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千金下野 痴郎失父(上)

第三十五章 千金下野 痴郎失父(上)

惠兒乍一聽到這四個字,當真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她已經猜到司馬尚游來的目的,就是要勸自己放下仇恨。他這般聰慧的人兒,怕是也已經猜到自己將要在這兩日動手,是以及時過來相阻。可是,自己能放得下么?

從小到大,她的父親告訴她,她這一生只能為使命而活,只能為復仇而活。她接受着最殘酷的訓練,殺了很多不該殺的人,也騙了很多不該騙的人。她從來就沒有真正想過自己要如何活,該如何活。

直到遇到了他,這個風一樣捉摸不透的男子,是他,讓自己感受到了這世間除了使命之外,原來還有感情。

原來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份感情一直未曾泯滅過,直到他出現以後,這才洶湧而出。

情,對於女子而言,是與生俱來的。任你鐵石心腸,任你六根已凈,可在那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遇到了特定的人,你還是會情不自禁。

她自從鍾情司馬尚游以來,便一直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以前她接到任務,對於要殺的人片刻不會猶豫,會立即出手。可現在,別說是殺人,就是見到這個男子一面,她都會想着不能傷害到他。

情,已是讓她迷失了方向,讓她忘記了一切。

此刻,她鍾情的男子就在身旁,那麼溫柔,那麼深情地相擁着她,勸說她放下仇恨。

還有什麼,能夠抵擋的住這萬種柔情?

還有誰,能夠拒絕這令人着魔的話語?

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忍心傷害到他?

沒有,她不能有。

只是內心深處從小灌輸到她腦中的思想卻難以一刻便忘,她心中已是千萬遍的答應了這個男子,可口中卻仍是悠悠地說道:“父親告訴我,情。是世上最毒的毒藥,而我現在已是毒入膏肓了,你明白么?”話語凄凄,聲聲刺骨。

司馬尚游抱住她的手更加緊了,他似乎很是害怕她會從自己懷中脫手,他害怕失去,雖然他不曾擁有。

他不想懷中的女子受到一絲傷害,他此刻聽着她滲入骨髓的告白,心中有千萬般疼惜,回道:“情。是世上最毒的毒藥,難道恨,就不是世上最毒的毒藥么?我不要你恨,就算你毒入膏肓,我也不想你恨。放下恨,便能解情毒,答應我好么?”

惠兒的嬌容此時已是清淚滿面情到深處自然濃。這個男子,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語。今日為了解她的情毒,已是破例了很多。她焉能不知?

可是她相信,她堅信他的話語是真的,她堅信他的內心深處是愛着自己的。

兩情相悅時,有什麼可以阻擋?

有什麼不能放下?

又有什麼不能答應?

既已知道他的心。世上所有的一切此時對於她來說已是變得微不足道,什麼使命,什麼仇恨,她統統不要。她只想要他的真心。

以前她被恨蒙蔽了雙眼,現在他用情融化了她的心田,她開始覺得恨不能讓自己快活。自己一生都是為別人而活,而此刻她想為自己活一次,哪怕遍體鱗傷,也要活得漂亮!

放下吧,呵呵,既然你已說了放下,那,便徹底放下吧

蘇州府,瀏家港。

經過兩日的航行,鄭和船隊終於重回故鄉。闊別家鄉已久的兒郎們,此刻再次看到了故鄉的山和水,心中都是一陣酸楚,更多的是激動,卻還夾雜着些許興奮。又是一個兩年啊,從兩年前出海,到現在回來,不知不覺,這些兒郎們已在船隊呆了兩年。兩年光陰,彈指一瞬間,過得真快。

“回來咯!”

不知道誰發出的一聲大喊,徹底點燃了船隊人員的激情,“回來咯!回家咯!”聲聲大喊,震動港口。

眾人有的哭泣,有的歡呼,有的大笑,有的悵嘆,各自抒發著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

鄭和瞧着這些兒郎們歡呼雀躍的樣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原來他們,最想的還是故鄉啊!

儘管在外漂泊,但只有故鄉才是他們的歸宿,其實每個人都有鄉愁情節,鄭和也有。

小時候,鄉愁只是一座小山,他在山這頭,而家中的母親卻在山那頭。

長大后,鄉愁成了一隻信鴿,他在宮裏頭,而母親在宮外頭。

成熟后,鄉愁變成了一座墳墓,他跪在外頭,而母親躺在裏頭。

而此刻,鄉愁成了一道海峽,他在西洋那頭,而祖國和皇上在西洋這頭。

鄭和想着這些年的不斷離鄉,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呵’,他長嘆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角那欲滴不滴的晶瑩淚光,大踏步的走下船去。由於此行是接到聖上命令突然回航,是以蘇州府沿岸百姓都沒來得及迎接,岸上只有幾個宮裏派過來的特使。

鄭和走上了岸,向他們行了行官禮,便問道聖上有何差遣。

那特使道:“聖上有旨:着三保公公直接進京面聖,副使王景弘率隊在此修養數日,而後率領船隊北上渤海灣,沿黃河西進,在晉豫魯中下游段聽后差遣。”鄭和微微一驚,皇上竟然調船隊進黃河,這是要幹嘛?難道黃河沿岸有戰事?心中雖有種種疑問,他卻沒有問出口,他知道聖上如此急切召見自己定是有要事,是以他片刻不敢耽擱,接旨過後,便即和副使王景弘交待了事宜。

王景弘聞言聖上要調船隊進黃河,心中亦是猜不透,但為人臣子的不可妄測聖意,他雖然疑惑,卻也不加細問,接過了旨令后,便即給鄭和送行。

鄭和帶着一隊親兵和數十位大小官員,隨着那幾位特使,當即向京城趕去。

王景弘雖然不知道船隊進黃河幹嘛,但也猜到了肯定是有戰事,否則不會調西洋水師船隊前去內陸。他猜想最近會有戰事發生,便即未雨綢繆,先放了各船水手的假。讓他們回去家鄉見見親人。而後又命令各船軍士就地修養,補充戰備。

安寧公主本來亦是接到了旨意要一起和特使回歸京城,但她心中另有打算,便和那幾個特使說了,要在江南蘇州府玩一段時間,晚些時日再回京。那些個特使早就聽說過安寧公主的脾氣,不敢‘強請’,當下只得先隨着鄭和回京。

原來安寧公主知道自己此次一回京,便再難以見到秦航了。是以她找了個要在江南遊玩的借口,其實是想多和秦航待得一時半日。

秦航得王副使放假。心中自是興奮,忙拉着若純,和鄧孝明他們一起下船,準備結伴回鄉。

司馬尚游拉着茯蕶一起下船,他知道惠兒此次總歸是要走的,正想着如何和她見上一面道個別,茯蕶卻言道:“司馬大哥,此次我隨你出海已有兩年時光,還沒有回去見過師父他老人家。他一定生氣死了。我得先回去給他報個平安,晚些時日再來找你。”

司馬尚游正愁着無法單獨向惠兒道別,此時茯蕶卻開口要走,心中自然是大石落地。可茯蕶這兩年在船上盡心儘力陪伴着自己。自己實不忍相負,每每想到此處,他心中便是不安。好在茯蕶離家已久,此時要回去合情合理。他自然不會阻攔,便囑咐道:“路上小心些,到了北方來個信報個平安。”

茯蕶“嗯”的一聲答應了。和他深情相擁話別後,又一一和秦航他們告別,這才向北而去。而司馬尚游見茯蕶走後,便即和秦航他們告別,他家在丁村,和秦航鄧孝明住的沙鎮不同向,是以亦要分離。

眾人收拾行囊,各自朝着自家方向行去。秦航和鄧孝明他們剛走不久,安寧公主和小花便即追上,眾人見公主趕來,都是惶恐不已,各自行禮。

安寧公主和小花此刻已換了一身普通農家兒女的衣服,她免了眾人的禮,笑道:“聽說你們住在村鎮上,本宮在宮裏待得太久,也很想去鄉間村鎮瞧瞧,你們幾位帶個路吧。”眾人一聽,皆是大驚。

公主千金之軀,怎能隨他們回鎮?

秦航見她此刻已是打扮成了農家子弟模樣,知道她心中已是打定了這個主意,但他仍自勸道:“公主此事萬萬不妥,公主金枝玉葉,如何能隨草民村野之人下鄉?公主離京兩年,想必宮中聖上和諸位娘娘定是思念之極,公主還是隨大隊回京才是第一要事,否則在這村鎮之間萬一有個閃失,我等便是有九條命也難以擔待。”

“是啊,是啊,公主千金之軀,萬不能兒戲啊!”鄧孝明郭承昂等人極力附道。

雖然帶公主回鄉是體面榮幸之事,但是和這等榮譽相比,公主安危才是大事,萬一出了差錯,說不定全鎮人都要遭殃。是以眾人紛紛勸阻,都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

安寧公主微微有怒,道:“你就不能說我點好啊,動不動就是萬一有閃失之類的喪氣話,如今天下太平,還能有何閃失?再說了,你本事這麼大,還不能保護本宮么?”說罷,言語中微微有撒嬌模樣。

秦航大是尷尬,他自然不能說自己沒能力保護公主,但也不好就此答應。一旁的若純聽着公主對秦航的這些話,心中倒是微微好奇。她覺得公主似乎對秦航很是不同,無論是從她的言語還是眼神,都覺得公主對秦航頗有深意。

這是女人天生的直覺,一旦發覺有其他女子對自己的情郎有所異樣,都會本能的覺察到一些蛛絲馬跡。她不由得望向秦航,想從他的神色中瞧出端倪。

秦航道:“不是草民沒有能力保護公主,只是江湖上人心難測,鄉野中龍蛇混雜,保不準會出現什麼意外,望公主不要難為小子們,還是進京較為安全。”

安寧公主怒道:“你膽子倒挺大,找這麼些七七八八的借口出來,還敢趕我回宮?”

秦航聽到公主發怒,‘撲騰’一聲,跪在地上。急道:“草民不敢!”眾人亦是齊齊跪下。

安寧公主見他急切的模樣,心中似是有所不忍,道:“罷了,本宮不追究就是。前面帶路。再敢多言,決計不饒!”秦航知道再爭下去,怕是真要惹出事了,當下緩緩站起,默默地在前帶路。

這個刁蠻公主的脾氣他是再清楚不過了,有時候溫柔起來就像是一位非常懂事的少女,有時候發起怒來更像是一位蠻橫的女王,面對着這麼一位善變的姑奶奶,他只得服軟。好在她還有先見之明,換了一身農家的衣裳。若是她穿成綾羅綢緞,打死他也不敢帶她下鄉。

眾人一路來嘻嘻鬧鬧的場面,隨着這位公主的加盟變得沉悶無比,誰也不敢開一句玩笑,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盡皆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四周,唯恐有意外突現。

而司馬尚游自和秦航等人分離后,他便一直在遠處等着惠兒。待見到惠兒下船之後,卻是朝着西南方向走去,他不及細想惠兒到底要去哪。當先快步走了過去,在路上相候。惠兒見他在前路等待自己,亦是停住了腳步,怔怔的望着他。

司馬尚游緩緩走上前去。道:“接下來,有打算么?”

惠兒苦澀的笑了一聲,自嘲道:“我還能有什麼打算?咦,你身邊的那位茯蕶姑娘呢?”

司馬尚游道:“她回家去了。你。接下來去往何處?”

惠兒苦笑道:“呵呵,天大地大,總歸有我容身之地。去哪都一樣。”

司馬尚游低下了頭,惠兒走到如今這個局面,都是因為他,他怎能捨棄她一人上路?江湖路漫漫,她孤身一人,他實是放心不下。

俄而,他出言道:“你若是願意,可以來我的家鄉。我不想你一個人。”

惠兒聽着他那句‘我不想你一個人’,心中着實感動,原來在他心裏,還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她忽然覺得自己的選擇沒錯,愛了便愛了,至少她現在看到了回報。她嬌羞的點了點頭,紅暈生頰,誘人之極。

司馬尚游牽過了她的小手,她的手,是那麼的溫柔,又是那麼的冰冷。可從今往後,他要讓她不再冰冷,他要用自己的溫暖融化她的冰冷。此時,無需一句多餘的言語,只要一個簡單的牽手,對於二人來說,便是整個世界。

二人結伴回到丁村,村中人見他又帶了一個不同的女子回來,皆是用異樣的眼神瞧着二人。他二人在回村之前便已鬆開了手,就是為了避免村裡人不必要的猜測。可瞧這情況,眾人還是指指點點,心生疑惑。因為之前,他曾經帶了茯蕶回村,而茯蕶在丁村一呆便是兩年之久,直到和他一起出海。

在眾人的眼裏,早已認定那位茯蕶姑娘才是這位本村年輕俊才的媳婦,可此刻又帶了一個女子回來,而且這個女子比之茯蕶,亦是不逞多讓。一樣的是那麼的美麗,一樣的是那麼的年輕。村裡人受傳統觀念影響較深,見司馬尚游出兩趟海,卻換了兩個女子,這,可是有傷風化的事情啊,不知道他們家的父母該如何面對。

可有些年輕小伙卻也暗中支持嫉妒,心道:不愧是咱們丁村的過江龍,果然好本事!一出門便是美女環繞周身,享盡艷福,當真是羨煞他人啊!

惠兒瞧着眾人指指點點的模樣和不屑的眼神,似乎猜到了一絲端倪,她問道:“之前,你是不是帶着那位茯蕶姑娘回來過?”

司馬尚游點了點頭,嘆道:“我和她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些了,我心中至始至終最愛的是你,而茯蕶,是我對不起她。”說罷神色憔悴,眼神中充滿了無奈。惠兒默然,而後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傷了兩個女子。”

司馬尚游知道她會這麼說,也知道她說的早晚會成為事實。紙包不住火,茯蕶早晚要知道。就算一直瞞着她,司馬尚游內心只會更加不安,何況他並沒有打算一直欺瞞茯蕶。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和茯蕶說出實情,可每次看到茯蕶那可愛模樣,看到她那惹人憐惜的模樣,他總是不忍。

他不忍以這麼一個方式去傷害她,可他卻也知道,他拖的越久,對她們的傷害便會越深,這該如何處理,成了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難題。以前大多時間都在船隊,還能以繁忙船務去忘卻,可現在卸甲歸田,茯蕶早晚會回來,到時候該如何解釋?到時候該如何面對?他都不敢去想,他怕見到那一天。

唉,不想了,越想越是凌亂。

他整了整思緒,對着惠兒輕道:“一萬年太久,我只爭朝夕。日後的事誰也預料不到,但此刻,咱們已經擁有,這便夠了,不是么?”

惠兒聽着他那句“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亦是有感而發。

她不期望能和他相愛一萬年,她也只是希望只要這刻他在身邊,便即足夠。世上海枯石爛的愛情太多了,可又有幾個能走到最後?還是珍惜眼前的時光,活在當下吧。

她朝着司馬尚游點了點頭,這是二人心中最認同最值得呵護的默契,此刻就好,又何必再想下刻?

二人忽忽間已到了家門口,司馬尚游當先推開門進去。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按照以往作息規律,父母應該都回來了。他帶着惠兒,走過了院門,來到了內堂。

“爹,娘,孩兒回來了,你們在么?”

司馬尚游當先喊道,他覺得爹娘如果此刻聽到他的喊聲,心中一定高興壞了吧。二老有兩年沒見兒子,若是見得兒子平安歸來,指不定會樂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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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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