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殤
秦椹聽到她尖叫就立刻跑了進來,看到躺卧的黑色小狗的異狀,瞳孔收縮。
他上前一把抓起童童,童童軟綿綿地掛在他手上,好像一個毛絨玩具。
“你……你要幹嘛?”陸甄儀驚道。
秦椹的丹鳳眼斜了她一樣,沒回答,似乎在思考,然後便像拎着死老鼠一樣手伸得長長的出去客廳了。
陸甄儀連忙跟出去。
沈宏歡似乎已經好了不少,半靠在沙發上,裹着被子,在喝粥。
看到秦椹這樣出來,他也很驚異,看着他沒出聲。
秦椹走到鳥籠跟前,打開鳥籠門,把戴勝放出來,又把戴勝的水盆食盆都拿了出來,然後去掉鳥架子,把童童放了進去。
陸甄儀抿緊嘴,她知道秦椹這樣是怕童童異變,要把它鎖在大鳥籠里。
她拿了狗窩上的軟墊,塞進鳥籠,讓童童躺在上面,伸手摸摸它的小腦袋。
童童費力地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平時黑亮的眼睛已經很渾濁了,它側過頭輕輕舔了舔陸甄儀的手,和平時一樣溫柔,這個小小動作似乎用盡了它的力氣。
陸甄儀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秦椹把她拉到一邊,一言不發,把鳥籠子落了鎖。
“哐當”一聲,彷彿斷絕了童童回歸正常的希望。
旁邊的戴勝輕輕鳴叫了一聲,聲音婉轉,陸甄儀發現,它幾乎完全好了,而且沒有任何異變。
秦椹轉身出去檢查圍牆,圍牆的大門,還有窗戶,然後開啟了一個按鈕,大家就看到一個巨大的鐵絲網把整個庭院和屋頂覆蓋,一時都目瞪口呆。
“你這個防盜措施也太牛叉了吧?”照顧吳靜珊的小武從窗口探頭說。
陸甄儀抬頭看着被鐵網覆蓋的天空。
好像動物園裏的猛禽籠子。
是為了預防飛行的怪物?
她只覺得心裏更沉。
秦椹走回屋子裏,對大家說:“既然狗開始變異,人開始生病,我們還是小心點,末日應該不僅僅是地震而已。”
沈宏歡震驚地抬頭看他:“老大,你不會認為還會有喪屍啥的吧?”
小武也用一種“你末世小說電影看多了吧?”的眼神看着他。
秦椹只是冷淡地說了句:“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晚上,大家都不肯去睡,吳靜珊的高燒稍微低了些,但還是昏睡不醒,沈宏歡已經好了。陸甄儀做過晚飯後就一直憂心忡忡陪着童童,又嘗試過一次給它喂水和糧。
親眼看着它從一個手掌心大小的小毛球長成現在略大的毛球,一起經歷過那麼幾年的歲月……它每一次偏過頭撒嬌,每一天在她回家時飛奔歡迎,每一回溫柔的舔舐……都曾經映在她心頭。
她把臉埋在自己掌心。
Elsa從卧室跑出來,跳上她膝蓋,黑色水晶一般的眼睛平靜地看着籠子裏的它的親生母親。
陸甄儀輕輕撫摸着它的背。
“童童,堅強些。”她喃喃地隔着籠子說。
沒有電腦和網絡的夜晚,即使有一搭沒一搭的有人陪着聊天,還是會昏昏欲睡,但是到了十一點多鐘,隨着籠子裏一聲尖細的叫聲,陸甄儀立刻清醒過來。
童童的身體急速膨脹,一下變得和西高地白梗差不多大,把鳥籠子塞得滿滿的,雙眼血紅,翻身躍起,一直可愛的小臉變得猙獰,
它多出來的兩隻腳已經和正常的腿一樣長了。
它惡狠狠地扒籠子,想要出來,嘴裏發出奇怪的吠叫。
童童本來不但體型小,嗓音也非常細小,而且每次有外人來叫都是“啊啊”的聲音,陸甄儀經常抱着它笑:“就算你長了一身黑毛,也不用急着cosplay烏鴉吧?”
現在這聲音卻徹底變了,很洪亮,卻一點不像狗叫的,而是類似“從從”的聲音。
太詭異了!
陸甄儀站起身來,低聲叫:“童童?”
籠子裏的怪物顯然完全認不出她,紅眼睛裏只有惡狠狠的食慾。
秦椹站到她身邊,突然一把捂住她眼睛。
然後她就聽到一聲近在咫尺的槍響,一聲尖利的嘶叫。
她腦子裏轟的一聲,幾乎是憤怒地扯開捂住她眼睛的手。
“不要捂住我的眼睛!”她冷冷地說:“我既不是小孩也不是柔弱得非要依賴你的女人,我能自己面對!”
“這是我的狗,”秦椹平靜地說:“不用你為她傷心,你去休息吧,我來處理。”
沈宏歡和小武都已經被面前的一切驚呆了,甚至忘了問秦椹為什麼有槍。
陸甄儀僵硬站在那裏,Elsa在她腳邊低低嗚咽,她沉默地等待胸口讓她窒息的痛怒過去,才冷笑了一聲,走到籠子前面。
槍法很准,一槍爆頭,白色腦漿和鮮紅血液從傷口泊泊流出。
血紅的眼睛還是瞪着。
籠子裏的屍體是怪物,不是她的童童。
即使死了,也沒有變回本來乖巧可愛的模樣。
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
我太累了,我太困了,我想睡一覺。
等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會把一切做好,我會準備乾淨的布,裹住她的身體,把她燒掉,讓她安息……
現在我還不能,還不能……
但是明天早上她小小的身體已經不會柔軟,而是僵直……我會受不了的。
這個認知讓她乾澀的等待已久的眼睛終於一熱。
陸甄儀突兀轉身,快步走回房間裏,才讓眼淚流下來。
她倒在床上,埋住臉。
秦椹過了一會兒才回房間,他步履平靜卻略帶疲憊。
“好了。”他輕輕撫摸她的脊背:“我已經處理好了,這是我的狗,你的狗是Elsa,現在她還很健康,她很需要你,照顧好她才是最重要的。”
陸甄儀掙開他的手,在被褥里發出悶悶的聲音:“你早知道對嗎?”
秦椹沒說話。
陸甄儀坐起身抬頭看着他:“你早知道童童有一天會變成怪獸?所以不讓我養?”
秦椹又沉默了一會兒:“本來出國時我想乾脆把它送人,但是你不肯。”
陸甄儀盯着他,緩緩說:“那你是為了Elsa才買童童的?你也知道它將來會變得很厲害?……”
秦椹沒說話。
陸甄儀慘然一笑:“還有些什麼是我不知道的?接下來是誰?吳靜珊?生病的人是不是也會變異?”她淚流滿面。
秦椹抬手給了她一耳光,冷冷說:“你這算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時候?只是一隻狗你就如此,接下來要怎麼辦?”
他打得不重,只是刮過她面頰,但是陸甄儀一輩子沒被人打過,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卻終於沒有發飆,只是流着淚笑道:“這就是末日啊,你何必如此?……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適應這樣的末日……還不如第一批死去的人,他們還幸福一些……”
秦椹幾乎是大怒,一把揪住她衣領,“你憑什麼這樣說?你只是自己一人嗎?你又知不知道你能活下來要付出多大代價?你一死了之,你父母怎麼辦?我……怎麼辦?……”他抿緊嘴唇,滿眼憤怒地瞪着她。
“……你不是自詡自己聰明勇敢?聽着,陸甄儀,你最好堅強些,別讓我看不起你!”
陸甄儀愣愣看着他,最後終於擦乾了眼淚。出去看到童童的屍體已經被收拾掉了,她盯着籠子看了半天,然後默默去給戴勝和Elsa餵食,又去看了昏睡的吳靜珊。
小武安慰她說:“別傷心了。”但是他也沒有更多可說的,因為他比陸甄儀還要愁,吳靜珊燒得又厲害些了,還是昏睡不醒。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還在營業的醫院……”小武愁緒滿懷地說。
夜裏睡覺秦椹把陸甄儀摟在懷裏,一下下撫摸她的長發,“臉上疼嗎?對不起,我其實知道你還是把童童當做家人的……”
陸甄儀伏在他懷裏低低哭出聲音。
秦椹嘆了口氣,低聲說:“哭吧,哭完了明天我們就要面對可怕的現實……對不起,我也想保護你,讓你無憂無慮無怖無懼,可惜在這樣的時候,我並沒有這能力,我需要你堅強,和我並肩作戰。……對不起。”他的嘴唇輕輕印在她額發上。
陸甄儀想起那個春夢裏,他志得意滿地說:“從今以後,你只能倚靠我的保護,只能做我的女人,我的附庸……”
和現在如此不同。
她後來手指攢着他衣襟入睡,可惜,疲憊悲傷,充滿不平靜的睡眠並沒有維持很久,這個屋子裏的人就都被外面嘈雜恐怖的聲音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