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到得頭來終撥霧(上)

第四十一章 到得頭來終撥霧(上)

司馬尚游帶着茯蕶從竹林寺後山一處山崖上依山而下,藉助着洪治早已準備妥當的繩索物事,二人撤得非常及時。下山之後,司馬尚游在泰安城內找了個穩當住所,暫時安置了下來。

這一路來,茯蕶都是悶悶不樂,心中一直牽挂着師父。她自然知曉師父此番留下,凶多吉少,無奈她無力改變,只能暗中垂淚。

在客棧歇了一日後,由於茯蕶是教中人物,朝廷對法論教教眾的通緝並未完全撤除,是以她仍是不便出門,只是讓司馬尚游出門上街打聽洪治的消息。司馬尚游從城內閑談場所通過江湖人物的談論已是打聽到朝廷在竹林寺內擊斃了為禍一方的邪教教主洪治,雖然是在他意料當中,但真正聽來,卻仍是暗自傷神。他和洪治雖攀不上什麼交情,但此消息若被茯蕶知曉,對她的打擊自然不言而喻。

當他回到客棧后,茯蕶立即問他師父可有消息。他支吾了半天,終於還是緩緩說了。

他知道這瞞不下去,茯蕶早晚會知道,與其瞞着藏着,不如坦誠相告,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茯蕶聽聞恩師罹難,果然是哀痛不已。她從小就將洪治當作父親一樣看待,此刻兩人陰陽相隔,她自是哭得一塌糊塗。司馬尚游這兩日來便一直呆在她身旁安慰,他知道,此刻她的身邊,一定需要安慰,一定需要個肩膀。

三日過後,司馬尚遊離開船隊已有一些日子,況且茯蕶也已找到,他需要返回船隊,因為他的兄弟們還在黃河上苦苦戰鬥,這些兄弟也同樣需要他。但是以茯蕶此時的狀態,無論如何他是走不開的。仔細思量過後,他便依照洪治的交待。讓茯蕶先去金陵。

茯蕶聞言恩師已去,對金陵之行,已是無甚興趣,她此刻只想呆在司馬尚游身旁,只想找個安靜的小地方,平凡地活下去。

二人在房中沉默了一炷香時辰,而後還是司馬尚游打破了沉寂,道:“蕶兒,雖然你師父他老人家身陷危難,但以他的功夫。說不定生死尚未可知。那些江湖人物的言論無外乎就是道聽途說,胡亂瞎傳,作不得真的。或許也可能是朝廷故意誇大,想讓洪教主的部下群龍無首,摧毀他們的意志。你還是先去金陵,依照洪教主的約定在那兒相候,說不準還能等到。”

茯蕶默默地坐在桌旁,不發一言,似乎對這番安慰言語不抱一絲期望。她人也不傻。心中雖然期望師父能夠創造奇迹,險中脫身,卻也明白,這實在是太難了。從竹林寺出來的那一刻。她便有了準備。

其實有時候她也恨自己無用,於危難時刻不能出一分力,反而從小到大,都是她的師父在幫着她。但真正到了師父有難之時。她卻束手無策,還一直都是身邊人的包袱,讓身邊人分心。

她聽到司馬尚游的言語后。也不表態,也不答應,就這麼一直坐着,一直想着。

如此一來,倒讓司馬尚游犯了難。他有公務在身,此刻法論教大部已滅,他不便在外頭多呆,可回去又不放心茯蕶。作為洪教主的徒弟,她的身份若是被朝廷得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況且火焰使者既已反水,定會將教中主要人物的情況報告朝廷,茯蕶說不準也是朝廷重要追殺對象,他怎能放心繼續讓茯蕶留在北方?久經思索下,他還是決定讓茯蕶先去金陵,待他和船隊回歸蘇州府後,再一起會合。

茯蕶雖然仍自傷神,卻也識得大體,她知道司馬尚游為了自己的事已付出了太多,此刻為了不再成為他身旁的包袱,她還是答應了司馬尚游的要求,先去金陵,如若師父真的遇難,沒來金陵會合,那也是命數使然。

想通此點后,她點了點頭,道:“那你先回船隊吧,我先去金陵等候消息。如若有緣,日後咱們自然會再見。”

司馬尚游見她終於放開了心扉,答應離開北地,心中也是放下了大石,而後又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如今朝廷為了防止法論教教眾南下,已在南下的各個方向和關口設置了人馬,你現下貿然南下,早晚會被攔住,只有跟我回船隊才最安全,副使大人和馬將軍知道你曾經隨同船隊下過西洋,他們會將你當作自己人看待的。我稍作求情,應該會讓你呆在船上。咱們先從海路回蘇州府,再去金陵。雖說轉了個大圈,但畢竟安全。你看如何?”

茯蕶又點了點頭,她此時已是沒有半分頭緒,司馬尚遊說什麼,她只是答應。

司馬尚游見勸服有效,便即和茯蕶收拾了衣物,準備回船隊。他有船隊的通行令牌在手,自是不擔心沿途的搜查。只是茯蕶為了安全起見,自然是免不了要一番喬裝打扮。茯蕶換過了衣物,化成男裝,打扮成了一個書童,而司馬尚游則作讀書公子哥打扮,一路前往東平黃河渡口。

二人喬裝過後,還真像一對主僕。司馬尚游本來就生得俊美,此時手拿摺扇,羽扇綸巾,還真是惟妙惟肖。而茯蕶本身相貌已是一流,此刻化為了男裝,更是清秀絕倫。連日來,路過的行人都不住地將眼神掠過二人的臉面,回頭率十足。

待到了東平地面后,離黃河渡口已是越來越近。而路上的盤查亦是越來越嚴,多虧了司馬尚游有公家這層身份,這才平安過關。否則以如此盤查力度揣測山東境內的南下關口,茯蕶若想單獨南下,還真是難如登天。

二人正自路上行走,眼見各個關卡防守森嚴,沿路盤查的公家差使不住地向著過路的“可疑分子”大肆掠金。其實他們大多數都是過往的商旅小販,趕着去黃河對面做小買賣,但被朝廷差使視作邪教可疑人物,紛紛攔住,只要服飾稍微明艷些的,都被大肆敲詐,只要交銀子,就和邪教沒有關係。不交銀子,怎麼著都能扯上關係。這一番明敲下來,可苦了山東黃河沿岸的百姓,紛紛大罵這些公家差使為狗腿子,藉機斂財。

司馬尚游一路所見,大部分公家差使都是如此作風,一路上民怨極深。他不由得暗自搖首,對於朝廷的這些狗仗人勢的差使,他內心非常反感。尤其是在他的雙親被逼死之後,對於這些**貪污小吏。他更是恨得牙痒痒。同樣是為朝廷出力,西洋船隊上的眾人是那麼的高大,而這些只會敲詐百姓收刮橫財的地方小吏卻是如此卑鄙,當真是差距鮮明。

一想到死去的雙親,他心中又是一陣難過。他自從師父段江南口中得知父母都是被朝廷逼死後,對待朝廷方面,已是有了極大反感,此刻再見這些可惡嘴臉的小吏,反感更是成倍加大。他不想再看到這些個披着羊皮的餓狼。當下加快了腳步。

而後到了船隊,久違的笑臉再次得見,秦航,鄧孝明。郭承昂等人紛紛從船艙中上船相迎。

秦航見他上岸才不過十來日時間,竟又帶回了茯蕶,他不明白為何茯蕶會出現在北方,當下大聲一笑。道:“想不到茯蕶姑娘也來了啊,這是怎麼回事啊?能不能說說啊?啊,哈哈哈哈!”

茯蕶聞言紅暈生頰。羞澀地一笑低頭不語。

司馬尚游見他取笑,便沒好氣道:“你有完沒完了?啊?茯蕶她家人親戚都在北方,在泰安城內我偶然遇見了她,他便跟着我來船隊了。怎麼,這樣的解釋不知眾位兄弟可滿意?”

秦航打笑道:“唉,司馬兄言重了,你這番出去,可讓我們擔心了一番,怎麼樣,在岸上碰上了邪教的人么?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有沒有遇上類似於火雲邪神那樣的邪教高手?”他上次在泰安城外吃了火雲邪神的虧,一直耿耿於懷,苦於沒有機會報仇,是以有此一問。

司馬尚游微笑道:“我待會再和你說吧,我先帶茯蕶去和副使大人和馬將軍回報一聲。”

眾人心領神會地“哦”了一聲,表示理解。這茯蕶都帶上船來了,他又這麼急着去稟報,自然是想帶着她一起回蘇州府了。眾人早知道他和茯蕶的關係,當下皆是會心一笑,便慫恿着他趕緊去報,回頭好好談論此番卧底邪教過程。

司馬尚游暗自苦笑,他這番上岸,私會洪治已是大罪,更別提什麼卧底了,當下只得無奈道:“好,待會兒再說。”言罷即帶着茯蕶走上了船閣。

王景弘見司馬尚游回歸,臉上神情卻沒有之前司馬尚游想得那般興奮,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回來就好。而後又看了看司馬尚游帶來的茯蕶,臉上微有疑惑,道:“你帶她上船,是何意思?”

司馬尚游道:“茯蕶自隨船隊從西洋回來后,便回北方探親。屬下在泰安城內偶爾遇見,便帶她回來。我們準備一起回蘇州府,先把事訂了。”只是他和茯蕶商量好了的說法,只有如此言語,船上眾人才不會疑心茯蕶此刻突然出現。

王景弘的臉色仍是那般平靜,道:“哦,你二人也準備辦事?該不會是受了秦航那小子的影響了吧?”他聽司馬尚游話里意思,明顯是想和茯蕶訂親。

司馬尚游尷尬一笑,回道:“回大人的話,坦白講,確實如此。秦航都成親了,我這個做兄弟的也不好拖下去。茯蕶和家裏長輩說了我和她的事,她家中長輩都沒意見。我和茯蕶便即商量,此次回去,就先訂親,待見過了她家中長輩后,再行成親。懇請副使大人容許茯蕶上船,一同雖屬下回歸江南。”

一旁的茯蕶聽到他如此言語,已是羞得不成樣子。

王景弘呵呵一笑,道:“事是好事,你也該成家了。”而後又斷了一斷,臉上似乎並沒表現出多大歡喜神色,又道:“茯蕶姑娘上次便跟着你隨同船隊下過西洋,萬里相隨,是個好姑娘呀。茯蕶姑娘,你先回艙歇着吧,本使和他還有點公事要談。”

茯蕶聽到副使如此言語,心知他已答應自己上船,此刻估計是要詢問司馬尚游在岸上卧底法論教的事,當下微微謝安,便即走出艙門,向著原來的住所走去。她上次在船上便即服侍過這位副使大人。對這帥船的一房一閣自是都非常熟悉。

司馬尚游見王景弘對茯蕶上船並無異議,心中微微放下心來,他知道副使大人支開茯蕶,便是要問自己這十來日在岸上的所作所為。他亦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當下便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他自然不會說他遇到了洪治一事,只是說法論教戒備森嚴,他只是和一堆最底層的教眾混了十來天,根本沒有辦法找到更高級別的教中首腦,這探敵任務自是沒能好好完成,懇請副使大人恕罪云云。

王景弘聽着他細細說來。並沒有詳細詢問此中情況,待司馬尚遊說完后,他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司馬尚游覺察到這位副使大人有些不對勁,王景弘對它一向是鍾愛有加,怎麼會出現此等臉色?

他小心翼翼地瞧着這位副使,心中努力回想自己是否有哪句話說錯。回想過後,也並沒有發現有何漏洞,這套說辭他可是想了好久才編好的,自認為是沒有半分破綻。副使大人卻好像還並不滿意,這是怎麼回事?

良久,王景弘仔細地打量着司馬尚游,像是第065章除了問題,他自問自己一直以來是那麼小心謹慎,唯恐露出馬腳,可想不到居然還是被發現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本方也出了內奸?否則這位副使大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

王景弘瞧着他臉上的錯愕神情,已是猜到了他此時所想,便道:“如若我所料不錯,你應該是段江南派上帥船的密探。其實早在數年前剿滅九曲塢一役中,本使便想到船隊有密探在帥船,可我沒想到是你。直到今時今日,你主動請纓上岸,我對你仍是信任不已。可最讓本使想不到的是,你竟和邪教也有牽連。你身上究竟還有多少秘密?你是如此出眾,又是如此年輕,包括正使大人和本使在內,以及馬將軍、費管事所有帥船的人對你都是讚譽有加,看得很重,你的表現也一直沒讓大家失望,可為何此次,要和那邪教扯上牽連呢?”

司馬尚游深知此時狡辯已是無用,副使大人既已把話點到這個份上,想必已是掌握了充分證據,不然不可能如此反常,說出的情況又如此清晰,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此次是完完全全地暴露了。

此刻的他已是完全死心,彷彿走到了世界末日。從他踏上帥船的第一日,他便有猜到過這個結局,可他卻還是努力地想把結局往好的方面發展,往雙方共贏的方面發展。不料,還是被發現了。看來,紙,終究是保不住火。

他沒有直接回答王景弘的話語,而是輕聲嘆了口氣,反問道:“我想知道,副使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王景弘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只是知道本使是西洋船隊的副使,卻不知道,本使還是東廠的統領。江湖上把東廠的四個統領稱為四大金剛,本使在成為船隊副使之前,一直便是在東廠行事,那四大金剛的稱號中,便有本使的一個名次。此次圍剿洪治,朝廷盡遣高手,本使也在其中。在竹林寺那日,你和洪治以及那位茯蕶姑娘的一言一行,本使都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么?”

司馬尚游終於知道,原來,還有人隱藏得比自己還深,火焰使者如此,這個王副使亦是如此。誰能想到一個西洋船隊的使者,竟是東廠的四大金剛之首?他默默地搖了搖頭,善泳者溺於水,他本是卧底,此刻卻仍是暴漏在了卧底之下,當真是一山高一山,一報還一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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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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