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便愛了 又何如

第二十三章 便愛了 又何如

馬歡在三江口經此大敗后,率軍退到長江口,等候朝廷水師援軍接應。此番大戰後,他的五十餘艘戰船隻剩下一半,軍士更是傷亡了七八千之眾,是他為將以來打過的最慘一仗。馬歡在戰後如實奏報軍情,將兵敗的消息傳至京城,並請皇上調金陵水師前來支援。成祖皇帝大怒,然考慮到剿匪尚未成功,將士仍須拚命,便從金陵調了二十餘艘戰船前來支援,他罷免了馬歡主將之位,派了漢王朱高煦前來接替。

成祖皇帝心中清楚馬歡雖敗,但水戰能力卻是當朝無二,只是大軍兵敗,總得要有人承擔責任,是以他只是罷免馬歡主將之位,卻仍令他隨軍輔助漢王。漢王朱高煦是成祖皇帝次子,早年隨父起兵北平,屢立戰功。成祖即位后,封他為漢王,藩國雲南。他卻一直留在金陵,不肯就藩。成祖聞得馬歡要請金陵水師相助時,便派了這個兒子出山。朱高煦雖貴為皇子,卻是一員猛將,當年靖難之役他從北京打到南京,端的是英勇無比!接到成祖皇帝命令后,他立即從金陵帶了二十餘艘戰船西來馳援。

馬歡此時率領着剩餘人船在長江口等候,見到援軍過來,當下吹號擊鼓相迎。漢王朱高煦和馬歡會師后,便詳細的問及此次戰況和賊匪戰力。

馬歡一一據實說道:“此次我軍先敗,而後卻得岳州官軍相助反敗為勝,戰後我水師船隊受創雖重,然精華尚在。且前後兩戰下來,九曲塢的賊匪也是大損元氣,損失戰船約有四五十艘,是以末將以為此刻也正是斬草除根殲滅他們的絕佳機會!”他的話確實屬實。

馬歡水師此次雖遭重創,但九曲塢也好不到哪去。前後損失了四五十艘戰船,佔到了絕大半主力。眼下他們剩餘的全部戰船加起來已不到三十艘。對於朝廷而言,這確實是最佳殲敵良機。

漢王久經陣仗,自也懂得其中分寸。他心中明白皇上此次讓他來,基本上也就是讓自己來撿功勞的。只是他一向擅長陣地戰,從未打過水戰,因此也知道馬歡的重要性。他心中想着:只要馬歡搭好台,本王就只管唱好戲,到時這剿匪之功不還全部要算在本王頭上?打好心中算盤后,他便放手讓馬歡去準備。

馬歡早就聽聞這個皇子爺向來喜歡爭功,本以為他會很難接受自己建議。卻不料他竟如此信任自己,當下十分感激,道:“王爺運籌帷幄,末將佩服,末將這就去準備,然後再向王爺詳細的報告作戰方案!”

漢王微笑點了點頭,道:“大家都是為朝廷效力,務必要各盡其才。將軍水戰能力甲於天下,本王也是早有耳聞。此刻父皇雖令本王主事,但馬將軍儘管獻策,本王正好也可以好學習學習這水戰要領。”言語間說得倒是誠懇之極。

馬歡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王爺如此相贊。末將愧不敢當。然則末將一定竭盡所能,誓要滅了九曲塢這幫賊子,以報吾皇隆恩及王爺厚愛!”

漢王的目光中對馬歡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欣賞之意,道:“勝敗乃常事。將軍懂得知恥后勇,本王大感欣慰。你這就放手去做吧,本王要看看你是否能說道做到!”馬歡再次謝恩。便退了開去。

他心中心知肚明,本來臨陣換帥是兵家大忌,但皇上畢竟信任自己的水戰能力,還讓自己繼續充當實際指揮者的角色,這是對自己莫大的信任!至於日後這功勞,他倒也不是非常在意,只要能讓自己雪恥,便是將功勞給了漢王又有何不可?

此時他心中卻只有感恩之念,毫無爭功之意了。隨後他立即去視察金陵水師的戰船情況及兵員,火力配置,而後根據情況詳細地制出了一套作戰方案。

茯蕶自被司馬尚游無情拒絕後,心灰意懶,傷心欲絕。但她又不想回北方,這幾日便一直在江南徘徊。想到司馬尚游狠心絕情,她心中苦悶,氣恨,悲痛,難過,一股腦的涌了出來。

回想起見他的第一面,那個瀟洒自若的少年身影又現眼前。她想到了她刺向他的那一劍,那任性的一劍,在他的胸膛留下了一道疤痕,可卻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一個影子。從那時候起,她便忘不了他了吧?

那時候的他是這麼執着,卻又那麼讓人憐惜,她的心就此為他融化。可那個時候,她師父已經將她許人了。她私自出來,獨下江南,便是想要瞧瞧師父到底給自己找了一個什麼樣的丈夫。可見過他后,她已經快要忘卻自己是許過人的了。

有時候甚至會想,要是我不喜歡師父許下的親,我該怎麼辦?能向他表白么?他會看輕自己么?而後在君山,親自聽到師父許的未婚丈夫便是他,便是這個讓自己的心為之融化的男子!那個時候,她便覺得這個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緣分。冥冥中似乎早就註定,有情人終會成眷屬。她第一次覺得老天是這麼的好,這麼的善解人意。她甚至已經想到了美好的將來,想到了和他一起浪跡江湖,一起同游山林,一起雙宿雙飛。可就當天時地利全部到位后,最重要的人和,卻出了差錯。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這個男子,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過。所謂的緣分,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到對的人,可她忘了,人不對,怎麼會有緣呢?她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就是沒有想到,他一開始就沒出現在自己的計劃里。

造化弄人么?天公妒人么?

為何給了她美好的開始,卻不給她個美好的結局?

她對這個世間,此刻已經模糊,分不清黑白。但與生俱來的任性讓她還能夠繼續欺騙自己,明明是自己動了情,卻還要歸罪於路邊的小花兒。

茯蕶一邊走着,一邊氣呼呼地用長劍擊打着路旁的小花兒,嘴裏兀自喃喃念道:“死馬。壞馬,竟然敢瞧不上姑娘!姑娘哪一點差了?”

她此時已離開了君山,至於走到了哪,她也說不上來。要走多久?走走看吧。

到了一條小江邊,天微微初亮,紅盤掛梢,浩日東升。普光四照,江水披輝。她奔到了江邊,雙手捧了幾把江水,來洗一洗數日來消沉的臉。

她的臉。細細一看,其實還是挺俊俏的。一雙烏眸,晶瑩剔亮。兩瓣薄唇,櫻紅翹揚。細眉如柳,香鼻似水。實算得上是一個標準的美人胚子。對於這天生的硬件設施,她倒頗為自負,卻也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那個男子會看不入眼。

她那柔嫩的小手輕輕地在俏臉上塗抹了數下,本就俊俏的小臉此時敷上了這娟娟潺流,在陽光的照耀下更是白裏透紅。如紅暈繞頰。數日來這張緊繃的臉,此刻終於鬆弛了下來,片刻還是愁容苦狀,瞬間便已神清氣發。

她正覺口渴。欲飲泉流,忽見江中一個白色的東西飄了下來。準確的來說她這時已看清是一個白衣服的人。

那白衣人胸前一大片血紅,顯是受傷頗重。見那人影隨着江流越來越近時,茯蕶大為驚奇。她湊過去想要看清來人面容,這一看,當真是花容失色。粉黛凋顏!這個白衣人竟是自己連日來夢牽縈繞的男子,司馬尚游!

茯蕶見他漂浮江中,順流而下,當下不顧飲水,施展輕身功夫,躍至江中,將司馬尚游提了上岸。

她神情焦急,臉上大變,似乎要哭出聲來,道:“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你醒醒啊!”適才還在口中罵了千萬遍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她竟罵不出來,反而大是着急,生怕他就此不醒。

她查看了一下司馬尚游周身,胸前白衣血紅斑斑,即使在這江水衝擊之下,仍是不見褪色。臉色蒼白,面容憔悴,身體冰涼。這幾乎就是死人的特徵!她下意識的伸出右手食指,探了探他的鼻孔呼吸,雖然呼吸聲極弱,但卻還是感覺到有一股淡淡的呵氣觸指。

她從來沒遇見過如此情況,一個傷重男子,躺在自己懷中,生死未卜。她不懂醫術,此時也是無計可施,忽然想到自己出門時隨身帶了師父煉製的幾粒‘還心丹’,當即從懷中掏出,也不管多少盡皆喂入司馬尚游嘴中。她曾聽師父說過,這‘還心丹’藥效極佳,任他多重的內傷,只要及時服藥,便能保命,是治癒內傷的的奇葯。

她不知道司馬尚游受傷多久,還有沒有救,只是一股腦的將丹藥給他全部服掉。她心中急切萬分,她害怕他真的就此醒不來。任他之前有可恨,有多可氣,她此刻只想他快快醒來。她見司馬尚游周身是水,便去一旁拾了些乾柴,生起了火,將他周身慢慢烘乾。她輕輕褪下了司馬尚游的上衣,一件一件的掛在火堆旁。

她從來沒有脫過別人的衣服,更何況還是個男子?此刻早已是紅暈生頰,羞得不成樣子。她輕輕地扶着他靠近火旁,突然,她看到了他胸膛上的那個劍痕,那個寸許長的劍痕此刻已然結疤,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口!

她這時心中莫名的一動,已經留下了兩滴清淚。這是她留給他的烙印啊!怎麼能夠忘記?怎麼可以忘記?那個深深的烙印已經永遠的留在了他的心口,也留在了她的心裏。她又看到在那個疤痕左側,有一個淡淡的五指印子,印痕烏黑,讓人觸目。心下已經瞭然,他胸前定是受了別人重掌,然後被打到了江中,傷他之人以為他必死無疑,便任他沉江而下。

她猜得大致沒錯,卻不知道傷他之人並不想任他沉江而去,而是想就地要了他命。

司馬尚游那晚與劫言道人最終沒能談和,司馬尚游堅持要帶劫言回總舵見他師父,劫言卻還不想揭露身份,因此生了殺人滅口之心。

二人在江邊隨即上演一場惡戰,司馬尚游雖是段江南的親傳弟子,卻終究不及劫言功力深厚,數十個回合下來,被劫言打了一掌‘黑心掌’,重傷在地。劫言無心放他,立下殺手,想將他當場擊斃。司馬尚游情知功力不及對手。便掙扎着躍起,用盡全力跳入江中。

那時正值半夜,劫言也看不清江中情況,其實就算他就算看得見,彼時江水湍急,且是順流,他便想追也追不上司馬尚遊了,只得暗自嘆息,恨恨離去。

司馬尚游和劫言大戰過後,已受嚴重內傷。無力再使輕功躍到對岸,只能隨着江水不斷下流。那‘黑心掌’毒辣萬分,中掌之人,外表無甚異常,心臟卻盡皆變黑,最終毒發而亡。若非他內功已有一定火候,恐怕當場就得斃命。只是他受創既重,又得不到及時醫治,加上江水寒流侵體。終究是撐不下去,中掌一刻后便即緩緩沉睡,隨着江水一直飄下。

說來也是天意,茯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到江邊,否則他這麼漂流下去的話,不被掌力所震死,也得被江水所凍死。茯蕶救下他后。及時烘乾了他身上寒流,又給他服了數粒‘還心丹’。這‘還心丹’是法論教主洪治所煉之物,豈同尋常?便是一粒。也有起死回生之效,何況數粒之多?在服下數粒‘還心丹’后,司馬尚游的呼吸已是由之前的若有若無到逐漸加重。

茯蕶聽得他氣息越來越重,心下不勝歡喜。待他衣服幹了之後,便又給他穿了回去。當她觸及到司馬尚游那精鍊的男子皮肉時,臉上一陣發燙,似火燒一般。適才脫的時候只顧着注意那個劍痕,此時再給他穿回去才知道自己和他已是肌膚相接了。其時北方女子深受前朝遺風,作風大膽,茯蕶又是江湖兒女,自是不會計較太多男女之防。但幾千年的道德禮法,她還是知道的。女子若是和一個男子肌膚相接過後,這輩子便難再有第二個選擇了。

她內心深愛着司馬尚游,一直以來卻也是規規矩矩,可這麼肌膚一觸,日後也只能跟定他了。她本來就和司馬尚游有婚姻之約,雖然他沒同意,可那有怎樣?向他們這種江湖兒女,師父的話便是聖旨,任你個人再不同意,也是無用。此時她也已經打算好了,就算他現在不喜歡自己,也一定要讓他慢慢接受自己。反正自己這輩子是跟定他了,也懶得去計較這些禮法倫常。

她輕輕撫摸着司馬尚游那結實的臂膀,感受着那強烈的男子味道,不由得心跳加速,神怡不已。給他穿好衣裳后,她又用手作瓢,舀水解渴,盡心儘力的服侍,就向一對小夫妻一樣。以前都是別人服侍她,她何時動過手?可是現在,這個刁蠻任性的姑娘甘願放下身段,只為了身旁的這個男子能有片刻舒心。

難道,這就是墜入情網的魔力么?情,真的就能改變一個人么?

司馬尚游似乎也不忍她這樣下去,突然‘咳咳’咳嗽了兩聲。

茯蕶見他終於有動靜了,高興的熱淚盈眶。急忙將他扶起坐好,拍了拍他後背,親切問道:“你醒了!你終於醒了!感覺到哪兒不舒服么?”

司馬尚游緩慢的睜開了雙眼,映入他眼前的是一個熟悉的面龐。一個讓他無法面對的面龐。他似乎很是虛弱,見到自己躺在茯蕶懷裏,便問道:“我這是在哪?”言語很是吃力,目光中一臉茫然。想是他受創甚重,還未完全恢復。

茯蕶喜極而泣,輕道:“你終於醒了!這是哪我也說不上來,我見你在江中漂流,便把你提了上來。你現在好點了么?有沒有感覺那裏不舒服?”

司馬尚游見她連問了兩遍,關切之情,傻子也看得出來。便道:“是你救了我?多謝你了,你本應該是恨我的,為何還要救我?”

茯蕶抹了抹眼眶的淚水,強自鎮定道:“誰說我恨你就不能救你了?我愛救便救,愛恨便恨,你管我么?”司馬尚游吃力地嘆了口氣。

茯蕶心中難過,其實她是多麼希望他說出一句:我就管你。可就這麼簡單的四個字,他仍是沒能說出口。

司馬尚游此時覺得自己內心如火燒般難受,全身似乎提不起一絲氣力。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受了劫言道人一掌,也清楚的能感受到他這一掌是多麼的霸道!他不明白,為何自己仍能醒轉過來。便問道:“我受如此重傷,你怎麼把我弄醒的?”

茯蕶道:“我給你服了幾粒‘還心丹’,那是我師父親自煉製的治傷靈丹。好在你命大,終究是挺了過來,你都昏迷了快一天了!”

司馬尚游得知是她靈丹功效,心中十分感激。輕身續道:“姑娘救命之情,尚游此生難報,我,我”言罷竟是難以自已。

茯蕶道:“我不要你報,你不要再說什麼報恩不報恩的了,你活着,對我來說,就是一切!我救你,也不是要讓你報恩。”司馬尚游知道她心意,她對自己動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他心知她本心善良,自是性子刁蠻了些。總得來說,還是一個好姑娘。可自己偏偏心有他想,日後怎麼面對,倒是難題。想到這,他心中不禁苦笑:我都命懸一線了,卻還在想這些情啊恨啊的,當真是賤的很!

忽然他‘哇’地一聲,口吐鮮血,全身熾熱,如置火窟。茯蕶大驚失色,急道:“你怎麼了?哪裏痛了?”清淚簌簌而下。

司馬尚游知道自己傷勢太重,即使是服了靈丹妙藥,若無高手相助,驅除體內積毒,仍是難逃大難。可茯蕶功力低微,自是難以相助。他想到自己大限已近,心中反而平靜,緩緩道:“我怕是不行了,茯蕶姑娘,我有一個心愿,便是在臨死之前,再看一眼船隊的兄弟。我是水手,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船上!我,我想請姑娘帶我去,去找馬將軍的水師船隊”說罷頭已是無力的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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