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奇女子
公堂旁圍觀的人群讓出道，出來的是一位頭戴幃帽的女子，她緩緩走到堂前，身後緊跟着一個小姑娘，一看，原來是小眉姑娘。
女子摘下幃帽，看清樣貌，眾人紛紛詫異萬分——竟然是日前已死去的千蝶姑娘！
郭縣令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民女季氏叩見大人。”兩人紛紛跪下。
童夢瑤摟着王元芳的左臂道：“她……她是鬼嗎……”
“別怕，世上沒有鬼。”王元芳伸出另一隻手覆上童夢瑤緊抓的雙手，輕輕摩梭着。
“季……季氏，你真是季千蝶？”
“正是民女。”
“小蝶！”顧從安跑過去，擁抱住季千蝶，目光含淚。
“從安……”季千蝶眼眶泛紅。
兩人相擁而泣。
只聽見公堂“啪”一聲響。
“好了，敘舊的話改日再說。季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如實道來。”
“是，大人。這要從一年前，大人將我判給許慕寒開始說起……”季千蝶收斂情緒，有些蒼白的臉色，更顯柔弱。
“我家父家母因覺悔婚在前，有愧於許家，多方面照顧許慕寒，把他招為上門女婿，不僅把綢緞莊讓他分管，且把季家大宅給了我們，換名許宅，給足許家臉面。父母親希望我們從此好好過日子，可我……內心十分挂念從安，每日以淚洗面……我不斷地懇求許慕寒……軟的硬的試了各種方法，可許慕寒就是不肯與我和離，也不肯休了我。
也許大家都認為，許慕寒也算是個相貌堂堂，溫文爾雅又頗有才幹之人，有對又是我真情一片，為何我會做出如此極端之事。可你們都錯了，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我才發現許慕寒根本不是你們表面上看到的那般，他是一個偏執狂，他不肯放棄我，一方面是不想放棄季家給予的前景，另一方面，是受不了我悔婚這口惡氣，他根本就不愛我！
沒辦法，為了擺脫這種生活，我不得已出此下策，演一場假死的戲碼，瞞過所有人……”
“那幫助你實行這一計劃的，應該是小眉吧，她到底是什麼人？”
“沒錯。小眉本生在醫藥世家，與我季家是世交，因她父親得罪了權貴，禍及全家，小眉也被賣身為奴……雖說小眉成了我的貼身丫鬟，可我父母一直當她是半個女兒看待，我們更加是情同姐妹，不管我是嫁給從安，還是入許宅，小眉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其實很早之前，我就與小眉提出詐死的想法，起初小眉認為太過危險萬般不願，可日子久了，她不忍心看我悲傷度日，便答應一試，於是我們開始了長達半年的嘗試……”
這時小眉低聲續道：“民女選擇了一種叫‘野葛’的有毒植物，這種毒藥能抑制心臟跳動和使人體溫度下降，讓人呈現假死狀態……”
“難怪那日我檢查千蝶姑娘的屍體時，發現中毒跡象很微妙……果然如夢瑤所言，這是一種非常見毒物……”
“小眉先是讓我服了幾日解毒湯藥，身體漸入佳境。那日，堂妹千儷離去后，我便開始把有毒的湯藥喝下去，沒過多久便失去了意識……直到今日寅時才完全清醒過來……”
此時，公堂上有些安靜，大家都屏住呼吸，聽完季千蝶的描述。
“可是……詐死，說來簡單，可這怎麼可能呢，每個人的體質都不同，如何能把控？”
“是啊，不管是哪一種毒藥，當它進入人體內時，對不同器官的親和力也不相同。不論是藥性，還是用量，稍不慎重，就會有生命危險……你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李婉清和童夢瑤紛紛提出自己的疑問。小眉抬起頭，眼神略有欣喜地看着她們，看來是碰到了同道中人。
“兩位姑娘說得不錯，所幸的是，我非常熟悉我家小姐的體質，只要小心控制，並不是沒有可能。再加上……小姐長期以身試藥……我才能在反覆摸索中，得知準確的藥量……
小姐出殯當日，我悄悄把原委稟明老爺夫人，晚些時候屏退旁人後，我們把小姐抬了出來，這時小姐心臟已經開始了微弱的跳動。本來夜裏就能醒來的，可誰知小姐突然高燒不退，一度在生死之間徘徊……”
小眉說著說著忍不住眼眶濕潤。
“雖然一切都計劃得很好，但畢竟很多事情是不可預計的，特別是人體對於藥物的反應，一旦稍有差池，恐怕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幸好我尋來了顧公子一直陪着小姐，才能渡過難關……”
“千蝶小姐……你這是拿自己生命在完成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計劃……”
季千蝶輕笑一聲：“無礙，反正在許宅中，我早就是一個活死人……為了擺脫許慕寒，和從安相聚，我早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
“小蝶，你真是太傻了……你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有沒有想過我該怎麼辦……”
一對飽受磨難的戀人，相擁而泣。
“大人，我和小姐都可以證明，顧公子是看了我留下的字條后離開客棧，趕往約定的地點，所以顧公子並沒有去行兇，請大人明鑒。”
“是啊，大人。更何況，從安得知我尚在人世，又何來殺害許慕寒的動機呢。”
“嗯，的確有理。”郭縣令點點頭。
“如果兇手不是顧從安……那到底是誰，難道他們真是自殺？”
“根據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可以確定許慕寒與季千儷一直有私情，一方面許慕寒因貪慕季家的產業不願與千蝶和離，一方面又與千儷相愛，兩人本就各自覺得愧對千蝶，他們二人於深夜同房暴斃，是否可以解釋為，因季千蝶的死讓他們良心更加不安，於是也紛紛自盡？”
“雖然有些牽強，但現在只有這種解釋了……”
“顧從安，既然你與本案無關，本官自然還你清白。但是季千蝶和小眉，你們合謀詐死，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根據《唐律·詐偽律》，詐病詐死者，杖九十。”
聽罷，季千蝶的臉色更加蒼白，而顧從安更無法接受。
“郭大人，請手下留情！”
“郭大人，季千蝶一介女流，卻可以為了所愛之人，將自己置於險境，雖然欺騙了眾人且觸犯律法，但念及其初衷只是想為自己爭取人身自由，其情可憫，望大人可以網開一面。”
“王公子，狄公子，本官何嘗不想輕責……可是季千蝶詐死，間接引起了許慕寒與季千儷的自殺，這已經不是季千蝶一人的事情了……”
“郭大人，關於許慕寒與季千儷兩人的死因，尚有疑點未解開，狄某與王公子，一定查個水落石出，請大人寬限一些時日。”
“好，好。那就有勞兩位公子了。”
這王元芳可是頂頭上司，郭縣令當然不敢有悖。
“不過，季千蝶，小眉，在此期間，你們二人不得離開嵩陽縣，案情一有進展，還需召喚你們上堂。若有違令者，可不是杖責那麼簡單了。你們懂了嗎？”
“是……大人。”
“退堂。”
縣衙外。
“兩位公子恩情，顧某定銘記於心。”
“多謝狄公子，王公子，千蝶無以為報。”
季千蝶正要下跪，狄仁傑忙上前阻止，道：“千蝶姑娘為愛犧牲的勇氣，狄某佩服。”
“是啊，千蝶姑娘，我童夢瑤最欣賞你這樣敢愛敢恨又敢作敢當的女子！”
“千蝶姑娘外表柔弱，但內心堅強，所幸老天終於不負苦心人，讓你們得以再續前緣。”
狄仁傑收起笑容，表情複雜起來。
“元芳，當務之急，要儘快找出許慕寒與季千儷的死因，否則，兩位姑娘恐怕難免杖責之刑，九十杖打下來，恐怕也與死刑無異了……”
“那你有什麼頭緒嗎？”
狄仁傑搖搖頭。
“或許一開始我們就走錯了方向，看來得從頭分析了。”
“兩位公子為千蝶之事盡心儘力，如果……”季千蝶有些哽咽。
“千蝶姑娘，你就不要如果了，論破案，小虎和元芳是最強的組合，天底下沒有難倒他們的事！”
童夢瑤雖是安慰季千蝶，可也是給最信任的人的打氣，狄仁傑與王元芳相互對視一眼，輕聲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