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情深不忍拒姝意 心道豈能縛雙足

第二十五章 情深不忍拒姝意 心道豈能縛雙足

洞庭湖一戰,官軍水師大獲全勝。馬歡指揮船隊將九曲塢的殘餘主力盡數全殲,君山總舵也連根拔起。清理戰場過後,只不見了大當家段江南及少數頭領,馬歡亦自深以為憾。但此役下來他已將橫行江南十餘年的水上賊匪打得灰飛煙滅,如此戰果,足以一血日前兵敗之恥,足以給朝廷一個完美交代。

捷報傳至京師后,成祖皇帝龍顏大悅,通令嘉獎三軍。漢王朱高煦憑此戰功,威望更勝以往,馬歡日前兵敗之罪亦被赦免,眾將士在君山大肆慶功。

九曲塢君山總舵地勢複雜,易守難攻,此次能一戰定乾坤,馬歡功不可沒。大宴期間漢王高度評價了馬歡的戰術能力,眾將更是頻頻敬酒。馬歡卻還在為沒能截下段江南悶悶不樂,他深知此人功力高深,在江南樹大根深,此次讓他跑了,日後定是一大隱患,是以一直追悔不已。

眾將士卻是開懷大飲,熱鬧無比。秦航不擅飲酒,在席間沒待片刻,便即走下山來。

君山小島獨立湖中,四面環水。島上山峰齊聚,連綿不絕。若不是賊匪以此為巢,此處倒真是個修身養性的福地。秦航此刻漫步湖邊,獨自欣賞着這洞府之庭的無限美景。江南山水之美,甲於天下。在這洞庭湖畔,更是淋漓盡顯。大戰過後,便是平靜。

秦航卻沒有絲毫勝利過後的喜悅感,這一戰,不知有多少兒郎葬身在這湖中!不知又有多少家庭聞訊哀嚎!在這太平盛世,他們本可以安居樂業,共享天倫,可如今卻成為了水中冤魂!這到底是誰的錯?是老天么?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芸芸眾生的性命在老天的眼裏又算得了什麼?世人皆欲與天比高,可最後都為天地所不容!

其實世人完全可以像那湖水一樣。平靜的在洞庭流淌,便是絕佳風景。可若偏偏想要掀起波瀾,只能落得個屍魂蔽湖,血流成河的煉獄之場。這本是最簡單的道理,為何眾多世人卻偏偏看不通透呢?秦航看着湖中殘留的血紅,心中默默地為這些兒郎祈禱,但願這清澈的湖水,能夠洗滌這些屈死的冤魂!

他緩緩走到湖畔西首,蹲下了身子,想要舀兩把湖水洗洗臉面。雙手剛一伸出。便覺的雙臂隱隱酸痛,他心下一驚,已想到了緣由。暗道:我只跟他拼了幾手,卻還有這麼大的後勁兒,此人內力當真厲害!怕是除了賊首段江南,九曲塢也沒其他人有如此功力了!

想到自己能和這位名震江湖的水上梟雄對上數招,心中卻也隱隱有些自豪。他微微舒展臂膀,左右擺動,以緩解酸痛。忽聽得湖中有軍士攔路的聲音。他抬頭一望。見湖中有一艘船隊的巡邏船攔住了一艘小船,軍士正在發問。

兩船離岸只有十餘丈遠的距離,他隱約聽到有女子的嬌喝聲,便施展輕功。前去看個明白。他腳尖只在湖中輕輕一點,便即跳上了己方的巡邏船。船上的巡邏軍士認得他是馬歡身旁的水手,便和他說了緣由。

秦航看了一眼身旁小船上的那個女子,頓時神色一驚。叫道:“是你?”

原來他認出了這個姑娘正是在京城和司馬尚游大打出手的人。茯蕶也已認出了他,知道秦航和司馬尚游是一夥的,而司馬尚游口中的幾個兄弟估計也有他一份。

當下神情大喜。道:“我記得你和司馬大哥是一起的。”

秦航笑道:“姑娘記性倒好,不知道姑娘來此有何貴幹?”

茯蕶指了指船艙中的司馬尚游,道:“是司馬大哥讓我帶他來找什麼船隊的,謝天謝地,我總算是找到你們了!”

秦航看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見船艙中躺着的是司馬尚游,當下喜出望外,立即跳上了茯蕶的小船,徑直走到船艙,見司馬尚游兀自不醒,似乎是受了傷,忙問道:“姑娘,他怎麼了?”言語中很是急切。

茯蕶道:“他數日前受了重傷,前日才得人相救,眼下還要數個時辰才能醒。”

秦航聽聞司馬尚游受傷,心中一酸,道:“姑娘可知是誰傷的他?”

茯蕶神色凄然,道:“我也不知,只能等他醒來再問他了。司馬大哥重傷之時,要我帶他來找你們,他怕自己撐不下去,說最想見的便是你們。我便帶他過來了,還好你們當真在此,否則倒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

秦航心中一動,聽出來司馬尚游此前傷情定是嚴重的很,想要過來見最後一面。當下忍不住熱淚縱橫,道:“那後來他的傷是如何得救的?”

茯蕶道:“我們在澧水的時候遇到一位奇人,那位前輩運功為他療傷,將他體內積毒逼了出來。而後我便找到了這,那位前輩在救完司馬大哥之後便走了。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看到你們的旗幟上寫了馬字,知道是他要找的馬歡什麼船隊,便想要靠岸,他們就攔下了。”

秦航聽司馬尚游的呼吸均勻,臉上紅潤,知道他傷勢已是無恙。他見茯蕶之前對司馬尚游還恨不得殺之後快,而現在瞧這形勢這位姑娘對司馬尚游好像很是關心,一口一個司馬大哥的,叫得好不嫻熟!莫不是他們已經?

秦航不好意思當面胡亂猜測,心中卻是暗呼:完了完了,敵我關係在發生不斷的變化,這‘敵情’看來是錯綜複雜啊。

茯蕶見秦航看看司馬尚游,又看着自己,眼神中帶有一絲疑惑,甚至還有一絲狡黠,她臉上沒來由的一紅,當下便不做聲。

秦航雖不知他二人怎麼會碰到一起,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絕對另有一番‘奇遇’,只是在這當口,他也不好怎麼細問,便道:“我們一直在找尚游,此刻他既已回來,還是先帶他到船隊好好休息,待他醒來后再問他的傷由吧。”

茯蕶點了點頭。便幫着秦航將將司馬尚游扶到巡邏船上,而後二人一起又將他挪到帥船上的寢房中。期間茯蕶一直不離片刻,關切之情,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來。秦航暗暗看在眼裏,卻不點破。他想等司馬尚游醒來后再‘逼問’詳情。

鄧孝明和郭承昂在九曲塢寨中喝得大醉,此刻酒席已散,二人便顫顫咧咧往帥船上走來。二人相互攙扶,東倒西歪的走上了船。

忽覺眼前一亮,鄧孝明見到船中一個紅衫女子正自站立在寢房之外。那個身材,那份婀娜。那個倩影,早已深深印在心中,時刻不能相忘。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提起右手,將迷糊的眼睛使勁的揉搓了兩下,定睛再看,見倩影依稀,秀髮依舊,不是那個每日想念的小仙女是誰?

他大喜過望。一把推開了身旁的郭承昂,“去去去!邊兒待去!”言罷又歪斜着向那身影走去。

茯蕶聽到身後響聲,回頭一望,認出了鄧孝明。那日在京城。這小子倒是一直糾纏自己。

鄧孝明見茯蕶回過頭來,登時心都化了,臉上喜笑不已,道:“呵呵。小仙女,咱們又見面了。咱,可又。可又見面了。”此時他酒意極大,頭腦兀自渾渾噩噩。

茯蕶見他向自己靠來,俏臉一怒,斜身避了開去。

鄧孝明身子歪着倒向一邊,口中碎念道:“小仙女,我想你,想你,想得好苦啊,你,你怎麼不,不理我?”

茯蕶見他口中雜言不清,怒道:“你口中不乾不淨瞎說什麼呢?”

鄧孝明掙扎着爬起,眼神直盯着茯蕶,道:“小仙女,你,你是來看我的么?”說罷,又向她靠了過去。

茯蕶當先飛起一腳,已將鄧孝明踢出了兩三丈遠,盛怒道:“你再這麼無禮,姑娘就廢了你!”

此時秦航剛從艙外打好熱水過來,見鄧孝明癱倒在地,又看到茯蕶怒氣沖沖的站在一旁,頓時大吃一驚,問道:“你把他怎麼了?”說罷將水盆放在地板,轉身去扶鄧孝明。

茯蕶翹嘴一揚,道:“這小子耍酒瘋,想占姑娘便宜來着,姑娘自然要讓他長點記性!”

秦航深知鄧孝明一直以來苦戀茯蕶,此刻見他醉醺醺的躺地,心中也是猜了個**不離十,便道:“這傢伙酒喝多了,無禮之處還望姑娘恕罪,回去在下自會修理他!”

茯蕶怒容漸消,道:“姑娘不會和他一般計較,叫他日後小心些。”說罷,逕自走了過來,拿起地板上的水盤,端進了寢房中。

秦航轉過頭來,看了看懷中的鄧孝明,輕輕搖頭暗暗嘆息,便將他扶進另一房中。

到得日入時分,已是酉時初刻。司馬尚游終於“恩寧”一聲,醒了過來。映在眼前的仍是那張熟悉的臉龐,清秀迤邐中又帶有些嫵媚嬌鮮。他記得自己數次吐血時見到的也是這張面龐,原來,她一直便陪在自己身邊么?

茯蕶見他醒了,臉上終於開懷,神色露顏,目光中卻隱隱有些晶瑩泛光,喜道:“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過來了!”言語嗚咽,似是要喜極而泣。

司馬尚游見她真情流露,心中亦是一陣感觸,他抬頭看了看周圍佈置,竟是那麼的熟悉,曾幾何時,自己每天醒來看到的不都是這個樣子么?

他神色中帶着一股莫名的欣喜,道:“我這是在帥船上么?難道我真的又回到了帥船上?”

茯蕶點了點頭,道:“這確實是馬歡將軍的帥船。”

司馬尚游聞言大喜,道:“那他們呢,我的那些兄弟們呢?他們還好么?”言語間竟是焦急萬分,生怕他們會出事一般。

茯蕶櫻唇一撇,微微嗔道:“我在你身邊老半天了,你都不問,開口便是你的那些兄弟,你真當我是透明的么?”

司馬尚游臉色一轉,心中覺得不好意思,吶吶道:“對不起,謝謝你救我性命,又帶我回到了船隊。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日後尚游做牛做馬也要”

“能不能不要這麼俗?牛馬有那麼好做么?我救你難道就是為了要你做牛馬么?”不等司馬尚遊說出下言,茯蕶便即打斷道。

司馬尚游無言,只得儘力回想。他記得自己中了劫言的黑心掌。可適才稍稍運力,內息已是暢通無礙,傷勢自然已是好了。可是自己明明將師父的情報送給了馬歡將軍,為何自己此刻卻又躺在了帥船上?那麼馬歡將軍的船隊自是無礙了,想到此處他心中稍微好過了一點,所幸沒能鑄成大錯,船隊應是無虞。可船隊無礙,那麼師父呢?難道師父出事了?

一念及此,他立即問道:“我們現下是在何處?”

茯蕶道:“在洞庭湖啊。”

司馬尚游心知事情有變,忙又問道:“那九曲塢呢?”

茯蕶神色一沉。輕聲說道:“我適才聽你們船上的軍士講,九曲塢已被你們的馬歡將軍滅了。”

司馬尚游腦袋“嗡嗡”一聲,半刻不能做聲。茯蕶知道他是九曲塢大當家的弟子,可現在他明明又是馬歡船隊的人,心中便隱隱猜到了一些。

她見司馬尚游臉色獃滯,忙又補了一句,道:“九曲塢雖然被滅了,可我聽他們說好像沒有發現大當家的,還有人說見到大當家從湖中逃了出去。”

司馬尚游聞言一怔。他自然知道師父的本事,既然沒有被發現,那十有**是逃了出去。可是這九曲塢是師父自己一生的心血,此刻便就這麼沒了。那師父日後該怎麼?

想到這,他已經不敢往下想了,他無法想像這麼大的基業被毀對他師父該是個什麼樣的打擊。他想不通發生了什麼事,按照道理。他送給了馬歡將軍誘餌情報,應該是師父佔了上風,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九曲塢被毀了呢?

他心知這些問題只有問船隊的人才能找到答案。便道:“我那些船上的兄弟呢?他們沒在么?”

茯蕶道:“有一個叫秦航的剛剛來看過你,現在他們好像是去修理受創的戰船了,我還聽說船隊好像馬上就要離開了。”

司馬尚游立即從船上跳起,道:“我要出去看看情況。”

茯蕶急道:“你才傷愈,不要亂動了,還是先休養一會兒。”

司馬尚游穿好外衫,顧不上茯蕶口中交待的休養,便即出門,茯蕶隨即也一起跟了出去。

司馬尚遊走出船艙,來到甲板,見三軍已經集結完畢,全部登上了船,只留下一艘戰船還在搶修,秦航這些水手自是在這些搶修人員當中。卻見馬歡站在船樓指揮調度,他也看到司馬尚遊走出了艙,便即讓他上來。

司馬尚遊走上船樓,向馬歡將軍問了好,便即詢問戰況。馬歡將此戰簡略的說了一下,司馬尚游聽得驚奇怔怔無語。

忽然他雙腿一跪,道:“將軍,尚游死罪。尚游自奉將軍探敵之令后,輕裝簡從一路往洞庭湖尋來。在三江口發現了數十艘賊船后,便即傳書。可不料竟差點害得水師全軍覆沒,萬幸我水師船隊皇恩相佑,化險為夷,否則尚游便是千古罪人!此次情報有誤,尚游甘願領罪!”

馬歡嘆了一口氣,道:“賊子早就打好算盤在三江口以數十艘戰船相誘,便是你不傳信過來,他們總歸會有方法讓我得知,說到底這也怪你不得,只怪賊子狡詐多端。好在多行不義必自斃,賊匪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若不是賊匪那數十艘戰船做了無用誘餌,他們全部戰船齊集拚死一戰,我們說不定會受更多損失。此刻戰事已畢,我軍大捷,這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司馬尚游見馬歡將軍原諒了自己,心中又是一酸,他本不想再欺騙他們,可是他實在沒有勇氣在這當口說出自己故意傳信的意圖。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將實情說出,馬歡會寒心,船上的眾位兄弟會寒心,一人會一口唾沫將他淹死。

他只能默默地將實情埋在心裏,錯誤既已鑄成,再追究亦是不能改變事實,只能日後再圖回補。

馬歡又問了他受傷的詳情,司馬尚遊說是被九曲塢劫言道人所傷。這次他是以在打探敵情時被對方發現隨即相爭為受傷的借口,馬歡自是深信不疑。馬歡也曾懷疑過船隊眾人,可是司馬尚游來歷清楚,又是自己心腹,在西洋時表現更是出色,他是如何也不會疑心到他身上的。

馬歡見他傷勢已好,便道:“待那艘戰船一修復,咱們就該回航了。此次任務已經完成,你們也該回去和家人團聚了。”

司馬尚游點了點頭,他也是很想念丁村的養父養母。未幾,秦航鄧孝明他們一行水手已從那戰船上撤了下來,顯是已將船隻修好。

幾人跳上帥船,見司馬尚游生龍活虎的站在馬歡身旁,盡皆跑過來,相擁相呼。秦航更是一拳打向司馬尚游胸膛,笑道:“好小子,可讓大傢伙擔心死你了!”

司馬尚游也自笑道:“還好這條小命算是撿回來了,再見到你們,當真是恍若隔世啊!”

“哈哈哈哈!你小子命大,看來日後這種差使要多派你幾次!”

“哈哈哈哈!”

馬歡看着他們這伙年輕人興奮的樣子,心中也是暗暗歡喜。

卻見船下甲板上的一個倩影,看着船樓上眾人歡呼雀躍模樣,神情落寞,黯然輕嘆,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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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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