孫子桓麟待我猶如親生手足我雖不是武人但蒙古好漢沒有不講義氣二字的他以性命推誠待我我自然以性命報他。”桓震點頭嘆息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你究竟多大歲數?”圖堅哈哈大笑道:“老夫享年七十有二!”桓震愕然卻見他又做個鬼臉道:“說笑而已。”想了一想道:“李經緯不常出來多數都是圖堅同你交談。不過不論你對誰說話我們兩個都是聽得見的。”

桓震便想帶他出監卻不知該當如何對島上眾人引薦。說這是李經緯么李經緯目下還是朝廷的欽犯;說這是李經緯軀殼裏附着的圖堅么多半除了自己之外不會有人相信這種“鬼”話。一時腦袋大痛不已苦笑道:“你當真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圖堅笑道:“我本想將你未婚妻子扣留在別處待你替我洗脫罪名之後才交還給你。現下不單把她好好替你送了回來還將她勸得乖乖聽話再不鬧着出家。所謂投桃報李我既仁義在先你難道還好意思不聞不問么?”桓震恍然怪不得雪心並沒再怎麼堅持出家之類的原來是圖堅早做過了手腳。只不知他卻是怎樣勸說雪心的?忍不住便問起來。圖堅笑道:“也沒甚麼只不過告訴她二十年後的事情而已。”桓震啊地一聲追問道:“二十年後怎樣?”圖堅眨眨眼睛搖頭道:“佛曰不可說!”

桓震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了一陣嘆道:“實在沒法子了。反叛大罪豈是輕易消解得的?我若有那等能耐恐怕也早是朝廷輔了。”注視他良久搖頭道:“以往被你騙得多了我也着實不敢信你。”一時間心中轉過了數個念頭忽而覺得此人若能收為己用絕對是一大助力;忽而又覺他滿口胡言沒一句真話說的全是無從判別真假之言若是不假思索地信了是真的還好倘若上了他當恐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何況他預知未來之能可以為自己所用自然也可以為敵人所用這種人少一個是一個何必自尋苦惱?想了又想終於狠下心來咬牙道:“我非殺你不可。”提劍照準他心窩便刺。

兩人關係本來已經緩和李經緯不料桓震竟會在此際突下殺手絲毫不曾防備。他鐐銬雖去卻仍是與桓震同處一間囚室之中地方狹窄他身體又極笨重全然旋轉不開。桓震第一劍刺了個空又是刷刷刷一連三劍刺去最末一劍正刺在李經緯的胸膛正中。李經緯啊地叫了一聲身子慢慢軟倒口角噴出血沫雙唇蠕動喃喃道:“告……告訴你……李……李……”眼睛一翻一句話梗在喉嚨中間再沒說得出來。桓震不明白他想說李甚麼又或者只是“李經緯”而已用力抽出劍來在他身上擦抹乾凈瞧着他屍身嘆道:“若不是你自作聰明騙了我一回又一回咱們兩個原是可以做好朋友的。”拜了一拜道:“我殺你實出不得已你在天有靈不可怪我。”說著叫守衛過來令將他運回寧遠去厚加埋葬。

他殺卻李經緯只覺心頭忽然去了一副重擔可是霎時間卻也覺得胸中空落落地似乎被人掏去了一塊東西。推己及人這才明白當初袁崇煥知道自己身份之後將自己扣押起來準備一殺了之實在是極正常的手段;而後來終於決定不殺更將整個遼東乃至大明託付給他又實在是極令人崇敬的。不由暗自咬牙誓有生之年必要袁崇煥親眼瞧見當初留下自己一條性命是今生最正確的一次抉擇。

一頭沉思已經信步走回自己住處。雪心迎了出來見他身上血跡斑斑掩口驚呼道:“桓哥哥你受傷了?”桓震微笑搖頭道:“沒有。只是殺了一個人。”雪心聽說“殺人”面色微白問道:“是壞人么?”桓震仰頭嘆道:“不算是壞人只是一個不該活着的人。”他這句話下面還有半截不曾說得出來那是“便如同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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