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莊嚴的鐘聲中,一道金光閃過,大殿正西方出現了一座水晶高台。台上,一個黑衣人倚坐在寶座上,純黑的眼中不帶着一絲情感,看似隨意的動作中帶着傲視天下的氣魄,不必說,正是神帝――秉坤。他沒理會台下行禮的人們,安撫似的握了握身旁女人的手。
神帝身側端坐着一個宮裝女子,黛青的襲地長裙襯得她的皮膚如珠玉般美麗端莊,帶笑的嬌顏使人如沐春風,及腰的長發隨意卻不凌亂,金銀交錯的髮飾閃爍着星星般的光芒。從神帝親昵的舉動中不難猜出,她正是神后――皎蘭。她環視大殿,好像在向眾神致意,又好像在找着什麼,甜美笑容中隱藏的焦慮不斷加深。
“參見陛下!”眾人高呼。
“免禮。”秉坤淡淡回禮,收斂起全部隨意,站了起來。
“我主英明,在我主的指揮下,在短短几個月時間就取得勝利!”
不知是誰帶的頭,一時間“陛下英明!”“陛下文治武功舉世無雙!”之類的奉承之語如潮水般湧來。
秉坤不動聲色的聽着這一片讚美之聲,而皎蘭的眉頭不由自主皺了起來。
秉坤揮了揮手,嘈雜之聲立刻消失,他緩緩掃視整個大殿,目光在一個角落有意無意的頓了頓,正色說:“今日,我們在此慶祝勝利,”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在此次戰爭中,全國上下團結一致,共同抗敵……”
“喀喳”,水晶杯掉落的聲音。
皎蘭心中陡然一緊,擔憂的神色完全暴露出來,與眾人一起轉向聲音傳來的那個角落,那個秉坤曾稍作停留的那個角落。
“什麼人!”守備軍沖了進來。
“好一個上下團結呀!”清麗的聲音如銀鈴般悅耳,冰冷的語調使人毛骨悚然。聲音的主人――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人們面前。
皎蘭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想說什麼,卻被秉坤阻止了。他拉住皎蘭的手,對上她那夜晚般深邃的雙眸,輕聲說:“相信我。”皎蘭回望着秉坤那看似毫無感情的眼睛,神色複雜的坐回寶座,默默看他揮退士兵,面對角落的人。
沉寂的大殿上,不速之客的腳步聲尤為清晰。他,不,從聲音聽出應該是她,緩緩走向大殿中央。陽光照射在她身上,可以看見,她穿了一身獨特而沒有軍銜的陸軍軍裝――普通軍裝是軍綠色的,而她身上的是暗紅的,一種鮮血凝固后的紅。沒戴軍帽,棕褐色的頭髮凌亂的披在肩上,不知是不是衣服的原因,她的臉有些不同尋常的紅,柔弱的身軀看似弱不禁風,步伐卻無比堅定。
她走到大殿中央,以軍人特有的站姿站定,用她那酷似秉坤的雙眸死死盯着秉坤。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呀,有沉痛,有憤怒,有淡淡的迷茫,有深深的絕望,更有沉沉的恨意!那強烈的恨意使秉坤心虛地挪了挪身子,避開那尖銳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掩飾一下自己的尷尬說:“露露,打斷別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作為公主,應該注重禮儀。”
露露,秉坤的小女兒――馨露的乳名。
“無理?”露露掃視眾人的表情,有迷惑不解的,有恍然大悟的,有略帶憤怒的,有純粹看熱鬧的,大殿的安靜早已被竊竊私語所取代。露露輕蔑一笑,繼續說:“難道隨意奪取無辜人的生命就是所謂的禮儀了嗎?”不斷走高的音調暴露了她難以遏制的憤怒。
“放肆!”秉坤顯然沒料到平時最乖巧體貼的小女兒竟然會當眾頂撞他,一時竟未作出反應,站在隊伍最前列的海使宏瀾呵斥出聲。
海使宏瀾,神帝僅存的兩個弟弟之一,水藍色頭髮是他最大的招牌。此時他走出隊列,來到露露面前,大聲說:“露露你這算是說的什麼話,若不是陛下英明偉大,運籌帷幄,我軍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以這麼小的代價贏得戰爭。”
“英明偉大?運籌帷幄?”露露咬牙切齒道“一個建立在無數無辜人屍體上的勝利,一個浸透了無辜人鮮血的勝利。一個……”
“戰爭是不可能不死人的,對於戰士,戰死沙場是實現他們價值的最好方法,馬革裹屍是戰士的最高榮譽。”宏瀾打斷了露露。
“他們是無辜的,只要指揮得當,傷亡還能降到更小,他們不應該一無所知地去送死,這個指揮是錯誤的,這只是僥倖的勝利,這……”
“這確實不是一個完整的勝利,根據原計劃,讓五萬人在前線拖住敵人主力,其餘部隊從捍邑關繞到敵人後方,一方面形成夾擊消滅主力,一方面打開道路直搗黃龍,,進攻敵人腹地,我相信,消滅沒有軍隊的魔王只在彈指一揮間,完成統一大業指日可待。”宏瀾別有深意地頓了頓,說:“而現在,神魔兩域的交通要道上佈下了永久結界陣,”話音未落,大殿裏宛如炸開了鍋,畢竟,這是戰爭結束以來,第一次談論邑谷關之戰。宏瀾無視吵鬧的議論聲,繼續說:“雖然以最小的傷亡消滅了敵人主力,但也阻斷了我軍進攻魔界的主要道路,使魔王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們一定會捲土重來的,到那時,損失恐怕不是幾個禁綏軍就能補過來的,是不是呀,禁綏軍隊長?”
好像有誰念了禁音咒,眾使驟然噤聲,不知道內情的人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露露,知情人的表情則是麻煩大了。
“我,我……”露露完全找不到反駁的話。
“話又說回來,永久結界陣,這可是時空系僅次于禁咒的高難度魔法呀,軍中會的人應該不多吧,”宏瀾看出了露露的不安,雖然她是晚輩,但進了朝堂就都是臣子,不會因為年齡小就放過她。他繞着露露轉着圓圈,每句話都直插露露心房。“一次就布下這麼大的結界,得有上千個法師同時施法,那麼以生命為媒介的牢固結界要了上千高級法師的生命吧,雖然佩服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這麼多法師,並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們可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按原計劃,他們完全可以在更多的地方做出更大的貢獻,救更多的人。而現在,卻被你這麼隨意的浪費了,究竟是誰不珍惜生命呢?”
“嗯,不是……”不知何故,露露組織不出一句能抗議的話,更無法向她希望的那樣公開事實的真相,急得她原本就很紅的臉更紅了。
宏瀾滿意的看着露露窘迫的樣子,用很低卻可以讓全場人都聽見的聲音,在露露耳畔說:“差點忘了,你好像平安回來了呢,死了這麼多人,而魔力最強的你卻回來了,難道是運用權力之便命令別人送死,自己卻臨陣逃脫了?”
“不。我沒有,我沒有。”露露只能重複這這一句無力的辯駁。
“哦?”宏瀾表情不變,眼中卻帶着淺淺的笑意。
“我受傷了。”露露分辯着。
“哦?”宏瀾的笑意更濃了,“受傷?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為了保命而自殘,以受傷的名義逃脫。”
“我不是……”露露痛苦的搖着頭。
不給她辯解的機會,宏瀾厲聲說:“抗令不遵,臨陣脫逃,禁綏軍隊長馨露,你說你該當何罪!”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來人,把這個只會說大話的逃兵交給軍事法庭!”
剛退下的守備隊又衝進大殿,而知道露露身份的他們無措地看看神帝、海使,不知該如何行事,而露露仍舊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還愣着幹什麼!”
“誰讓你們進來的!”
神帝與海神完全相反的命令同時發出,守備軍見神帝發話了慌忙退到一邊,靜觀其變。
“陛下,臣弟並沒有說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馨露公主理應被押往軍事法庭進行審判!”宏瀾據理力爭。
秉坤只好沉默了。守備軍上前準備押送露露。
“慢!”皎蘭在也忍無可忍的喊出聲,“是臣妾教女無方,使她不知道天高地厚,闖下大禍,主要責任在我,請陛下降罪於我,放過露露,她畢竟只是個孩子,請由我代為受罰。”
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的皎蘭,秉坤有些無奈,悄悄對神后說:“蘭,我剛才不是讓你相信我的嗎。”
“我當然信你,但我不想看露露受苦,無論在**上還是精神上。”神后坦然回答。
“神后陛下,您愛女心切,我可以理解,而馨露殿下不是在後宮中犯了小錯誤,而是完全觸犯了法律,擾亂了整個作戰計劃,造成嚴重的不良後果,神帝陛下如不能恰當處理,那麼應當如何表現法律的公正性,如何讓那些在戰爭中一去不回的戰士死兒瞑目!它已經不僅僅局限在帝王的家務事範圍內了,”宏瀾針鋒相對,“若神后一味要求神帝陛下順應私情。擾亂司法公正,使神帝陛下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那麼,神后您該當何罪!”
“宏瀾你放肆!”神帝立即維護神后,“夠了。”
從聽到母親聲音就回過神來的露露聽到這裏,真想扇自己一個耳光,都怪自己太魯莽,把母親也扯了進來,自幼在深宮中長大,知道這個罪名對宮妃是多大的威脅,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就算是神帝也保不住。
“父皇,這件事上馨露妹妹有責任,但主要責任不在她。”說話的是晝煌,雖然他並不完全了解整個事情,但他知道幫妹妹不是一個喜歡胡攪蠻纏的人,永淳之前也暗示了這事有問題,如果妹妹對父親的指控是真的,無辜的人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去送死,他也不贊成,“關於陣前抗令一事,兒臣以為,妹妹作為前線普通的小隊指揮是看不到國家戰略這樣的絕密情報的,她站在她的立場上,以最小的消耗換得了最大的勝利,單從這一場戰鬥上來看,在戰術上是可圈可點的,她為我國提供了以少勝多的範例,它必將會成為經典戰例載入史冊。”
說到這兒,晝煌偷看了周圍一眼,宏瀾面無表情,應該不知是喜是憂;露露低着頭,看不到表情,不過想也不會太好;神后跪着聆聽晝煌的話,有一絲欣喜;神帝還是一臉的嚴肅,但目光中透出對自己的鼓勵,看來父皇還是很想保妹妹的。有了這一層認識,晝煌就不再擔心,大膽的為妹妹求情。
“父皇,這一戰並不像皇叔說的”浪費人才,浪費生命“,這一戰,讓老百姓了解政府是非常關心他的子民的,他們知道,他們的君主不會讓他們去白白送死,知道祖國是他們永遠、最強的後盾,祖國不會拋棄、背叛任何一個忠誠的國民。同時為了減少人民的損失,祖國寧可自己吃虧,這樣一來,民眾的向心力就會增強,全國上下更加團結,使我國更加穩定。至於妹妹臨陣脫逃什麼的,我不清楚細節,沒發言權,但單從妹妹在邑谷關一役中的表現,,妹妹應該說是功大於過,另外從邑谷關戰役之後人民的擁護程度來看,即使敗了,我們還是贏得了最寶貴的民心,這對我們還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當然現在邑谷關打贏了,皆大歡喜,它振奮了我軍的士氣,加速了這次大戰的勝利,妹妹的奇謀妙策,愛兵如子(雖然她沒孩子。晝煌私下說)也會被人們所熟知、愛戴。說到這兒,我要反問二皇叔,您執意要處罰妹妹,難道你要與天下黎民百姓的意願相悖嗎?”
不等宏瀾反應,永淳也走出列隊,跪地說:“父皇,馨露妹妹確實是重傷在身被部下硬送離前線,絕非臨陣脫逃,我作為最早與禁綏軍匯合的接應部隊指揮,首先為妹妹作了傷勢檢查,那傷口是正手握劍刺入的,自己一個人絕對無法辦到。兒臣見到妹妹時,她已經昏迷多時,由於缺乏藥物,傷口已有潰爛,發炎造成高燒不退,即使這樣,即使在夢中,她也總是念叨前線的情況,她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秉坤聞言,眉毛畫出了一個心疼的弧度,皎蘭的身軀明顯顫抖了一下。
“傷的有多嚴重?”秉坤問露露。
露露毫不響應,永淳趕忙替她回答:“她只傷了兩處,傷口不大,卻極深,幾乎貫穿整個身子,由於救治比較晚,傷口難以癒合,為防止她傷口破裂,所以回來的速度很慢,一直到今天才進京,父皇母后今天才見到妹妹。”
“卑職也證明馨露公主未曾臨陣脫逃,她一度要與陣地共存亡,即使受傷也不退縮,后是在副隊長的堅持,所有隊員的要求下,硬讓最後一批撤退隊伍把隊長送離前線的。”說話的是殷聱,當他聽說公主出現立即進入宮殿。
秉坤點點頭,轉向露露:“露露,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露露一動不動。
“露露,你怎麼了?”感覺到不對,秉坤擔憂的問。
離的最近的晝煌慌忙上前,看見露露那紅的異乎尋常的臉,伸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
“妹妹,你……”滾燙的額頭灼痛了晝煌,柔弱的身軀如失去控制的提線木偶,跌倒在晝煌懷中。
“露露!”什麼都不再顧及,皎蘭衝下寶座,把女兒緊緊摟在懷裏,滾燙的身軀灼疼了她的雙臂,灼碎了她的心。
“醫生!”眾人為秉坤那帶着恐懼的聲音而感到驚訝,此時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君王,只是一個疼愛女兒的普通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