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卻教一縷忠魂 斷了汪洋深處(上)

第四十三章 卻教一縷忠魂 斷了汪洋深處(上)

東海,赤尾嶼。

司馬尚游跟隨着師父段江南乘船出海后,一直走到了東海赤尾嶼。

赤尾嶼是釣魚嶼列島最東端的島嶼,整個島嶼長寬不到一里,離釣魚嶼有十餘里距離。島上基岩裸露,尖峰突起,土層基薄,缺乏淡水。山茶、棕櫚、馬齒莧隨處可見,仙人掌遍地叢生,是一個典型的海中小島。

段江南帶着一眾人上島后,發現陳祖德一夥比他們早到了半刻時辰,當下眾人各自寒暄了一番。而最讓司馬尚游尷尬的是,惠兒此時也在人群當中。茯蕶此時正在他身邊,他不好在茯蕶面前對惠兒表現得太過熱情,只是含笑打了個招呼。惠兒知道他和茯蕶的關係,也不說破,稍稍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了。

卻聽得陳祖德道:“段當家的速度好快啊,我正想着你們什麼時候到呢,你們就來了,來得真是比曹操還快啊。”

段江南向惠兒施禮過後,隨即呵呵一笑,道:“陳統領見笑了。段某初來乍到,島上情形如何,可有收穫?”

陳祖德道:“咱們是一家人,也就不說兩家話了。據可靠消息,寶藏確實是在島上。可怎麼開啟寶藏,現下還無頭緒啊。”

段江南神色一動,問道:“這島就這麼點大,挖地三尺也要挖出來了,怎麼會無法開啟呢?”

陳祖德道:“段當家的有所不知,寶藏是在一張無字圖畫上,當年主上找了一位絕世畫匠,將藏寶所在以及開啟之法盡皆畫入畫中。那畫師後來英年早逝,此時便是連主上本人親臨也無法得知如何開啟。此刻咱們的目的是要挖出寶藏儘快轉移,主上聽聞寶藏消息已經傳到了朱棣耳中,以朱棣為人,他肯定不會放過這批寶藏。我們若不儘快轉移。等到朱棣派人來了,再轉移就要破費一番功夫了。這島濕潤異常,貿然掘取,怕是還沒挖出寶藏,這寶藏便被海水灌入了,是以咱們只能參考圖畫奧秘,尋那開啟之法,萬不可貿然開挖。”

段江南聞言后大驚失色道:“什麼?連主上也不知這開啟之法?這怎麼可能?!!!”

陳祖德續道:“確實如此。主上當年為防萬一,將此寶藏開啟之法全權交與那畫師,便是他自己要想開啟寶藏。也只能從畫中找尋訣竅。現下正是關鍵時刻,主上太了解朱棣的為人了,我已收到了消息,鄭和已經開始了第五次下西洋,如若主上所料不錯,朱棣定會授予鄭和密令,命他想方設法盜取咱們的寶藏。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段當家的既然到了,那咱們人手就全齊了。這就來參詳參詳吧。”說罷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圖畫,這是一張山水畫,畫上所畫的是大海中的一個孤島,孤島之側。數嶼環饒。海中一船,處於行駛狀態。而海上一輪紅日卻照耀在船尾,船上聊聊數人而已,畫上並無一字。正是那張無字圖畫!

段江南瞧着那畫。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從畫上看來,那個小島,依稀便是自身所處的赤尾嶼。而那艘船卻不知是何意義。包括那輪紅日,還有站在船上最高處的那個人,看上去平常得很,實在是很難想像這幅畫竟和寶藏能夠聯繫到一起。

段江南看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陳祖德適才言語,突然發問道:“你說鄭和已經開始了第五次下西洋?”

“是啊,據中原的探子來報,五月十五日,他們便出發了。而且此次他們並不是直接從瀏家港進入西洋,而是轉道泉州。此舉不言而喻,定是衝著寶藏來的。他們也當真了得,寶藏的消息如此嚴實,竟還是讓朱棣知道了。”陳祖德道。

段江南道:“那就不妙了。鄭和的船隊戰力段某領教過,只要他們一來,我們便是挖出了寶藏,也護不住啊。”言罷臉上稍顯憂色。

陳祖德微笑道:“主上早就料到了這一點,鄭和船隊來勢洶洶,咱們不能硬拼,只能用計了。忘了告訴你,此次為了對付鄭和船隊,主上從東瀛請來了一些朋友,算着時辰,他們應該也快到了吧。”言罷頭腦向著大海東方方向一望,聽他一絲,似乎還有人要來。

司馬尚游聞言后心中一怔,陳祖德的話中意思很明顯,他們從東瀛請來了幫手。東瀛人是生活在扶桑島上的浪人,他們嘯聚汪洋,成為盜匪,時常劫掠大明東南海沿岸,中原人一向稱之為倭寇。倭寇無惡不作,襲擾大明海疆,殘殺大明百姓,搶奪大明財物,實在是大明一大患。早在西洋時候他便聽說過倭寇的惡名,倭寇實在是大明的生死仇敵,想不到這個神秘的主上竟然請來了倭寇相抗鄭和船隊,這不是請狼入室么?

他心中的憤恨之情沒來由地突然加劇,此刻在他眼中,那個主上簡直就是為了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狂徒。他曾經在西洋的時候見過倭寇劫掠殘殺過往商船商旅,當真是惡到了極處。為此鄭和還和他們中的一小部分交過戰,當時司馬尚游便在船隊當中,他親自殺了數名倭寇。這些倭寇打起仗來,渾不畏死,一個勁地只知道猛往前沖,若非仗着人多勢眾,船堅炮利,司馬尚游他們甚至會吃大虧。倭寇這兩個字在他心裏,已是惡徒的代名詞,可想而知他此時的憤怒。

他正自思索,忽然想到了陳祖德那句話語含義。他說要用計,那麼船隊豈非危險?使君他們並不知道陳祖德一夥請來了倭寇助陣,這一來一明一暗,他們又早有準備,船隊雖然勢眾,但如若倭寇在暗中發起突襲,船隊定會吃大虧。想到此處,他已是腦門生汗。雖然他現在離開了船隊,但他的心一直與船隊同在。此刻他得知了船隊可能會有危險的消息,這一擔憂神色,登時顯露無疑。

茯蕶見他面色不太好看,當下便即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哦,沒事。”司馬尚游淡淡一笑,輕聲回道。心中卻已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暗自思索着如何通知船隊。好讓他的那些兄弟們早作防備。

陳祖德、段江南哪知道他有這麼多想法,只道他身份暴漏之後已是完全地站在了他們這邊,當下並不起疑,仍在探索着那無字圖畫奧秘。

忽然,“嗚嗚”號角聲起,從大海東側遠遠傳來。

陳祖德聽聞號聲一喜,道:“東瀛的朋友們到了,段當家的,咱們去迎一迎吧。”

眾人聞言後轉過頭去,齊向東望。果見數十艘戰船正急速向著赤尾嶼駛來。瞧着模樣,離他們不過幾十里距離。不到半刻時辰,這支船隊已是開到了眾人眼前,司馬尚游定睛望去,這才瞧見了船隊模樣。

卻見這支船隊約有四十餘艘,戰船糧船齊備,是一支名副其實的遠航船隊。船上打着的是太陽旗,瞧這陣勢,約有七八千人之眾。看來他們便是陳祖德口中的東瀛朋友了。司馬尚游瞧了瞧島上眾人。陳祖德一方約有一兩千人之眾,如此雙方勢力加在一起的話,竟有上萬兵力!

鄭和船隊滿員時候才兩萬七千餘人,而對方卻有一萬多人。可以說差距並不是很大,並且他們在暗,有備而來,如若突然實施暗襲。誰勝誰負確實是未知之數。他的心不禁沉了下去,他觀察到了東瀛人的武器裝備,船上火炮之多。不下於鄭和船隊的戰船。陳祖德一夥有如此強大的勢力相助,這對鄭和船隊來說並不是好消息。他幾乎是在瞬間,便即感覺到了大事不妙。

東瀛人的船隊已經靠近了小島,他們並沒有完全停泊過來,而是停在離小島一里的距離處,隨後主船上放下了一條小船,小船上載有三人,正自向著島上行駛過來。

陳祖德快步走了過去,段江南隨後跟上,看來來人身份不小,竟要讓他們親自前去迎接。

卻見那三人不一會兒功夫便已靠岸,徑直走上島來。

陳祖德當先笑道:“歸海道先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三人當中的一名中年漢子走上前來,卻見他虎背熊腰,身材高大,他們的長相膚色和中原人並無甚區別,只是他們的鬍鬚在留下了鼻孔下的一撮,其餘的全部剃掉了,顯得很是顯眼。那人看樣子是三人之中的頭頭,他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話道:“陳君,別來無恙。自當年東海一別,咱們已有一年時間沒有見到了,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說罷身子一彎,鞠了個直角躬。

他這一動作到將茯蕶看得笑了,她對着司馬尚游道:“想不到東瀛人還這麼客套!”

司馬尚游冷哼一聲,輕聲道:“那只是表面功夫,這些倭寇惡得很,不是什麼好人。”

茯蕶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但她一向聽司馬尚游的話,見情郎如此言語,她便對這個東瀛人沒了好感。

陳祖德道:“歸海先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的少主。”說罷,指了指一旁的惠兒。

這時這個叫歸海道的東瀛人已跟着陳祖德走了過來,在惠兒面前站定。

陳祖德又道:“少主,屬下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東瀛的歸海道先生,和主上已有十餘年的交情,你們親近一下。”

惠兒微笑道:“早就聽聞歸海先生是東海一條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歸海道笑道:“少主閣下過獎了,少主年輕有為,又如此美麗動人,果然是女中豪傑,在下佩服。”

惠兒道:“呵呵,歸海先生果然直接,來得都是客。不知今日歸海先生帶了多少人船前來?”

歸海道道:“哈哈,還是少主閣下直接,此次在下接到你父親的飛鴿傳書後,便即帶人趕來,匆忙之間,只帶了七千餘人,四十三艘船。”

惠兒點了點頭,道:“歸海先生如此盛情,小女子替父親在此說聲謝謝了。只是鄭和船隊有兩萬餘人,咱們加起來只有一萬人,先生認為咱們勝算如何?”

歸海道道:“你們中原有個叫孫子的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鄭和船隊本人也早有耳聞,可在下的船隊,他卻是一無所知了。從此點來看,我們的勝算大。”

惠兒道:“看來歸海先生已是完全得到了我中原兵家的精髓。果然了得啊。”

一旁的陳祖德道:“歸海先生在東瀛還從未輸過,此刻咱們同心同力,定能擊敗鄭和!”

段江南見這個叫歸海道的年紀只有四十來歲,可手上勁力十足,腰間所配長刀更是赫赫有型,瞧來是個使刀的好手,當下便即留上了心。

忽聽得手下探子來報,鄭和船隊離此不過百里。

眾人一聽皆是大震,想不到鄭和船隊來得如此之快。惠兒道:“不知歸海先生打算如何應對?”

歸海道道:“你們就呆在島上,示弱於對方。對方見你們不過一二千人。定會放鬆警惕。而我方埋伏在此島東南兩側,只要鄭和圍島,在下便即率領船隊在外圍擊他。他們是為寶藏而來,對島上必然不敢隨便開炮,而我方在外圍可以盡情發揮火力,加上島上的貴方裡外夾擊,如此一來,必能重創於對手。”

惠兒心中一驚,暗呼此人果然老道。竟然算到鄭和投鼠忌器不敢對着島上開火,而他們卻能在外面游擊。無論勝敗,他們都有機會逃走。她心中雖然想到歸海道用心險惡,嘴上卻不說出。當下便道:“果然妙計,歸海先生既然說出了方案,那就依照您的方案進行,如此有勞了。”

歸海道哈哈一笑道:“哈哈。好,在下先行回船佈置,待會兒就看大家的了。”說罷便即帶着兩個隨從。乘着小船重新回到了主船上。

而後,惠兒也吩咐道:“大家都去準備吧。”

陳祖德和段江南便即分頭前去佈置人手。他們此刻最重要的目的不是取寶,而是對敵了。

司馬尚游對着茯蕶道:“蕶兒,你先跟着師父去島上,我在這裏有點事。”

“不,我要跟你一起!”茯蕶以為他又要單獨上陣,便即不依道。

司馬尚游道:“我不是要去打仗,我是有點其他的事,你先跟着師父去吧,我馬上來找你。”

茯蕶見他說得不像假話,便即戀戀不捨地跟着段江南而去。

而此時,身邊的人盡皆離去,他身前只剩下惠兒一人。

惠兒知道他有意支開茯蕶,是為了和自己能有單獨交談的時間。她也是好久沒有見到司馬尚游,這些年的思念,早已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她深情地瞧着身前的這男子,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還好么?”還是司馬尚游當先開口問道。

“不好。”

司馬尚游聞言一陣沉默,他當然知道她這句不好是什麼意思。好久沒有見到他,沒想到再見他之時,他卻是和另外一個女子親熱相隨。這怎麼叫好?

司馬尚游亦是心中感觸,如果要說他此生有遺憾,那麼就是惠兒了。他最對不起的人,便是眼前的這個女子。

而後,他緩緩說道:“我想求你幫個忙。”

“幫什麼?”

“幫我傳信,倭寇之兇惡,我想你也早有所聞。我不知道你們和這個叫歸海道的是什麼關係,是怎麼混到一起的,但我想他這麼拚命前來幫忙,絕不是為了你父親兩肋插刀這麼簡單,他們定有所圖。我知道你有信鴿,我想向帥船傳訊,讓他們提防。”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知道,這麼做,我等於是將全島的人全部性命交給鄭和,等於是讓我們自尋死路!”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一報訊,咱們都贏不了。可是,我仍是不想帥船上的兄弟們出甚差錯,你也曾在帥船上呆過,沒有親情,總還有點感情吧。”

“這就是原因么?為了帥船上的兄弟,你不顧自己的性命,不顧我的性命,不顧你師父的性命,不顧你那位茯蕶姑娘的性命,值得么?”

“沒什麼值得不值得,我是水手,水手的底線是忠於祖國,忠於人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曾經的兄弟們,我們祖國的勇士們葬身汪洋。這種心情,你是不會理解的。就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的飛鴿能夠找到帥船。”

惠兒沉默了。

良久,她悠悠道:“好,我幫你。但等下如何行動,你得聽我的。”

司馬尚游心中一驚,聽她話里意思,她似乎還準備了其他行動。但他已無心再去考慮,只要能給帥船報信,讓他做任何事,他都不會有疑慮。

“好,我答應你。”他出言表態道。

“等下炮火一響,你不要衝上前去,島西處有一艘小船,你要第一時間趕到那,然後如何行事,你還要再聽我的。”

司馬尚游不知她葫蘆里賣什麼葯,但瞧她神色,她似是胸有成竹,當下便即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惠兒臉上露出了微笑,而後,她走到島上另一側,找到了信鴿。信,是司馬尚游親自寫的,他的筆跡,他相信秦航,費信都能認得。就這麼一會時間,白色的信鴿已是帶着他的親筆信,飛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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