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意躊躇

第三十一章 意躊躇

蘇門答臘。

馬歡率着五千精兵退回王城后,便一直遣出哨探查探蘇干剌大軍的行蹤。忽聽得探子來報,蘇干剌已率大軍馳援老巢去了。馬歡聞言大喜,立即重新率軍出城,截斷蘇干剌後路。

蘇干剌此刻正帶着全部人馬回師山城,待行至半路,忽聽得一聲炮響,四面八方現出了明軍身影。漫山遍野,紅旗招展,瞧這陣勢,怕不下於數萬之眾。數萬人齊聲叫呼,聲勢震天。

蘇干剌驚慌失措,正欲突圍,忽見前方明軍陣中讓開了一條路,當中一個中年男子躍馬而出,微笑道:“蘇干剌,本使於此等候多時了。”

蘇干剌聽得大驚:“你就是鄭和?”

那男子續而一笑:“正是。此刻你已陷入我大軍重重包圍之中,還不投降么?”

話音一落,數萬人齊喊:“快快投降!快快投降!”

蘇干剌環顧四周,見己方將士皆有所懼,便即朗聲大叫道:“勇士們,莫要被敵軍嚇破了膽。衝出去,回到了王城就是勝利!”他見對方人馬和己方人馬相當,便想殊死一搏,尋求突圍。

鄭和見他已成瓮中之鱉,兀自如此強硬,當下搖了搖頭,退回了陣中。一聲“殺”聲,揭開了大戰的序幕。

明軍以逸待勞,又做好了充分準備,自是大佔上風。蘇干剌軍一萬餘人被困在山路中,無法施展,只能淪為箭靶子。哀聲不絕,呼聲不斷,戰鬥打得極其慘烈。蘇干剌軍雖被包圍,戰鬥力仍是不弱,若非明軍提前佔好地利,誰強誰弱。還真難說。

卻見蘇干剌軍一隊隊弓箭手排成數排,張弓搭箭,對着明軍就是一陣掃射,登時打退了明軍進攻勢頭。鄭和見對方弓箭手勇猛善戰,箭術賊准,也不由得大起愛才之心,但他深知蘇干剌為人狡詐,一旦成勢,定會波及周邊。是以此戰不容有失,一定要殲滅他的有生力量。他又下令調集所有火銃兵上前助戰。火銃兵一加入,登時戰況大為好轉,火銃火藥猛烈,一陣排放過後,便即換另一隊,如此交換下來,敵軍無暇應對,弓箭手的優勢便被火銃兵壓了下來。明軍的火銃兵訓練有素,一向被鄭和當作親兵使用。此次危急中一出手,果然是精兵。

那火銃本是利用彈簧的原理將鉛丸發射出去,以此傷敵。一旦被鉛丸擊中,便是鋼鐵亦能被打穿。何況是血肉之軀?敵軍中彈的將士所受傷口面積之大,當真嚇人。胸膛上,頭腦中,都如開了花一般。血漿噴得到處都是,使人一看便心驚膽裂。敵軍見明軍火力兇猛,便即放棄抵抗。拚命逃躥。登時整個大軍亂成一團,將指揮不到士,士指揮不到兵,盡皆抱頭亂跑。山路本就蜿蜒崎嶇,不利於施展兵力,蘇干剌只得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精兵一隊隊被消滅。

但他也是素有智計之人,此刻見戰況不利於己,當機立斷道:“勇士們,先撤回去!快撤!”眾將士聽到撤退命令,早就無心戀戰了,紛紛丟盔棄甲,狼狽撤了開去。一路上,丟下的兵器,盔甲,數不勝數,盡皆成為了明軍戰利品。蘇干剌見回城之路已被鄭和堵死,只得另作打算。

他頭腦微微一轉,便即想到了去處。他欲將大軍帶到南岸港口處,那裏還有他的水軍部隊,只要能和水軍會合,定當能再壯聲勢,挽回頹勢。想到此處,便一馬當先,率領着殘餘兵將向南方退去。這一戰下來,他又損失了數千兵力,實力已完全不能和鄭和軍隊相抗衡。軍心士氣亦是大受影響,戰力更是短期內難以恢復。蘇干剌此次出征,本是算得極為精細,可不料竟會是如此結局,他長嘆了一口氣,心知山城空虛,此刻多半被鄭和攻下來了,此時只能從海山找出路了。可恨的是鄭和又在後面拚命的追,當真是要將他趕盡殺絕。

他不敢耽擱,只能加速撤退。這一萬人馬此刻當真可以用潰不成軍來形容,聽到身後追殺聲,便跑得更快,唯恐掉隊。這還是當年那支威震南海的蘇門答臘精騎么?蘇干剌此刻恨透了那個陳祖德,若非是他獻計,焉能有此大敗?可他也不想想,若非自己貪心,又怎會聽及旁人的挑唆之語?此刻想什麼都已晚了,還是先保住這點家底再談日後吧。

蘇干剌想着,想着日後東山再起,卻見前方旌旗林立,兵甲燦燦,他急忙勒住馬頭,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會有敵軍?敵軍到底還有多少人?他此刻的驚訝之色已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憑藉對旗號的了解,他已經知道前方是大明軍隊。而且兵力之眾,不弱於己,後面塵土飛揚,馬蹄聲時起時歇,不知道還有多少大軍隱藏在後。

他生平第045章結精兵,團團將他圍住。

蘇干剌揮舞着彎刀,斬殺了一個又一個強敵。他本身勇猛之極,加上寶刀在手,登時如虎添翼,身旁的數十個明軍竟被他殺得心生懼意,不敢向前。

馬歡見狀,拔出長刀,拍馬而上,和那蘇干剌戰在了一起。是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二人都是戰將,都有着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之能。二人殺得興起,所幸忘了周圍百態,一時間彎刀對長刀,刀刀鏗然,招招致命。馬歡為將多年,一把長刀,曾經掃遍中原。此時在異域番邦,遇着對手,也是渾然忘了自我,全身投入到對攻之中。

此刻,少漁翁國王攻下了蘇干剌的山城,便即點好兵將,全力馳援鄭和。他這數千精兵一到,立即加速了戰局進程。明軍有了生力軍加盟,更是越戰越勇,拚命殲敵。而蘇干剌軍本就腹背受敵,此時見對方又來了援軍,瞬間士氣便即大弱,越打越沒底氣。戰局已成一邊倒局面,蘇干剌軍節節敗退,已退縮至不足數里的防護圈,兀自做困獸之鬥。

鄭和率領着三軍,步步為營,將敵軍一個個斬殺,蘇干剌軍近萬餘人此刻已殺得不足兩千人,可以說是敗局已定。而他們的主帥蘇干剌此時仍自和馬歡殺得難解難分,一個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一個是天生勇猛的王子,二人這一場大戰下來,吸引了全軍觀望。剩餘的兩千餘人紛紛停止了刀兵,觀望着戰局,而鄭和軍隊亦是停止了屠戮,數萬名將士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二人廝殺。

蘇干剌此時和馬歡已戰了數百回合,仍是不分勝敗。二人都有些疲倦,尤其是蘇干剌,心力交悴,已沒有了之前的傲氣,剩餘的只有英雄末路的嘆息。他無力的墜下戰馬,手中彎刀仍不脫手,身上數個傷口已讓他沒有了再行廝殺的力氣,只是不甘的望着馬歡。

馬歡這一場打下來,身上也受了他三刀,好久沒有這麼暢快淋漓的打過了!

他覺得很滿足,身為將軍,能遇到如此強勁的對手,是對將軍二字最好的詮釋。他毫不退避的迎上蘇干剌那不甘的眼神,抹了抹臉上的鮮血,微笑道:“蘇干剌將軍,你若不服,咱們還可以再打一場。呵呵,我大明將士敬重勇士,你是個勇士,可不是明君,倘若你不篡位,是有很好的未來的。”

蘇干剌咧開了嘴,亦自一笑:“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哪有那麼多廢話!你進招吧!”言罷仍自掙扎着站起,他左腳去蹬那馬鐙,可是身體似乎已是不聽使喚,竟無法蹬牢那馬鐙。蹣跚間又跌倒在地。

鄭和此時命令軍隊將剩餘的兩千敵軍繳了兵器,那些軍士已全部停止了抵抗,成為俘虜。鄭和緩緩拍馬,來到了蘇干剌對面。蘇干剌瞧着這位‘破壞’自己好事的明朝使者,心中感慨萬千,不知道是該恨還是該敬。

鄭和沉聲道:“蘇干剌將軍,事已至此,你已無力回天。何必再做無謂的掙扎?既害了你自己,又害了跟隨自己的將士,何苦呢?”

蘇干剌緩緩轉過了頭。望向適才爭鬥的戰場。這一場戰鬥下來,自己身旁的將士損失殆盡,上萬人盡皆葬身於此。數個時辰之前,他們還是最精銳的將士,他們還是威震南海的蘇門答臘精騎,可此刻,他們已靜靜的埋在此處,即將成為一堆白骨!

他想到了遙遠的中原有這麼一句話,叫做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如今,自己功業未成,身邊卻仍是堆積了萬骨。難道真是自己的錯么?

他不敢再面對這些屍首,他害怕。

尤其是當他看到剩餘的兩千餘將士那一雙雙期盼的眼神。他無論如何,是不敢再戰下去了。

“噹啷”一聲,彎刀已落,長發已散。王冠在那一瞬間已成為了雲煙。

王侯將相,最後不都要化歸塵土么?就像這些將士一樣,都要埋葬在這些黃土裏。那個時候,誰又會記得,你曾經的風光,誰又會記得你曾經為王?你說霸業總是可以長久開弓總歸不能回頭,為何你的眼神還有孤獨時的落寞?是否只是一時興起,填滿你的無盡野心,心中可有一片凈土能讓你停留?

都過去了,從今往後,也許不會有人記得有個叫蘇干剌的名字,親手葬送了這數萬忠魂!

幾個明軍士兵走向了他,拾起了他的彎刀,綁住了他的身軀,將他押至鄭和馬前。鄭和看着這一代王雄,終於低下了他那高傲的頭,心中不由得一陣感觸:有些人一點就明白,為何有些人即使搭上數萬條性命,仍然不明白,這個世道,不是你所能掌控的。滔滔歷史長河已告訴我們,天威不容挑戰,你要逆天,上天就讓你滅亡。

鄭和命人將蘇干剌押回王城,眾人開始清理戰場。此戰過後,最高興的莫過於少漁翁國王了。這一戰下來,不但剪除了自己王位最大的威脅,並且還和天朝水師並肩作戰,他日必將增強自己在南海一帶的話語權。如此結局,怎不叫他興奮?

鄭和卻是高興不起來,雖然此刻他是勝利者,可是他並沒有品嘗到一絲勝利者該有的甜頭。傷亡了數千將士不說,更為重要的是,在異域他鄉,他又添了一筆血債。

將來蘇門答臘的史書不會記載蘇干剌如何如何篡位,卻會記着他鄭和,率領着數萬人馬在西洋製造了屠殺慘案。悠悠青史,會記得,所有人的功過。也許有人說他揚威異域,提高了天朝神威。但他也能肯定,將來一定會有人說他,率隊在西洋‘作惡’,損壞了天朝和南海諸國的友誼。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無盡的評說。這會成為他的政治資本,將來也必會成為他的政治包袱。

他靜靜的望着這片戰場,如果沒有這次旅行,這裏山清水秀,會是一個絕佳風景。可惜現在,此處成為了一個著名戰役戰鬥點,將來必會受到世人銘記。也許甚至還會有人唾罵,唾罵他這個罪魁禍首,如果沒有他,這裏不會埋屍上萬。他這一生,為了這個使命,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前路漫漫,不知還有多少惡仗,不知道還有多少個蘇干剌在等着他。而他要做的,就是碾過他們,到達目的地,傳播天朝文明,傳播天朝聲威,然後回鄉,靜靜的過完這一生。只是這一路上,到底還要做多少功,造多少‘孽’,卻不是他能掌控的的了。

馬歡默默地走到他身旁,此時他的傷勢已做過簡單的包紮,他的心思卻和鄭和有着驚人的類似。身為將軍,他看慣了生死。有的悲壯,有的轟轟烈烈,有的嗤之以鼻,有的讓人噁心。

生命,有時候就是如此短暫。可要讓它發光,讓它耀眼,只要一個瞬間就夠了。只是他的使命便是配合鄭和的使命,誰要是想阻擋,他都不能答應。

殘缺的夕陽此刻也已下山,無論生前多麼轟轟烈烈,死後多麼凄涼刺骨,這夕陽卻是永遠不變,此刻它要按時落下,明日它又要準時升起。這大地上發生的一

切,它不在乎,它要做的,便是每日照耀這片大地,然後歸隱。

夕陽西下,鄭和,馬歡的影子越拉越長,然後漸漸消融。

呵,天地無限美好,只是接近了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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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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