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洞庭湖內生故(下)

第二十一章 洞庭湖內生故(下)

卻見司馬尚游順從的從地上站起,道:“徒兒不孝,這些年沒能在身旁服侍您老,您又清瘦了許多!”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有心就好!”說罷看了一眼飛奔進來的女子。

茯蕶此時剛好追了進來,見司馬尚游跪地喊他叫師父,已是大驚,待得段江南自承身份,臉上驚訝之意更是大盛!

她斷續問道:“你,你,你就是,段,段江南?”言下間激動至極。

段江南見她直呼自己姓名,倒是頗覺興趣,道:“我便是九曲塢的當家段江南,姑娘有何疑意么?”

茯蕶臉上微紅,又道:“那他,他是你徒弟?”說罷羞澀的看了一旁的司馬尚游。

段江南反問道:“你不是都見到了么?”茯蕶低下頭不語。

段江南頗覺驚奇的打量了她兩眼,道:“你問了我這麼多,那現在我問你,你是誰,為何要到九曲塢來?”

茯蕶低聲道:“我,我師父是洪教主。”此言一出,段江南和司馬尚游皆是大驚。

段江南倒是瞬間恢復神色,司馬尚游卻是驚訝地張不開嘴。想不到這位時而刁蠻,時而嬌羞的女子竟是法論教教主的徒弟!當真是瞞的好苦!自己雖料到她來歷奇特,卻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跟邪教搭上關係。此刻見她這副嬌滴滴模樣,司馬尚游真的是有萬千話語卻說不出來的感覺。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洪老兒的徒弟啊。那麼你來此的目的自是不言而喻,想必是想瞧瞧未來的丈夫了。”

茯蕶聽他說到‘自己未來丈夫’的時候。俏臉飛紅,已是羞得不成樣子。頭低得更下了。

司馬尚游聽她竟然是瞧丈夫的,不由得想笑。難怪她一人孤身下江南,又是找什麼徒弟,原來。原來,想到這,他忽然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內心似乎隱隱不安。

段江南兀自笑道:“想不到洪教主的徒弟竟是膽大爽快,哈哈哈哈,我看你們一起來此,好像早就認識啊。怎麼樣,我這徒兒還入得姑娘的眼么?”

司馬尚游心中一沉。終於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一直來找段江南的徒弟,可不就是來找自己么?看師父的神情,好像是早就知道此事,而且應該是替自己定下了什麼婚約之類的,要不,師父怎麼會知道她是來找未來丈夫的呢?總不會是娃娃親這麼老套的橋段吧?他心中已轉過無數個念頭,不由得一頭霧水

,滿臉疑惑的看着段江南。

段江南知道他意思,便道:“尚游。此事你尚未知曉,為師這就說與你聽罷。為師和洪教主相交已久,他得知我有一個少年徒弟尚未婚配,便打算將自己的女徒相許。期盼南北武林結秦晉之好。為師以為洪教主言之有理,且想到你也到了婚配之齡,便答應了下來。想是洪教主已和他的寶貝徒兒說及了此事。是以這位姑娘不遠千里來江南尋你。呵呵,這份情誼你可要好生珍惜啊!”

茯蕶聽到段江南當面把話說清。早已是羞得滿臉緋紅。她看了一眼司馬尚游,卻自跑了出去。

司馬尚游一聽。心下頓時明白。知道師父和洪教主已經結盟,而自己便成為了這結盟條件。他見茯蕶此時已走,便道:“師父和那洪老頭結盟,已將尚游當成了表示誠意的砝碼嗎?”

段江南道:“什麼砝碼不砝碼的。和他結盟是一時權益,至於定親之事,卻是洪老兒提出的,為師想這又不是什麼壞事,便答應了。現在看來,這姑娘雖不是傾國傾城,卻也是對你情深意重了。有此佳人,咱倒也沒吃上虧。”言下之意,段江南在見過茯蕶之後,對這親事倒是挺滿意。

司馬尚游卻提不起一絲興趣,臉上絲毫不現欣喜之色。

段江南見他神色不善,便道:“你對她不滿意么?”

司馬尚游搖了搖頭,道:“師父常教導徒兒,說大丈夫功業未就,何作其他?師父,眼下正值關鍵時刻,尚游豈能身陷兒女私情,而耽誤大事?”

段江南點了點頭,道:“你能將師父的話放在心上,便是大孝。這成家之事是早晚要經歷的,你此刻不想,也不打緊,待將來形勢有望,再做定論也不遲。只是須要和那姑娘及早言明,免得她心生他念。”

司馬尚游默然不語,心中卻突然想到了惠兒。也不知道為何在這當頭,自己竟會想到她?那個女子,此刻會不會也在想着我?他頭腦混沌,一時間迷糊不已。段江南見他心事重重,便轉開了話題。道:“你這次來君山所為何事?為師並沒有告訴你咱的老巢是在這君山之上啊。”

司馬尚游便將此行來意告知師父。

段江南聽聞后,又想起了日前狼狽而逃的情景,心中余怒未消,道:“這馬歡看來此次是當真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哼哼,料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派了你潛伏在他船隊之中。前些日子,咱們損失了二十條戰船,今日他卻又要將本座除之後快。這舊仇新恨,這次我就要跟他做個了斷!”

司馬尚游見師父怒氣漸重,心中頗有憂意。

段江南拍了拍司馬尚游左肩,道:“這次是我消滅馬歡的絕佳時機。尚游,你要助為師一臂之力!”說罷,豪情頓顯,威嚴漸生。

司馬尚游心頭掠過一絲暖意,年少時候,段江南也總是喜歡拍他肩膀。那個時候,他每個月都會抽幾日時間來教自己武功,來考察自己功力進境,那是他過的最溫暖的童年。

眼下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學藝時的場景,他恭聲道:“尚游願聽師父吩咐!”

段江南面龐閃過一絲傲色,道:“你這就給馬歡報信。說道在三江口發現了咱們的船隻。那馬歡定會帶領船隊傾巢而來。三江口位於長江和洞庭湖的交界地城陵磯,那裏河道狹窄。只待他們船隊一進三江口,本座再令寨中兄弟們準備好鐵鎖。到時候前後鐵鎖橫江,斷了他們退路,再使用火攻,定能叫他全軍覆沒!”說罷臉上掠過一絲喜意,似是勝券在握。

段江南此計確實毒辣,那三江口雖是地處交界地,河道卻是極窄,只要一進口子,便極易封堵。段江南使用鐵鎖橫江之計便是效仿當年吳國阻擋晉朝過江的辦法。

司馬尚游見他使出此計。頓時不語,他心中卻想:師父這招看來是要將馬將軍他們盡數殲滅於此。我該不該報這個信呢?如果不報,自是對不起師父。可是報了這信,那麼馬歡船上的一眾兄弟便皆有可能全部葬身於此。在西洋的兩年,他早已將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兄弟,那時候他們並肩作戰,那時候他們一起面對風浪,面對雨夜。他怎能在他們最相信自己的時刻,反戈一擊?可是師父待自己恩重如山。從小教我武功,從小教我一切,如果不幫師父,就意味着師父會被馬將軍所滅!這叫我如何選擇?

他內心深處此刻已是悲痛萬分。任誰全軍覆沒都是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他現在,恨極了這個世道,恨極了老天的不公。為何一定要讓他做出選擇。為何要讓他沒得選擇!

段江南見他面露難色,道:“怎麼。有什麼問題么?”

司馬尚游恢復了情緒,道:“若是馬將軍發現三江口沒有咱們的戰船。不進去怎麼辦?”

段江南“哼”地一聲,冷笑道:“既然要釣大魚,自然要放香餌。本座自會安排一些戰船停在那,到時候他們也不會疑心到你。我可不想你這麼早的就揭穿身份!”司馬尚游心中猛地一沉,心中極為不忍,眼眶中似乎含有熱淚,不住打轉。

段江南看他樣子,已猜到三分,“你不會是念及同僚之情吧!”

司馬尚游點了點頭,道:“這兩年來,徒兒和他們朝夕相處,早已將他們當成親人一樣看待。此刻要徒兒對他們背後放箭,徒兒實在下不了手。”言下情真意切,肺腑欲出。

段江南道:“自古以來成就大業,必要為常人之不敢為,忍常人之不敢忍。你本就是我特意安排到鄭和船隊去探底的,師父才是你最親的人,將來這九曲塢也會是你最親的家。他們從來都是你的敵人,只要你是我徒兒一天,這一點就永不會變!你對他們的情從一開始就是偽裝的,到結束仍然要偽裝,推翻這亂臣賊子篡位而得的朝廷,是你師父一生的使命,也是你一生的使命!從你做我徒兒的那一天起,便已經是註定了的,懂么?”

段江南的一席話深深地刺到了司馬尚游心裏,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只是個卧底?自己真正的使命是聽從師父的安排,自己的這一生註定要為師父而活。他們雖然待自己親如兄弟,可自己和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也許,從自己上船的那一刻,便已經是個錯誤。而現在這個錯誤,要結束了。如果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選擇,也許自己就不會選擇上那條船。

可是,有如果么?

司馬尚游出得林子的時候,那白色的信鴿剛好起飛。他知道,白鴿這一去,就意味着,自己心中從此添了一道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這小小的白鴿,卻決定着數萬人的命運,甚至數萬萬生靈的命運,如果它能懂得人世間戰無休止,會不會慶幸着自己還能在天空自由的飛翔呢?

他神色落寞,他已身心疲憊,他快要精神崩潰!

林子外的茯蕶此時見他終於走了出來,兀自還有一絲羞意,不敢正面看他。卻見他如此恍惚,行屍走肉般不聞身旁事,便自好奇,加之關切心重,便走上前去,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司馬尚游似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語,將她撇在一旁,自己獨自走到湖邊,自顧坐下。

茯蕶心中微微有氣,心道:你既已知道咱倆關係。卻還如此無視我,這到底是何意?

但見他神色確實難看。便自沒有發作。這才片刻時分,她便已改了性子。換作哪怕是昨日,她也定會大發脾氣,教訓這傢伙一通。可是不知為何,得知他是師父親自許下的丈夫后,她便如同換了個人般,若是洪治在此見到她這般模樣,怕是要大燒高香了。

茯蕶跟着他一起坐下,心虛的望着司馬尚游,道:“你師父適才在裏面和你說了些什麼啊?”司馬尚游仍是不答。就如同身邊沒當她存在一般。

茯蕶這下真是惱了,她‘霍’地站起,大聲怒道:“你真當我如此好欺啊!本姑娘嫁不嫁你還不一定呢,你現下擺什麼臭架子!”

司馬尚游抬起頭,獃獃的看着她,似乎對她如此舉動很是奇怪。

茯蕶氣呼呼道:“你總算知道我在一旁了,姑娘還以為你中邪了呢!”

司馬尚游不理會她的怒氣,反問道:“你很聽你師父話么?”

茯蕶見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臉上不由得怒氣稍退。轉而眼珠子大轉,心道:他這話是何意?是要我聽師父的話答應了他么?

想到此處,她臉上神情頓顯羞澀,卻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司馬尚游又道:“那你可喜歡我?”

茯蕶本來就羞不可耐。這時見他如此直接,臉上神情都紅到脖子上了。

她第一次見他是在京城的時候,那一次便即大打出手。最終惱他輕薄,心中一直當他是個輕浮小子。到後來第二次見他。是自己在京師外攔了他路,又在他胸膛刺了一劍。但是他卻沒有還手。從那一刻起,她便覺得他並不像什麼輕薄子弟,倒是很有膽識,懂得謙讓。第三次見他的時候是在長江江邊,那時的她在夜晚主動和他交起了朋友,而從那個時候,她心中便刻上了他的影子。到第四次見他,就是在兩天前,他出手打退了幾個欺負自己的毛賊,間接救了自己,她心中便是歡喜無限。

待得今日聽到他就是師父許下的丈夫時,她心中便已暗自下定決心,此生非他不嫁。女兒家雖然天生臉薄,但她從小便是一副敢愛敢恨,不拘俗禮的性格。此刻聽他直言相問,雖自不好意思,卻也不再惱他,心中反而涌過一絲甜蜜。她又堅定地點了點頭,在點頭之餘還不忘偷偷看他有什麼反應。

司馬尚游臉上卻異常平靜,茯蕶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聽得他又道:“那你師父如果叫你來殺我,你又該當如何?”說罷目光直盯着茯蕶,希望能聽到她的真心話語。

茯蕶想不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這不就和‘你和母親同時掉進水裏你先救哪個’是一樣的橋段么?她不明白他今天是怎麼了,老是接二連三的問這麼些奇怪的問題。難道是他不想娶自己?或者是他師父不讓?

她慢慢又坐了回去,輕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為何這麼奇怪?是發生了什麼事么?”

司馬尚游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茯蕶道:“我師父是最疼我的,他既然將我許配給你,就不會叫我來殺你的。同樣,如若你心中有我,你也不會叫我去殺我師父的。你說是么?”

她在說到‘將我許配給你’‘你心中有我’之時,臉上又是一紅,但見他絲毫沒有見怪之意后,方自安心。

她來之前就聽說江南士儒,武士傳統之極,動不動就講禮法云云,她生怕司馬尚游對他有輕賤之意,是以一直察言觀色。但見他確實無此意向後,言語間也自稍微大膽了些。

只聽得司馬尚游喃喃道:“是啊。師父疼你是不會為難你的,可師父也疼我啊,為何我還是要受此兩難呢?”

茯蕶一聽此語,還道是他師父阻止二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絲憂慮,急道:“怎麼了,是你師父不同意咱倆的事么?”

司馬尚游嘆了聲氣,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總不能辜負了師父!”

茯蕶聽他語氣,越像是段江南在從中作梗一樣,不由得大怒道:“你師父為何不同意咱倆的事啊?又不是他成親,他憑什麼阻止啊?”

司馬尚游聽她越說越離譜,訝道:“什麼咱倆的事?你想到哪去了?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茯蕶奇道:“那是什麼意思?”

司馬尚游道:“你我之婚約,是長輩們私定的。那時候我不知道,自然是算不得數的。尚游一介鄉野匹夫,怎配得上姑娘?此事以後莫要再提了,尚游祝願姑娘早日遇到佳郎。”

茯蕶聽到司馬尚游的話,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面色稍有微怒,道:“你說什麼?”

司馬尚游道:“姑娘身手相貌皆是俱佳,他日定能找到良配,尚游”

“找你個大頭鬼!”

茯蕶此時幾乎已經快要哭出聲來,原來自己剛剛幻想的美好未來,到現在竟換回來他這麼一句決絕的話!她還以為是他的師父在一旁阻撓,可現在,她清清楚楚的聽得,是他自己不願意。難道就是因為自己的性子蠻橫?難道是因為自己還有哪裏沒做得更完美?

她恨恨地看着司馬尚游,這個片刻前還讓自己心跳加速的男子,此刻卻是這麼的陌生!

她輕輕啜泣,哽咽道:“有什麼了不起么?你看不上我,姑娘還不稀罕你呢!司馬尚游,我這輩子,恨你!”說罷掩面飛奔而去。

司馬尚游見她性子如此剛烈,自覺自己剛剛沒有講錯什麼話,她怎麼就這麼大反應?

他今日本就心亂如麻,此刻又碰上這麼個難纏女子,當真是‘禍不單行’!

他仰天長嘆,順勢向後一倒,躺在地上,心中似是要衝出一個聲音:誰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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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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