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四十七章 離鸞別鳳
十六年,雍軍據江淮之地,欲南渡,朝廷恐懼,屈膝求和,以金寶女樂賂齊王顯,急切未得,以柳姬色藝冠絕江南,令甲士劫取,輿送雍營。
——《南朝楚史·柳姬傳》
大雍隆盛十二年,揚州城外,瓜州渡口,兩岸皆是大軍雲集,旌旗遮天蔽日。雍軍再度兵臨長江,這一次大雍的主將仍是裴雲,只不過尚有大雍江南行轅的副帥太子李駿督軍,令人深悉雍軍渡江南征的決心。
寒風蕭瑟,陰冷刺骨,彤雲密佈,霍琮掀開帳門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寒風撲面,令霍琮精神一振,眉宇間卻多了一絲煩惱,補給的糧草和禦寒冬衣昨日就應該到了,眼看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就要下了,雪落之後,必定寒意大增,若沒有足夠的禦寒衣物,將士們可要受苦了。嘆了一口氣,他放下帳簾,覺得周身有些寒意,便走到帳內一角,從床邊黃楊木箱上面拿了一隻杯子,然後從帳內中間的銅火爐上面煨着的酒壺中倒了一杯酒。等到酒液變得溫熱之後,才緩緩喝了一口,幽深的雙目中多了幾分懈怠。拿着酒杯回到書案前,提筆將剩下的公文處理完畢,等到他將整理好的文書放到一邊的時候,杯中酒已經涓滴不勝。
正在這時,帳簾被掀開,寒風卷着飛雪撲入,卻是一個身穿明黃戎裝的少年大踏步走了進來,大氅之上滿是積雪,卻正是太子李駿,李駿笑道:“還是你知道偷懶,孤和裴將軍到江邊觀陣,可是凍得半死呢?”
霍琮連忙站起身,上前幫李駿解去大氅,又取杯倒了酒呈上,辯解道:“殿下這可是隨便冤枉人了,臣若不是忙着整理文書,也定會陪着殿下去觀陣的,不知道楚軍的虛實如何?”
李駿喝了一杯酒,覺得身子暖和了許多,笑道:“急切之間也看不出什麼,不過裴將軍可是很想快些開戰呢,五年前他在瓜州戰敗,至今仍然當作奇恥大辱,更何況後來南楚軍在淮東發難,泗州失守,差點連楚州也不保,卻都是兵力不足的緣故,接下來兩三年,王叔又不許他攻泗州,這些年隱忍不發,早就將裴將軍這隻猛虎憋慘了,若不是孤攔着,只怕他就要催舟渡江了。”
霍琮笑道:“裴將軍只不過想一鼓作氣,攻過江去,免得時日拖延久了,反而讓楊秀穩住了防線,畢竟長江天險極難逾越。不過齊王殿下有令,讓咱們明春再渡長江,想來定是已經有了定策,我軍自然只能遵命行事。其實這兩年,裴將軍步步進逼,奪泗州,渡淮水,破泗州,重奪廣陵,再臨揚州,飲馬長江,還有何人能以從前之事嘲諷他呢?”
李駿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目光無意中落到書案上,卻看到一封書信,落款卻是江哲,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嘆了口氣,道:“姑夫又有信來了么?”
霍琮淡淡道:“是啊,先生來信說今冬揚州應該沒有戰事,讓臣去合肥見他。”
霍琮話音方落,李駿已經捏碎了手中酒杯,惡狠狠地看向霍琮,道:“你準備去合肥么?”
霍琮心道,我若真的想去,只怕都走不出大營,只能苦笑道:“殿下,臣的心意,殿下又不是不知道,若我對藍兒真有求凰之意,只怕此刻早就和藍兒成婚了。”
李駿聞言愣住,臉上露出一絲歉意,繼而又變得愁眉苦臉,在他心目中,早將柔藍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太子妃,父皇和母后也都早已許可,本以為遲早可以兩心如一,白首偕老,不料兩年前突生大變,姻緣路上憑添波折,他已經是苦苦相求,無奈江哲就是不肯許婚,反而幾次有意將霍琮招回身邊,好讓霍琮和柔藍完婚,若非柔藍堅決不肯,自己又扣住霍琮不放,只怕自己已經情天抱恨了。雖然他暗中寫信給母后求助,可是母后回信說,父皇已經暫時壓下了請婚的奏摺,只不過若不得得到江哲同意,就是父皇也不好擅自賜婚的,這可怎麼辦呢?
見李駿愁眉苦臉,霍琮心中也不好受,這兩年戰事進展十分順利,西線秦勇攻下巴郡、夔州,長孫冀將軍也已經攻下了竟陵和隨州,淮西荊遲部更是已經攻到了歷陽,就連江南行轅也已經在月前移到了合肥,這本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可是只要想到自己卻在太子身邊提心弔膽地效力,時刻都要提防太子想起自己乃是情敵身份,就越發後悔當初自作聰明地報信給李駿,若非如此,想來先生也不會任由自己跟在李駿身邊受這些尷尬。。
正在帳內氣氛越發沉悶的時候,有軍士在外稟報,說是有人求見霍琮,霍琮雖然不知是何人求見,但是一來心中奇怪,二來也正想避開一下,便和李駿說了一聲,任由他在那裏煩惱,自己走到旁邊的軍帳,令人將求見之人帶來。來人是一個三旬年紀的男子,相貌平平,卻是隱隱威儀,令人不敢小覷。霍琮一見到他便大驚起身,上前施禮道:“白義師兄怎會來此,莫非是先生有什麼諭令么?”
白義微微苦笑道:“這兩年我們已經很少接到先生的諭令了,這次來見你也是為了一件私事,想要求你幫忙。”
霍琮心中越發疑惑,這些師兄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而且八駿之間彼此同氣聯枝,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自己相助呢,轉念一想,已經猜到定是和先生有關,說起來自己在先生面前應該比八駿占些優勢,想通這一點,他恭恭敬敬地道:“師兄請說,小弟必然盡心竭力。”
白義猶豫了一下,才道:“現在大雍已經盡占江北之地,南楚朝廷便如日落西山,所以有意求和,為了討好雍軍主帥,除了金銀珠寶之外,又送了些美人女樂,希望能夠換取齊王殿下暫緩攻勢,允許和談。”
霍琮聞言,不由笑道:“這不是病急亂投醫么,誰不知道齊王殿下自從和嘉平公主成婚之後,早已經不再流連聲色犬馬了。”
白義苦笑道:“有些事情很難令人相信的,更何況齊王殿下領軍在外已經五六年了,也難怪他們這樣想,不過尋常美人也就罷了,為了博得齊王歡心,尚維鈞強行將秦淮兩大花魁送到了合肥,這卻有些過分了。這兩人一人叫靈雨,乃是鳳儀門倖存之人,一人叫柳如夢,卻是四弟逾輪的心上人,如今先生就在合肥齊王殿下身側,我是想請師弟去向先生說項,請他向齊王進言,放過柳姑娘。”
霍琮有些奇怪,道:“這樣的事情若是先生知道,自然會儘力的,為何師兄卻要托我進言呢?”
白義苦笑搖頭,只能將逾輪離開秘營之事略略說來,霍琮聽后凝神想了許久,道:“師兄放心,我接到先生書信,正準備去合肥呢,這件事情在下一定儘力相助,逾輪師兄現在何處,可知道此事么?”
白義嘆道:“正因為他已經知道此事,更已經趕向合肥去了,我才這般擔心,逾輪不知何故,對先生似有懷恨之意,我擔心他不會去求先生,可能會用武力救人,可是雍營高手如雲,又有千軍萬馬,我擔心就是先生不為難他,他也逃不過一死,再說柳姑娘才貌天下少有,若是有什麼閃失,就是逾輪得以生還,只怕也會心碎而死,所以才求師弟去向先生求情,若沒有先生援手,只怕他們,唉!”
霍琮點頭道:“逾輪師兄雖然已經離開秘營,畢竟仍是我們的同門,怎能不儘力相助,而且據師兄所說,先生對他一向優容,這次說不定也是一個轉機,不過鳳儀門怎麼還有餘孽存活,莫非先生不想斬盡殺絕么?”
白義笑道:“鳳儀門已經煙消雲散,剩下的餘孽只要沒有大成就的就不必過問了,那靈雨姑娘雖然是入室弟子,但是一來生性平和,並無野心,二來卻是有人看中了她,所以我們也不敢去為難她,還要設法照顧一二呢。”
霍琮聽得奇怪,道:“能夠令師兄屈尊照應,想必那貴人身份必然不同尋常,怎麼卻任由靈雨姑娘流落風塵呢?”
白義聞言低聲道:“這件事情為難得很,看中靈雨姑娘的是秋四公子,原本他是想把人接走的,可是偏偏靈雨姑娘是紀霞的弟子,四公子不敢擅專,需要魔宗許可才行,據說魔宗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是讓四公子閉關三年,所以靈雨姑娘現在還在建業。不過也難怪四公子中意她,這位姑娘溫柔賢淑,又是精通音律,想來和四公子定是知音相遇,彼此情投意合。只是魔宗若不點頭,四公子卻也別想將她娶回去,不過雖然如此,我們也不敢怠慢了她,倒還擔心魔宗乾脆派人取她性命呢。這樣我們可沒有辦法向四公子交待。”。
霍琮聽得不由長嘆,道:“世間偏有許多風雨,拆散鴛鴦無數,不過這位靈雨姑娘既然是四公子的意中人,想來先生必然不會慢待,倒是柳姑娘的事情也不知道先生是否知道。”
白義猶豫了一下,道:“有些事情師弟你不清楚,柳姑娘品貌性情都似先生一位故人,為了不願先生傷心,她的事情我們是不敢向先生稟報的,要不然現在也不必去求情了。”他沒有說出另外一種擔心,八駿對於江哲昔年與柳飄香的情事都是知道一些的,甚至大半都曾見過這位在秦淮河上光芒四射的名妓,雖然江哲和長樂公主相敬如賓,但若是江哲因柳如夢神似故人而移情在她身上,那可是大大的麻煩,姑且不論長樂公主這邊,逾輪又情何以堪呢?
霍琮聽得模糊,他雖然深得江哲喜愛信任,但是江哲昔年情事自然不會告訴他知道,如今隱隱猜知江哲當年也有傷情之事,原本模糊的想法漸漸明晰起來,送走了白義之後,他回到帳中,不由扼腕道:“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若不趁機解決太子殿下和藍兒的婚事,我恐怕非得和太子殿下搶心上人了。”
合肥內外,大軍雲集,原本的淮西重鎮,如今已經成了大雍江南行轅的大營,四個月之前荊遲攻下合肥,一月之前,李顯將行轅移到此處,大雍已經盡得江北之地,只待李顯一聲令下,就可渡江南下,不過目前似乎李顯還沒有在隆冬作戰的打算。除了嚴防南楚軍的反攻之外,便是在合肥休整士卒,每隔三日五日,便要召宴軍中將士,合肥城內歌舞昇平,倒似是雍軍有意划江而止一般。當南楚求和使者來到合肥城外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這樣的氣氛,只覺求和成功的希望憑白添了幾分。
這次前來求和的使者便是尚維鈞尚承業,非是尚承業膽量夠大,只因此事牽連極廣,為了取得和議,尚維鈞已經準備答應任何苛刻的條件,只要換取雍軍不渡長江的承諾,雍軍如今挾必勝之威,若要他們同意和議,必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這些事情不足為人道,自然只能派尚承業來了。
到了城外,已經是日暮黃昏,按照齊王李顯之命,南楚使者今夜就在城外紮營,又遣了軍士在外宿衛,明日上午才會召見南楚使者。雖然覺得李顯無禮,但是此刻尚承業也不敢計較,只能吩咐安頓下來,這次他所帶的貢品禮物就有三十餘輛馬車,安置起來也是費了半天時間,等到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已經是酉時末了。尚承業尚不放心,又到被選為女樂掌班的柳如夢、靈雨帳中巡視一番,見兩人神色冷漠,但是氣色還好,這才放心下來,又勸慰了幾句,見兩女都是恍若未聞,也只能搖搖頭回去休息了。
見到尚承業走了,柳如夢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又擔憂地對靈雨說道:“妹妹,你是會些武功的,不如趁機逃了,若是進了合肥,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雖然不大清楚江湖事,也知道妹妹從前所屬的門派在大雍乃是欽犯身份。”
靈雨嘆道:“我怎能讓姐姐獨自去面對雍人,更何況靈雨縱然想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姐姐不必說了。”
柳如夢見靈雨神色黯然,纖纖素手卻在撫摸着那塊雕成古琴模樣的玉佩,不由嘆道:“世間偏多薄倖男兒,妹妹何需日日牽挂那無情之人,多半是個紈絝子弟,偶然間留香月影罷了。”
靈雨淡淡道:“小妹和那位四公子不過是音律知交,卻也談不上什麼無情薄倖,小妹只是惋惜沒有機會從他學琴罷了。”
見到靈雨楚楚可人、淡雅清靈的風姿,柳如夢笑道:“如此佳人,我見尤憐,何況那些魯男子,我便不信那位四公子見到妹妹才貌,會不動心?不知是出了什麼紕漏,才會鴛夢難溫。”言罷卻動了興緻,放聲唱道:“珊瑚葉上鴛鴦鳥,鳳凰巢里雛鵷兒。巢傾枝折鳳歸去,條枯葉落狂風吹。一朝零落無人問,萬古摧殘君詎知。(注1)”。
她本是江南歌舞第一的名妓,唱支曲子正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原本她是有心調笑靈雨,豈料只唱了兩句,便覺悲從心起,想起那一去無蹤的宋逾,當真動了深情,唱到最後兩句,已經是悲切難言,令人聞之淚落。
靈雨自從當日被柳如夢接去之後,兩人琴歌相合已經是尋常之事,見柳如夢歌中已經是悲難自抑,擔心她傷心過甚,便取來古琴,輕撫一曲《猗蘭操》,琴音平和,不過片刻,柳如夢便已經止住悲聲。靈雨心中也是惆悵難言,琴聲一變,卻是彈起了《離鸞操》,漫聲唱道:
“妾本書香子,愛清商、朱弦彈絕,玉笙吹遍。不學國風關雎亂,閑來幽蘭白雪。總不涉、閨情春怨。無端陌上狂風急,要珠鞍、迎入梨花院。清淚灑,意躊躇。
夕陽紅處是金屋,泣孤芳、生在秋江,曉寒漠漠。勾弦撥珠話風雨,道是華堂遣愁。回首望、音塵絕矣。我有平生離鸞操,頗哀而不慍微而婉。聊一奏,更三嘆。(注2)”
若單論歌喉,靈雨自然不如柳如夢,可是也是一時之選,這一曲更是自傷身世,情真意切。
兩女自以琴歌抒懷,卻聽得營中眾人如痴如醉,便是營地外面宿衛的雍軍將士,雖然多半是些只知殺伐征戰的豪勇戰士,卻也不由心醉,渾忘卻身在何地。
而在南楚使者大營之外,幽深夜色之中,一個身影緊握雙拳,痴痴地聽着夜風中縹緲的琴歌,良久,他低聲道:“一朝零落無人問,萬古摧殘君詎知。如夢,是我辜負你的情意,今次除非是我死在這裏,否則定要將你帶走。”聲音未息,他的身影已經如同魅影一般前掠,江南第一殺手的絕技展現無疑,不過片刻之間,已經繞過重重防線,接近了柳如夢和靈雨居住的營帳,透過簾幕可以隱隱看到燈火明滅。那人伏下身形,聽了片刻,在帳外低聲喚道:“如夢!”拼着他的靈敏聽覺,可以聽到帳內兩人都是一聲低呼,一個熟悉的動人聲音道:“宋逾,是你么?”
宋逾心中一暖,閃身進了帳內,只見燈光之下,身着素衣的柳如夢正凝神瞧向自己,兩年不見,雖然柳如夢風華更勝昔日,可是在宋逾看來,卻覺得她眉梢眼角多了幾許輕愁倦意,強自抑制的深情瞬間迸發出來,全沒留意到帳內另外一人何種形貌,他上前一把將日思夜想的佳人攬入懷中,當他感覺到柳如夢反手將他抱住的時候,原本深刻心中的影子漸漸淡去,這一刻他心中只有柳如夢一人。不知過了多久,宋逾清醒過來,低聲道:“夢兒,跟我走,我絕不會讓你被人當成禮物送到雍營。”
柳如夢拭去面上清淚,回頭道:“靈雨妹妹,和我們一起走。”
靈雨面上也露出喜色,道:“恭喜姐姐和宋先生今日團圓,小妹從前不走,是因為沒有把握帶着姐姐一起走,既然如今有宋先生相助,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柳如夢大喜,對宋逾道:“靈雨妹妹也會輕功,應該不會妨礙你?”
逾輪微微苦笑,心道,你既然已經答應了,我難道還能反對么,他不知靈雨和秋玉飛之事,卻知道她的出身,想來應該武功不會太差勁,便點頭道:“你們收拾一下,等到三更我們便一起走。”
兩女都知道情況緊急,只是收拾了一下首飾細軟,靈雨又將古琴帶在身上,這卻是無法讓她放棄的。三人熄了燈火,苦苦等到三更時分,逾輪到帳外探察了一回,便帶着兩人潛出營帳。營內乃是南楚禁軍守衛,守衛鬆懈,逾輪本就是殺手,縱然帶着柳如夢,仍然遊刃有餘,靈雨雖然武功生疏,可是鳳儀門輕功名動天下,不多時三人就已經到了營地邊緣。逾輪摺扇輕指,然後身形疾閃,將兩個被扇中毒針射殺的軍士扶住,將他們擺成僵立模樣,回身便欲帶了柳如夢出去。剛剛握住柳如夢素手,便覺一縷劍氣從后襲來,逾輪幾乎是本能的向前撲去,耳中傳來柳如夢的驚呼,逾輪也顧不上驚動營中楚軍,狂奔疾馳,想要拋開身後威脅,可是那縷劍氣如附骨之蛆一般在他后心吞吐,逾輪心中生出不能逃脫的頹喪之感。。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劍刃相接的錚鳴之聲,那劍氣驀然一滯,逾輪趁機轉過身來,只見靈雨手執一柄軟劍正在和一個身着南楚禁軍服色的男子交手,那人劍勢便如星河影動,浩瀚如海,實在是絕頂的劍術,而靈雨素衣雪劍,劍光閃爍綻放,便如寒梅立雪,華光溢彩,正是鳳儀門嫡傳的絕世劍法。
逾輪一聲冷笑,手中摺扇一指,一縷烏光射向那男子要害,他看準了靈雨劍勢,這枚暗器覷准了那男子身形移動的位置,本是萬無一失,但就在暗器飛出的一瞬,逾輪卻神色大變,靈雨身形突然出現在暗器的軌跡上,出乎逾輪的預料,自己的暗器竟然向靈雨背心襲去,眼看這素來溫柔婉約,從不與人相爭的女子就要香消玉隕,逾輪不由一聲驚呼。
靈雨仍不知身後危機,她雖然不喜武功,可是若是練得太差,也難以應付紀霞,再加上她天資聰穎,倒也有幾分成就,只不過缺少和人交手的經驗,也沒有交鋒廝殺的勇氣。這一次被迫送到雍營,她也心中驚懼,便尋出原本紀霞賜給她的軟劍帶在身上,除了柳如夢之外,別人都不知道。方才見到突然有人出現追殺逾輪,危在旦夕,靈雨眼力不足,看不出那人並無殺意,又見柳如夢神色驚惶,這才鼓起勇氣拔出腰間軟劍衝出攔阻,什麼也不敢去想,劍光電閃,連綿不絕,為了救人心中全無雜念,摒去懼意,卻是意與劍合,得心應手,竟然攔住那人追襲。但是交手三四招之後,心知宋逾必然已經脫險,又見那人劍勢如山,靈雨心中生出怯意,劍勢立刻變得散亂,便索性向一邊閃退,不敢再和那人交戰,孰料逾輪料錯她的修為膽量,以暗器助陣,卻將靈雨陷入死亡之境。
就在逾輪驚叫不忍目睹之時,那禁軍軍士長劍劍勢一轉,已經掠過靈雨身形,將那枚烏光擊落,這樣一來,不免露出了破綻,靈雨原本正欲退走,見狀心意一動,她知道這人武功劍術極為高強,擔憂宋逾不是他的對手,又不知那人正在救她,便狠起心腸,一劍向那人左肩刺去,她手中軟劍可以切金斷玉,這一劍又是如同電閃,竟是輕輕刺入肩甲縫隙,鮮血溢出,靈雨頓時駭得手足發軟,這一劍再也不能刺下去,只見那人如同冷電的眼光落在她身上,靈雨一聲驚叫,也不敢拔劍,閃身疾退,已經避到柳如夢身後。
這種種變化發生在電閃雷鳴之間,直到此刻,柳如夢才明白過來,看到落在地上的暗器,以及跌落在地上的染血軟劍,以及靈雨蒼白的面色,她雖然不知道靈雨方才之險,卻也猜出一二,更是感激她捨命相救宋逾,連忙將她摟入懷中,低聲安慰。
那軍士苦笑着看了一下染血的肩頭,他便是看出靈雨毫無廝殺經驗,所以一時不忍出手相救,豈料卻被她刺傷,幸好靈雨不敢殺人,這一劍只是皮肉之傷。雖然受了傷,那人心中卻並無恨意,一來他出手攔阻已經是心有愧意,二來也是看出靈雨心地善良,乃是從未手染血腥的善良女子,這一劍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輕輕一嘆,他將那柄軟劍拔下丟到一邊,隨手扯了一塊戰袍裹住肩傷,然後取下掩住面容的頭盔,道:“宋兄,你還是離開。”
逾輪目光落到那人面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容,神色千變萬化,對周圍聞訊聚集的南楚軍士視若不見,良久才道:“當日義薄雲天的吳越第一劍,曾為了大將軍出生入死,喬園劫囚,仙霞拒敵寇的丁銘丁大俠,為什麼如今成了尚維鈞的走狗?”
丁銘面上露出一絲慚色,黯然道:“宋公子,丁某非是趨炎附勢之人,只是國事艱難,江南危殆,若能和議成功,我南楚千萬黎民才有安身立命之地,為著大局着想,丁某隻能接受楊參軍之託,一路護送使團北上。柳姑娘、靈雨姑娘乃是貢單上有名之人,若是任她們脫逃,必然惹怒大雍,和議便沒有任何希望,公子也是心存大義之人,當知利害得失,勿要為了私情湮沒大義。”。
宋逾環視四周,冷笑道:“和議,哼,大雍席捲天下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既無實力,何談議和,再說,縱然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莫非朝中文武大臣,二三十萬帶甲壯士沒有本事捍衛社稷,卻要將這重責壓到兩個女子身上么?縱然你們想做勾踐卧薪嘗膽,還要看別人願不願意做吳王呢,我宋逾不過是個殺手刺客,當初害死大將軍我也有份,跟我說什麼大義社稷,當真是對牛彈琴,你若定要阻我,我縱然無功而退,也會夜夜窺伺,將你們這些人一一殺死,若是聰明的,就讓我們三人離去,否則,哼!”隨着他冰冷刺心的話語,一縷漂浮不定的殺氣瞬間溢滿天地。
眾人都聽出宋逾話語中凜冽的殺機,都有身處三九冰雪天中也似的感覺,幾個膽小的軍士已經是面色青白。原本已經在侍衛保護下出帳察看的尚承業只被宋逾那雙冰寒刺骨的眼睛望了一眼,頓覺心膽俱寒,再也生不出上前敘舊的膽量,只覺面前這人陌生得很,不像是從前的好友知交,模模糊糊地想起當初歐元寧曾對自己說過這人乃是殺手身份,莫非這才是此人真面目么?
丁銘武功本已極高,感覺卻又不同,只覺如海浪一般狂涌的殺氣卻是變化莫測,飄拂不定,倏忽來去,若有若無,令人生出難以捉摸的無力感覺,便肅容道:“無情公子果然名不虛傳,想來從前不過是韜光養晦罷了,就讓丁某領教一下公子的殺人絕技。”他本來心有慚意,但是聽到宋逾自承與陸燦之死有關,不由生出怒意,想到這人從前為尚承業幕賓,心中已經是信了幾分,也不由生出殺意,凌人劍氣衝天而起,和宋逾散發出來的殺氣撞擊在一起,數丈空間內頓時狂風駭浪,迫得那些圍伺在側軍士連連後退,柳如夢卻是神色怔忡,愣在那裏不曉得後退,流溢的劍氣勁風呼嘯而過,柳如夢一綹青絲削落在地,靈雨醒悟過來,連忙拉着她後退幾步,那些軍士都怔怔望着對峙的兩人,全沒有想起可以將兩女先挾持住。
劍光一閃,便如星河動搖,逾輪的身影幾乎是轉瞬之間便被劍浪淹沒,丁銘將被迫護送尚承業的仇恨和悲憤全部發泄在逾輪身上,每一劍都是萬分兇險,若是逾輪一招失守,便會在流虹飛電一般的劍光下粉身碎骨,只不過這一次逾輪也是全無保留,摺扇開闔揮灑,風流雅緻,身如柳絮,隨風起舞,形如鬼魅,在滔天劍海中若隱若現,丁銘劍勢略緩,他便發起致命的攻擊,每一次都令丁銘有險死還生之感。兩人身形越來越快,勁風激蕩中,滿地飛沙走石,兩人的身形彷彿交纏在一起,可是一個如同天神臨凡,任意揮灑手中電芒,一個如同九幽魔神,隨手使出追魂奪命的殺招,彼此又是涇渭分明。
丁銘一邊廝殺,一邊心驚,此人武藝比起兩年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自己幾乎難以辯明他招式的來去蹤跡。他卻不知這兩年逾輪的心境因為柳如夢之故不再消沉寂寥,生機再燃,潛心修練之下大有進境。練武之人,若有名師指點,初時的成就主要是看根骨天賦,但是到了後期卻要看品性智慧,逾輪本是聰明穎悟之人,又歷經種種情仇磨難,兩年前更因為陸燦之事,心靈遭遇強烈的衝擊,令他有了突飛猛進的契機。
只不過逾輪雖然大有進境,畢竟不如丁銘根基深厚,兩人苦戰百招之後,丁銘漸漸穩住了局面,劍勢變得越發靈動流暢,逾輪卻是漸漸守多攻少,別人雖然看不出來,他自己卻是知道自己很難取勝了。
柳如夢雙目神采盡失,雖然眼前正在進行着一場關乎她命運的激斗,可是她卻全沒有看在眼裏,只是想着宋逾自承有份害死陸燦的言語。她不是尋常女子,並非不知亡國恨的商女,自從大將軍被誣下獄之後,她便深恨尚維鈞誤國之舉,更是數次相勸宋逾,希望他能向尚承業進言,挽回此事,雖然知道希望不大,卻也不願袖手旁觀。雖然知道宋逾和尚承業交好,可是在她心目中卻從未想過宋逾會加害國之棟樑,就是宋逾在陸燦被賜死那日失魂落魄地返回住處,柳如夢也只道他傷心,全沒有想到陸燦之死會和宋逾有什麼關係。愛之深,責之切,故而柳如夢才會這般傷心欲絕。。
這時,丁銘突然厲喝一聲,劍光電閃,接連刺了五劍,每一劍都生生刺在逾輪摺扇扇骨之上,聲音清越如錚鳴,連綿不絕,逾輪竭盡全力閃避反擊,但是卻不能避開那凌厲堂皇的劍勢,到了第五劍,逾輪手中的摺扇脫手而飛,踉蹌後退,丁銘手中長劍絲毫不曾放緩,刺向逾輪心口,逾輪自知今次真得無法逃生,冰寒幽深的雙眼透出絕望灰心的神色,神色平靜地看着那長劍沒入自己的身體。
與此同時,唯一看清局勢的靈雨慘叫道:“不!”聲音凄切驚恐,丁銘心中一顫,想起了當日宋逾給自己等人陸燦的確切消息,讓他們可以見到陸燦一面,雖然未能救回大將軍,可是此情不能不酬。而且激戰許久,丁銘心中悲憤稍減,也能比較理智的思索,在他看來宋逾還未有影響大局的能力身份,縱然他說了些不該說的言語,也不過是推波助瀾,但是若非尚維鈞存心如此,也不會最終自毀長城,更何況見宋逾言辭,頗有悔恨之意。心思電轉,丁銘手中長劍一偏,避開了要害,雖然如此,頓時鮮血滾滾湧出,染紅了逾輪半身。丁銘卻也不好過,他原本被靈雨刺了一劍,雖然不甚重,可是激戰許久,傷口迸裂,此刻也是血透衣衫,只是他全神貫注地迎戰,直到此刻才有所發覺。
場中戰勢尋常人根本無法看清,只覺突然之間正在激戰的兩人身形凝住,然後便看到丁銘的長劍刺入宋逾的右胸,只是兩人身上卻都是一般的鮮血浸透,幾乎看不出誰勝誰負。
逾輪目光淡凝,彷彿那利劍不是刺入自己身上,緩緩伸出左手,握住劍刃,鮮血瞬時從手掌和劍鋒之間淌落,匯入地上的血河之中,他冷冷道:“丁大俠從南閩生還之後,卻是改變了許多,不是已經被大雍的恩惠收買了,才對和議這般用心?”
丁銘眼中閃過狂怒,繼而變得冰冷,道:“不錯,丁某為了身上毒傷,親赴南閩越氏求醫,幸蒙大雍靖海公夫人越青煙援手,得以逃過死劫,可是丁某之心天日可表,姜夫人大度寬容,並未留難於我,也不曾收買丁某叛國求榮,此事不論你信不信,丁某都無愧於心。”
逾輪冷冷一笑,正欲再言,耳邊響起一個動人悅耳的聲音道:“逾郎可是一心求死么?所以才這般激怒丁大俠?”
逾輪渾身一震,緩緩鬆開左手,身子已經有些站立不穩,目光艱難地望向一旁,只見柳如夢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血泊旁邊,一雙流波明泉也似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突然之間,丁銘閃電一般地拔出長劍,順勢點了逾輪幾處穴道,止血上藥,等到逾輪從急劇的痛苦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見自己已經倚在柳如夢懷中,柳如夢跪在地上,一身衣裙已經被鮮血浸透,卻那般溫柔堅強地抱着自己,四目相對,兩人都是痴了,再也記不得身在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丁銘黯然的聲音道:“宋公子、柳姑娘,兩位有些什麼言語,還是快些說,只怕現在我們這裏的紛亂已經驚動了外面的雍軍,若是他們詢問起來,尚大人便不好交待。”
逾輪這才清醒過來,他知道方才的激戰絕對會驚動外面的雍軍,看到尚承業青白的臉色,知道他隨時可能下令殺了自己滅口,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艱難地伸手握住柳如夢的素手,道:“夢兒,對不住,我真的沒有辦法救你了,與其看着你被人凌辱,我寧願先走一步。”
柳如夢略帶蒼白的玉顏上,兩行清淚滑落,便如明珠玉碎,她柔聲道:“逾郎,我想了很久,大將軍的事情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定下千古奇冤的昏君奸相,你縱然有些過錯,可是如今你已經後悔了,是不是?”
眾人聽得奇怪,都不明白為何這對一見便是情深意重的愛侶,為何會在訣別之時說起不相干的話。逾輪卻是明白柳如夢的性子,答道:“是,我從前說了許多對大將軍不利的話,雖然有些別的緣由,可是在我心裏,總覺得他遲早會變成王莽,我不信世間會有那般赤膽忠心的臣子,可是大將軍臨終之前,我有幸在他身側,才知道他的胸懷便如光風霽月,任何猜疑和污衊都不能玷污他的為人,夢兒,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便是自己死了,也不會說半句不該說的話。”。
柳如夢露出微笑,只是那微笑便如將要消逝的晚霞,縱然美麗,卻是轉眼就要湮沒,她輕聲道:“那就好了,我一直再想,若是逾郎不曾後悔,那麼我就只好親手殺了你,然後再和你一起上路,若是我所愛之人心中沒有忠孝節義,那麼我就是有眼無珠,自然該和你一起死的。”
聽到柳如夢斬釘截鐵的話語,已經是淚如雨下的靈雨驚叫道:“不,姐姐,你不能死。”
尚承業心中大驚,上前幾步,卻覺得想不出什麼話語相勸。丁銘卻是心中一緊,上前一步,已經決定若是柳如夢想要自盡,定要攔阻下來。
只有逾輪平靜依舊,似乎全沒有想過柳如夢是生是死有什麼不同,只因他了解柳如夢,知道這個女子不論作出什麼決定,都不會沒有原因,若是她真得決定一死,那麼對她來說,定是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更何況他聽出柳如夢的話中之意,至少柳如夢現在已經沒有了自盡之意。
別人的反應柳如夢似乎都沒有放在眼裏,只是深深地望着逾輪蒼白的面容,珠淚滾落在他面上,發上,昔日橫波目,今成流淚泉。直到周圍的楚軍開始有了騷動,似乎是外面的雍軍發覺裏面有了異狀,她才抬起頭,看向滿面狼狽的尚承業,淡淡道:“尚大人,妾身知道逾郎所為,必然惹怒了大人,他傷重如此,又在重圍之中,大人若要殺他,正是情理之事,可是妾身卻有不情之請,希望大人肯放過逾郎,待他傷愈之後放他離去,若是大人不許,妾身雖然微賤,卻只有一死而已。”
眾人都是臉色一變,若是柳如夢一死,已經遞上去的貢單就成了南楚不恭的鐵證,那麼只怕求和之事立刻告吹,尚承業尤其心驚,雖然聽了宋逾方才之言,他早已忘卻昔日交情,恨不得立刻殺了此人,只是此刻卻也只能按耐下來,道:“柳姑娘放心,宋逾是我舊交,我怎會害他,只要他不再妨礙和議,本官保證他可以平安返回江南。”
柳如夢只是淡淡一笑,卻看向丁銘,道:“丁大俠為人,妾身一向敬重,縱然是今日之事,也有不得已處,若是丁大俠肯承諾保證逾郎的平安,妾身承諾絕不會自尋短見。”
丁銘聞言深深欽服,道:“柳姑娘言重,宋兄乃是性情中人,在下不得已重傷了他,已經是心存愧疚,絕不會容許別人傷害於他。”
柳如夢這才放下心來,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一雙明眸煥發出耀眼的光彩,輕輕讓逾輪平躺在地上,便要起身,逾輪目中俱是悲憤,掙扎着握住她的素手不放,顧不得傷口再度溢出鮮血來,厲聲道:“夢兒,我的生死何需你顧惜,你肯忍辱偷生,難道我就不能一死相報卿的深情么?”
柳如夢雙目透出無限深情,緩緩地,堅定地將手抽出,輕聲道:“逾郎,莫非你以為一死便足以相酬知己么,妾身不過是個風塵女子,本就是路柳牆花,縱然淪落天涯,又有什麼要緊,只要逾郎能夠好好活在世上,妾身就會很開心了。更何況你又何必擔憂,如夢雖然姿色平平,所幸還會些歌舞聲藝,未必不能得到貴人寵幸,縱然沒有這個福分,也有法子平安度過餘生,或者將來會把逾郎忘了也不一定呢。”
說罷,她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原來的營帳,無雙風華,纖弱高貴,這一刻再沒人記得這女子原本是江南第一名妓,天上的仙子的風姿想來也不過如此。
渾不知身外的一切,柳如夢眼中便只有那熟悉的營帳,快到了,快到了,三步,兩步,一步,當她終於走進營帳,隨着簾幕的垂落,她的雙腿一軟,再也不能支撐下去,踉蹌跌倒,卻落入緊緊跟來的靈雨懷中,靈雨驚駭欲絕地望着她霜雪一般的蒼白容顏,此刻的柳如夢,氣息微弱,竟是立刻就要死去一般的模樣,靈雨連忙點了她幾處穴道,催動她的生機,柳如夢才悠悠醒轉過來,靈雨泣道:“姐姐,你又何必如此,縱然你說出這般傷人的話語,莫非他就會相信么?”。
柳如夢低低呻吟一聲,醒轉過來,面上露出凄涼的笑容,低聲道:“我與逾郎,雖然兩情相許,卻是生前不曾同枕席,死也不能同墓而眠,但是如夢卻覺得,縱然是百年偕老朝朝暮暮,也不如這片刻相知,我知道他不會相信,可是只要他心中存着我會好好活着的期望,他就不會赴死,妹妹,逾郎他從來都漠視生死,我早就很擔憂他會舍我而去,如今我只盼他能夠好好活着,便是我受盡屈辱又有什麼要緊,或許,或許等到我雞皮鶴髮之後,還有機會活着見到他。”
靈雨抱緊柳如夢那纖弱冰寒的嬌軀,似乎能夠感覺到她生命的流逝,低聲道:“姐姐,靈雨原本很害怕,我很怕雍人將我當成師父她們的同黨,如果他們殺了我,我會很遺憾,因為我再也沒有機會練成絕世的琴藝,如果他們不讓我再有機會彈琴,我也會生不如死,若是他們真的,真的欺辱我,靈雨只怕再也不能活下去,可是現在靈雨發誓,我一定要活下去,不論遭遇到什麼,我都要護着姐姐,一定要讓姐姐有機會再見到他。”
這時候早已經陷入昏迷的柳如夢,卻是聽不到靈雨的誓言,只是她那蒼白的面容上始終帶着笑容,卻是令人覺她早已心碎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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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盧照鄰《行路難》節選
注2:劉克莊《賀新郎·席上聞歌有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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