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
章節名:等你
蝶衣一眼就認出那盒子裏裝的是何物,笑道:“奴婢倒是將它忘了。”
百里思青也不自覺微笑,這是十三皇叔送給她的,差點被上官搶去的及笄禮。她只打開看過一次,就讓人好生收了起來。
慕子衿的注意力不在盒子上,雖然只是一瞬,他也捕捉到了,自己送給她的那塊墨玉正安靜地躺在寶石匣子裏,與其他不起眼的東西一起。
他的臉一時沉了下來,特別是百里思青扒着手中的那隻盒子,正萬分歡喜着。
百里思青極寶貝地將東西打開,上好的鳳血玉製成的簪子,簪尾上雕了一朵精緻的海棠花,上勾細細的蕊紋,模樣栩栩如生。
鳳血玉千金難求,奇異之處在於只要觸碰到光線,那玉便似感知到生命般,從裏到外都煥發著徜動的光彩,隱如鳳血流淌。
蝶衣小心翼翼地為她將那簪子取出,插入她只綴了珍珠的鬢髮內,海棠花霎時灼灼盛開,映襯百里思青的眉眼燦若星光,更是美得令人不敢逼視。
蝶香和蝶衣痴迷嘆道:“真好看。”
百里思青照着銅鏡也瞧見了那簪子煥發出的炫目光彩,一股暖流剎那間從心田湧向四肢。從小到大,她的十三皇叔但凡得了好東西,都會毫無保留地送來給她,反觀她自己,卻好像沒有贈過他什麼東西。
她打定主意,待百里奚寒大婚之時,一定要給他備一份大禮。
從銅鏡里看見慢慢走近的慕子衿,她忽然覺得上蒼對她實在眷顧。她的父皇和皇叔十幾年疼她如一日,她的駙馬雖然羸弱,卻體貼有加。她的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慕子衿的手指溫柔地理過她綰好的煙雲般的青絲,銅鏡里的婦人髻讓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煙霧,只是那鬢間斜插着的海棠玉簪頗為刺目。
他眨眼笑道:“唇不點而赤,眉不畫而翠,可惜了這些胭脂水粉了。”
百里思青好心情地抬手覆上雲鬢,忽然嘻嘻一笑,手指飛快地從梳妝枱上的胭脂盒抹過,猝不及防地側首劃上他蒼白的面頰,然後驀然收回手,只對着銅鏡沖他咧嘴樂道:“這樣就不可惜了。”
慕子衿失笑,眼中波光輕涌。從她入京後到現在,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百里思青顯出頑皮的本性。
用餘光便可瞥見到銅鏡里他滑稽的面容,緋色的胭脂,如同情人最溫柔的吻痕落在他的頰邊,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溫情。
他伸手撫了撫那道脂紅,鏡內她的唇瓣紅潤如玉,化開的弧線絲毫不亞於鬢間海棠玉簪綻放的璀璨。
他的視線定定地盯着百里思青的唇瓣,兀地懷念起吻上它時的感受。
百里思青笑着笑着,驟然便覺得自己太過唐突,臉色“唰”地一下染上暈紅。慕子衿目中漸上柔情,這般比較,那抹暈紅,倒比他臉上的胭脂還要動人。
他想過夫妻嬉鬧添閨樂,不曾想這樣的情景會來得這麼快。就好比做好了長期征戰的準備,卻在短短數日便攻破了敵人的腹中要地。
心中不禁升起雀躍,她能毫無防備地對他露出小女兒家的心性,是不是已經開始將他當作親近的人看待了?
念想一起,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柔和。沖淡了剛剛因為百里奚寒所生的不悅。
見他微笑着,百里思青反倒不好意思了,她起身從袖中掏出帕子,想要擦拭掉自己一時興起的惡作劇。
慕子衿卻攔住了她的手,笑道:“待會兒洗了便是,別弄髒你的帕子了。”
百里思青面帶羞赧地望着那道胭脂痕,不期然地發現它居然抵消了慕子衿的蒼白,和着他的平靜溫和的臉,生出了一種奇妙的俊美來。
若是將他的臉抹均勻,是不是也會扮出一個美男子來?她“撲哧”笑出了聲。
可就在慕子衿困惑她這突如其來的笑時,她又猛地收回了笑容,方才還暈紅的面容緩緩地褪去了光亮,那些歡樂彷彿一下子消沉不見,唯剩眸中破碎分離的光影。
慕子衿似乎意識到什麼,唇畔的笑痕也瞬間凝固,手底略微用力,將面前人無意間飄散出去的魂魄拽了回來。
他表面依舊平靜着,心頭卻泛起怒濤。他清楚她在剛才的一瞬想到了何人何事。生旦凈末扮相,唯獨他頰上的脂紅將他塗作了丑。
他的理智告誡着他不能衝動,可他的驕傲同樣在魔催着他,時至今日那個人依舊牢牢佔據着她的心,牽引她的喜怒哀樂,而他這個駙馬,於她和其他人而言,不過只是擺設罷了。
新婚之夜不加掩飾的無落紅,便是對他最大的踐踏。
燕北高陸上最尊貴的帝王,尊嚴被人踩得分毫不剩,偏生還發作不得,讓他如何不氣,如何不恨?
好不容易營造出的好氣氛被打碎,百里思青默默地抽回了手掌,不由分說道:“時辰已經不早了,我們該進宮了。”
她看向巋然不動的銀子和銅子,催促道:“你們還不快伺候駙馬洗臉?”
慕子衿的火氣倏忽被她的話盡數地沖刷進了肺里,目中柔情剎那間化作鋒銳的凜光。無需裝假,便已咳出了聲,只差嘔出血來氣死自己。
可見百里思青擔憂地伸出手來扶他時,他又斂下了眼底的鋒芒。就因為這點小事而失了平常與自己慪氣,也太不值當了。
他又不是一天兩天知道她那點可憐的心思,他比上官和司空煜還年長一歲,從她尚育在司空皇后腹中,他便看着她長大,不管是否為人知,他若跟這樣一個傻瓜計較,未免太有失風度。
消了心頭的火,他抬起面帶抱歉之色的臉,目色更加柔和地望着她。
百里思青安撫道:“如果你身體不適,我們就遲些進宮好了。”慢上一時半會兒,父皇也不會怪她。
慕子衿立直了身體,搭上銅子伸來的手臂,虛弱地搖頭道:“不打緊,我將臉洗凈就隨你進宮。”
……
高陽公主的轎攆從慕王府出發開始便引起了大規模的騷動,回門的街道上觀望的人群不亞於大婚之日的隆重。
人人都有八卦之心,尤其是高不可攀的皇家的八卦,兩人的鶼鰈情深早已從府中飄到了民間,連同大婚之日越小王爺鬧出的戲劇,為人津津樂道。
從出了府到入宮,百里思青就一直神情落落,沉默不語。慕子衿知她顯然有些神思不屬,鳳眸漸凝漸沉。
許是良日,御花園內一苑的珍卉盡數盛放,襯得瓊殿玉宇如在繁雲中,一片燦爛祥和。
慕子衿駐足嘆道:“真是好時好景。”
百里思青因他的嘆息而神動,面對着清瘦的身影,腳步竟不敢再動分毫。
有宮人經過,慕子衿突然執起她的手,笑道:“上次進宮還是春光燦爛,數月一過,已到漫漫初夏。”
“公主、駙馬。”那一列宮人已經跪下。
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擊入心神,此時看着慕子衿,他只說了這一句話便不再開口,憐惜地觀賞着眼前的盛景,淡淡的笑容映在百里思青的眼中,竟讓她突然有種自愧弗如的感覺。
這樣的慕子衿…凝視着男子平淡的面容,百里思青的目光漸漸變得迷離遙遠。
“高陽皇姐!”
乍然一聲脆喚,將百里思青的神智給驚醒。慕子衿與她一同看去,便見正領着宮婢姍姍而來的百里蕊。
百里思青想起了地上請安的宮人,立即揮退了他們。
百里蕊含笑地打量着百里思青,目中飛快地劃過一絲嫉妒。餘光環視了一圈周圍,見沒有楚離曄的身影,頓覺失望。
但失落的心很快便收起,目光一轉,嬌生生道:“高陽皇姐嫁入慕王府幾日,母妃便念了幾日。母妃知曉皇姐今日回宮,一早便讓人做了準備,還囑咐我前來迎接皇姐去蒹芳殿…”
百里思青漠然道:“端妃娘娘準備什麼?難道還要等本宮給她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嗎?”
公主回門頭一項禮,便是去給正宮皇后請安,可她的母后已故,這項禮規便省掉了。只需等着筵席上,向靖安帝拜禮即可。
百里蕊的臉色一下子有些難看。泱國民風開放,卻格外重視嫡庶之分。她的母妃自然受不起嫡公主的大禮,若追究起來,反倒要與百里思青行禮才是。在這個宮中,除了靖安帝之外,誰也無法與百里思青的地位相媲美,便是皇子也不能。哪怕她嫁了人,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她們都比不得。
可又見到百里思青這睥睨高傲的姿態,即使是再虛假的笑容也維持不住,更遑論向她低頭,“高陽皇姐如此矜貴,母妃又怎麼當得起皇姐的大禮呢?”
她將視線轉移到慕子衿身上,見他蒼白着臉默不作聲地站在百里思青的身旁,便眨着好奇的光芒,脆聲笑道:“這就是皇姐夫了嗎?本宮光顧着和高陽皇姐說話,差點忘了皇姐夫也在這兒。皇姐夫的身子可是好些了?本宮聽說皇姐夫一向不出門,日後可要經常與高陽皇姐來宮裏走動才是。”
她又倩笑道:“今日茜皇姐和茜姐夫也進了宮,見到皇姐夫一定很高興。”
慕子衿溫涼的手掌執着百里思青的手,余線從百里蕊的身上草草而過,華衣褶褶,面容雖是稚嫩卻清靈柔美,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他唇角微不經意地漫上嘲意,再三自稱本宮,想是從他這兒尋一份安慰了?方才開始,他便與她的妻站在同一處。想來,這蕊公主的眼光可真夠斜的。
呵,她那一閃而逝的失望沒有逃過他的眼睛,迎接是假,心存期待才是真。只可惜,楚離曄和夜梟在新婚第一日的早膳后便離開了王府。
他不動聲色地拉着百里思青的手,平靜相詢道:“我們去蒹芳殿吧,不能讓父皇久等。”
百里思青點頭,與他相攜着往前。二人一同將百里蕊拋在了原地。
被忽視了個徹底,百里蕊忍着怒咬住嘴唇,區區一個病秧子,竟然都不正眼瞧她,無非是仗着自己成了嫡駙馬。她狠狠地將這筆賬記在了百里思青頭上。
慕子衿愜愜然地邁着步伐,宮裏的女人就是這點好,無論再如何生氣也不會在外面丟了臉面,任它烈火焚心也作百毒不侵。
不過,也有例外的。
比如,他的妻。
還比如,那個被關藏着的郡主。
細數來,也已經過了好些日子。不過最琢磨不定的就是夜梟按兵不動的態度,回了泱京竟連人也未尋,也不知回去與漠皇作了何交代。
不過,若是想與他周旋,他有足夠的時間。
蒹芳殿內,百里明等人早就等在了筵上,見百里思青與慕子衿相攜着不緊不慢地進了殿,眸子稍亮,而後鼻頭卻發出了輕微的哼聲。
“高陽,你來了。”端妃連忙從席位上起身,笑臉相迎道。
被冷落了數日的萬昭儀也不甘示弱地溫柔笑道:“公主新婚大喜。”
百里思青不看她們,俯身跪地對上首的靖安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子衿不敢怠后,再一次陪她軟了膝蓋,“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
從兩年前開始,每一回父女見面莫不是劍拔弩張,連上一次的家宴,也是鬧得不可收拾。眼下二人卻似冰釋前嫌了一般,再無以往的隔閡。
這一幕讓百里明等人出乎意料,原本看好戲的心理也跟着消淺了不少。但見慕子衿孱瘦的樣子,不免偷偷譏笑。
“快起來吧。”靖安帝眉梢帶喜,立即讓二人起來。
起身時慕子衿的膝蓋有些不穩,百里思青立即攥扶住了他,兩人的身體緊緊靠着,連影子也重疊在了一塊,很是親密無間。
萬昭儀立即掩住了嘴唇,避缺就優道:“臣妾瞧着公主和駙馬真是天作之合。”
靖安帝好心情地賞了她一記還算和藹的目光。
萬昭儀心下一喜,眼淚差點奪眶而出。那日百里恪低燒不止后,靖安帝就下旨言她照顧皇子不當,將百里恪抱進了崇政殿親自看照,卻不給她任何探望的機會。她原也哭鬧過,可在無果之後,便聽從了嬤嬤的話安分乖巧地待在清芷宮。
雖然還未能見到恪兒,但是今日能得准許來蒹芳殿,於她而言已算是極大的恩德了,而現在陛下能正視她,更是令她喜極而泣。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現,讓陛下早日將恪兒還給她。
“可不是嘛!”端妃也笑,不忘吩咐道:“趕緊伺候公主和駙馬入席。”
筵席擺開,百里思青與慕子衿的席位正巧和百里奚寒相對,而百里茜與上官頊二人和他相鄰,方才進殿向靖安帝行禮,百里思青這才注意到他們。
百里茜對着她淺淺一笑,“恭賀高陽皇妹大喜。”
百里奚寒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百里思青的髻邊的海棠玉簪,臉上帶出了一抹極致清冽溫煦的笑意。融入寬闊的長殿,如寒玉盛綻,捲走了初夏的燥氣,“小青,幾日不見,你過得可好?”
百里思青輕輕點頭,抿唇笑道:“勞十三皇叔惦念,我很好。”
慕子衿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卻聽上官頊在道了聲喜后,主動與他開口道:“世子,可還記得在下?”
慕子衿循聲望去,鳳眸平靜道:“上官兄。”
百里茜軟聲責備道:“駙馬,如今皇妹夫與高陽皇妹成了親,一家人怎還如此稱呼?”
“確實是我不對,我自罰一杯。”上官頊儒雅一笑,一手舉起桌邊的酒杯道:“不過數年不曾與皇妹夫相交談,恍生感慨。”
慕子衿鎖視於他,上官頊說得倒是事實。他出現在眾人面前不過三次,一次是百里思青的及笄禮,一次是那比試,最後一次便是於宮門前的迎親,可三次皆未同他說上話。
他凝神略思,望着上官頊將酒喝完,這才淡淡道:“上官兄好酒量。”
聽他不改口,上官頊微怔,也不可能讓他自罰酒水,遂笑道:“哪裏來得好酒量,不過能飲薄杯而已。”
話鋒一轉,他忽然嘆息道:“時光匆匆,不知不覺竟過了好些年。我至今還記得皇妹夫當年於金殿上的風姿,可惜”
似覺得自己失言了,他又笑道:“杯酒入肚,竟不禁生了感慨,還望皇妹夫莫要怪罪。”
慕子衿莞爾,並不言語。
上官頊緊盯着他,好似在觀察他面上所有的神情,沉默了片刻,試探道:“皇妹夫可還記得當日的場景?”
百里茜側首看他,心下微微困惑。
慕子衿靜靜地回視,“不過是少不更事,和越小王爺的一場爭鬧罷了,讓上官兄見笑了。”
他頓了頓,臉上已轉出笑來,“不過,子衿記得那時上官兄還未入朝堂,沒想到竟對金殿上的事知曉得一清二楚。”
他語話平常,上官頊的眸子微閃,生出一分釋笑,“那次過後,皇妹夫的年少高才便響冠京城,讓人不知也難。說起來,我至今都對皇妹夫十分欽慕。阿頑劣,難得有人能壓制他的傲性。”
慕子衿輕輕一笑,不以為意道:“謬讚了。”
百里思青沒有在意他二人的談論,她總覺得方才百里奚寒的笑里好似包含了萬般情緒,怔忪、溫柔、沉靜…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裏面還夾雜了一絲惆悵。可細細想又琢磨不出,唯一可視的便是他的心情算得上歡愉。
百里茜也注意到了她的安靜,眸光輕漾道:“高陽妹妹發上的簪子真是別緻。”
她不經意笑道:“往常記得妹妹從不喜這些,到底嫁了人是不同了。”
她這麼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百里思青身上。慕子衿面上忽而渲開一絲清冷,心下已然不悅。
靖安帝和顏悅色道:“高陽,這幾日與駙馬相處可算和睦?”
百里思青不假思索道:“回父皇,駙馬待兒臣甚好。”
靖安帝這才盈滿笑容,“那父皇便放心了。”
他又轉望慕子衿,緩緩道:“朕知高陽脾氣一向驕縱,若是行事有不妥之處,還望子衿多包涵。”
他話里有意,慕子衿垂眸,並不認為府內的事能瞞過他的老丈人。他也知他的老丈人對他的妻的疼愛程度,明裡讓他包涵,實則在心裏樂開了花。何況,他的妻性情實在太好,他便只能發自肺腑道:“能娶到公主是子衿大幸。”
靖安帝滿意一笑,定定地注視了慕子衿半晌,突然道:“子衿,朕聽關太醫說你身子如今有所好轉,是與不是?”
慕子衿點頭,“回父皇,許是服的那些湯藥起了效用,近日確實感覺爽利了不少。”
靖安帝捋了捋短須,略沉吟道:“既是如此,待你再好些,便去戶部報道吧。”
慕子衿尚未回神,眾人卻已大驚。
戶部雖閑,卻是肥差,眼下侍郎之位空缺着,多少人求而不得,卻被靖安帝輕飄飄地扣着允給了慕子衿,讓人如何不妒忌?
百里茜雖然依舊溫婉地坐着,但袖中的手指已經被劃出了血痕。旁邊的上官神色也明顯不大好。
無人敢插聖意,百里思青卻詫異道:“回父皇,駙馬身虛體弱,恐怕擔不起重任。”
饒是慕子衿再定性,毫無心理準備之下也愣了神,遲疑着要如何推辭才好。
“子衿既已成為我泱國的嫡駙馬,總該歷練才是。到時於朝堂好好表現,莫要讓人看了笑話。”靖安帝不容分說地駁回,“好了,就這麼定了。”
百里思青疑惑於他的堅持,卻也不再反駁,只想着慕子衿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入職,她再找機會與靖安帝溝通便是。
依照吉辰,百里思青與慕子衿要向靖安帝敬酒三杯,百里思青體恤他的身子,便代了勞。落入眾人眼中,不免又在心中譏誚慕子衿的不堪作用。
席間,端妃不知附耳與靖安帝說了什麼,靖安帝眉頭一挑,瞬間看向百里茜,目光也和善了一分。
慕子衿面不改色地坐着,他聽說過端妃此人的手段,能在司空皇后薨逝后的一年內能懷上子嗣還多年屹立後宮不倒,實在不容小覷。但他至今未弄明白他的老丈人究竟算深情還是薄情。
“傳朕旨意,立刻讓太醫院為茜公主準備保胎湯藥!”靖安帝忽然大笑道:“朕不知茜兒竟有了身孕,回府定要好生調養。這是朕的第一個外孫,可容不得半點閃失!”
話語間,百里茜已扶着小腹笑盈盈地與上官頊謝了恩。
一時間除了對百里思青的恭賀,眾人便繞着她腹中的胎兒起了話題,賀喜之聲不絕如縷。
靖安帝久久凝視着百里思青,目光又遊離於慕子衿身上,忍了良久還是嘆出了心底之言,“茜兒有了身孕,你們也當努力才是。若朕有生之年能見到高陽的孩子,也算了了心頭一樁大願。”
百里思青垂眸不作聲,慕子衿心中卻隱隱不安,愈發不了解他的老丈人的想法。
不過,孩子…
他看向靜默的百里思青,道路很是艱難吶!
……
筵席散去,靖安帝欲留百里思青於宮中幾日,百里思青想了想,還是決定與慕子衿回府。
不過臨走之前,她特意囑咐陳正將寶儀宮內的那道水晶簾幕給拆了。陳正雖然不解,但還是一口應下,而後戀戀不捨地望着百里思青離去。
百里奚寒目送他們離開,眉宇間似乎緩緩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他並沒有提出要與二人同行,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但在抬頭的一剎那,眸中徐徐綻開了冰冷的寒光。
待出了宮,日頭還早,百里思青不期然碰見了上官,他正打馬從街上而過,見到慕王府的轎攆后頓時停了下來。
隱約聽到外面的動靜,百里思青掀開轎簾便瞧見了他。
幾日不見,屁股上挨得板子好似都不作數般,他仍舊毫無顧忌地縱行於泱京。任四周的目光不停地從一人一馬上穿過。
“咦,這不是青妹妹嗎?”上官立即翻身下馬,朝她擠眉弄眼道。
百里思青連忙從轎中跳了出來,不顧拋頭露面道:“你怎麼沒有在府衙里?”
上官雙手一攤,“養傷啊!”
這也是養傷?百里思青好笑地瞪着他,“若是被父皇見了,又得讓你受板子了。”
上官趕緊掃了眼四周,確定沒有見到熟悉的同僚,這才鬆了口氣,朝她嘻嘻哈哈道:“記着,你可沒有見到我啊!”
百里思青被他做賊心虛的模樣逗樂了,忽見慕子衿也下了轎,由銅子攙扶着走到他們的跟前,“越小王爺。”
慕子衿十分坦然,上官卻好似要將他剝皮拆骨般,剎那間收了嘻笑,眼睛跟淬了刀子似的,陰沉沉,冷颼颼的,“青妹妹,本小王爺一見到駙馬,屁股就疼了。”
他眼睛遛轉道:“青妹妹,幾日未見到你,要不要一起去喝喝茶?”
百里思青盯着他直無語,不過好容易得了空閑,她忽然想要與上官說上幾句話,於是便想着讓慕子衿先回府。
可她為難着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坐轎子的腿也跟着難受起來。
慕子衿讀出了她的心思,掠過上官的刻意相堵,體貼道:“今日天氣不錯,你若是願意,便在外面多留一會兒好了。”
百里思青立即扯出了一抹笑容,感激地望着他,“那你先回府吧。”
慕子衿溫和笑着,抬頭輕撫她的頰邊的髮絲,“別留太晚。”
有蝶香和蝶衣留下陪同,他又留了王府的幾名護衛,才慢慢地回了轎子。
百里思青目送他回轎,濃睫半垂,心情卻如同頭頂的天空,蕩蕩地飄過幾片雲朵,柔軟地一塌糊塗。
上官不滿地捅了捅她,嘲笑道:“怎麼?才短短几日的光景,你就想着與他舉案齊眉了?”
百里思青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再怎麼說,她和慕子衿也算是夫妻。雖然她不知道其他夫妻的相處之道,她已經儘力在摸索着和慕子衿相處的最佳契合點。
不過想到靖安帝在筵上提到的話,她的心情又變得有些煩躁。
馬匹與轎子分開而走後,百里思青與上官慢悠悠地牽着馬一同去了湘江樓。
慕子衿也未直接回王府,而是在京城的街上轉了一圈,繞回來后看到了只有上官的那匹馬停在了湘江樓前,旁邊並沒有其他顯貴的馬車轎子,這才多少放了心。
他惦記着百里思青,不想回府,於是又繞了一圈,銅子只當他想散散心,便讓轎夫將轎子抬到了幽靜的城南。
慕子衿掀起較簾,透過樹林,遠遠瞧着那片落玉湖,人和畫舫還是一樣地多,鱗次櫛比地飄蕩在湖面上,也不嫌煞了風景。
其實,慕子衿也想獨自透氣,尤其剛剛得知了百里奚寒的心思,情緒難免有些起落。
相思難解,髮釵繞鬢間。
呵呵,十三王爺,這種有悖倫常的心思,你居然藏在了那些個玩意兒中!
慕子衿冷笑不止,他從來都知道他的妻被人惦記,楚離曄、司空煜、上官、夜梟…甚至於那人…
可他對誰戒備卻從未往百里奚寒身上想去…
他的臉色有幾分浮生的漲紫,以前未察覺,起了心后才發現百里奚寒盯着他的妻的目光分明成年男子對着心上人的神色。
親親的十三王叔,你還真是齷齪!
他也不極其想放百里思青與上官單獨在一起,可是作為一個善解人意且知書達理的好夫君,怎可輕易打擾了她難得的悠閑?
他若是跟着,不止惹得上官冷嘲熱諷,肯定也會惹得她不自在。說不定,一時忍不住的話,他一直煞費苦心才樹立起的體貼解語形象也非顛覆了不可。
他坐在轎子裏,一瞬不瞬地算着時辰。想着等他們倆絮完了舊,時候差不多了,他就去湘江閣外接她一道回府邸。其他的可乘之機,別人想都別想!
夏季的風涼快地吹着,四周的叢林沙沙作響。
他抿唇細語了幾聲,銅子會意便讓轎夫去了一處岸堤。
岸堤的垂楊柳十分茂密,攜着湖水和青草的味道一陣一陣飄過鼻端。周圍異常地安靜,只聽見湖面那寧人心神的琴曲或是清脆的琵琶聲。
聞着微風帶來的清香,他無比懷念地撫了撫唇瓣,想當初他的妻可是主動地很,滿腔正氣的“英雄救弱”,那甜美可人的小嘴覆在唇邊的味道該死地令他懷念!
是不是再落一次水,他那可愛的妻就會再次主動送上甜膩的柔軟呢?
成親后,總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不討喜的小傢伙卻對他避之不及。
他的心蠢蠢欲動着,耳朵卻忽然一動,沉幽的鳳眸一眯,敏銳地射向一旁微盪的青草。
呵,有意思,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出乎意料地配合啊!
殺氣凜冽,來者不善。
完全不與他打一聲招呼,連隻字片語都不曾給。也不詢問轎子內坐的是誰,四周傳來接二連三的破空聲。緊接着,數不清的箭矢朝着轎子一齊射來。
托茂盛的垂柳和隱蔽的位置,無人可瞧見這邊的動靜。
轎夫和護衛紛紛中了箭身亡,銅子大驚,連忙抽出了腰間的軟劍。
他沒想到只是突發奇想地來這裏散個步也會遭人惦記,不過今天是主子陪高陽公主的回門之日,想到暗中盯着的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飛快地掠到了轎子的頂端,將射來的箭矢擋去了大半。可奈何轎子太窄,利箭如麻。無休無止地射來,讓他忙不應。
慕子衿沒有如願地落下水,他反倒中了一隻利箭,噗通一聲滾下了落玉湖,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轎簾。
沒了銅子的身先士卒,不一會兒,轎子便被射出了數不清的窟窿。
慕子衿眯眼輕輕接過從轎外飛來的一隻箭矢,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就被射成了篩子。
真可怕!他只不過想成落水凰而已,可不想成為那密密麻麻的刺蝟。
一刻鐘過後,破空聲逐漸消失。彷彿有人在暗處下了命令般,且戰且速,那些看不見的襲擊者如遁了地般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一會兒,整個湖畔便只留下了一座插滿了箭矢的轎子,連同身上插滿了箭矢提先成了刺蝟的轎夫。
轎簾隨風輕輕飄動,慕子衿若有所思地握着手中的箭尾,身子一動也不動,等到銅子手臂插着箭濕淋淋地從水裏爬出來,也不吩咐他離去。兩個人一個靜靜地坐在轎子內,一個傻傻地站在轎子外,一塊兒成了雕塑。
傍晚時分,遊船的人上了岸,偶爾有幾人從此處經過,被插着無數箭矢的轎子和“死不瞑目”地站在一旁的銅子嚇得屁滾尿流,驚恐尖叫着前去報了案。
百里思青坐在湘江樓天字號房的窗前,打量着入目的全景。
從小玩到大的人當中,屬上官與她最親,兩人有一段時間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去哪裏都形影不離,這湘江樓就是最好的見證。
回京的第二天他還帶她來這裏,可是兩人早已沒了那份青澀開懷,前段時間,兩人相處着,大多也是沉默。不過如今,百里思青漸漸放開了,心情也好了很多。
掌柜的一上來,兩人便同時點了對方愛吃的菜。
“翡翠糰子。”
“冰凌魚。”
異口同聲,將掌柜嚇了一跳。
相互愣了一會兒,上官笑了,百里思青也笑了。到底是親近的人,原先養成的默契還在。
“你在慕王府過得好不好?”上官盯着她的眼睛,認真問道。
什麼是好呢?
百里思青覺得她沒有過得不好的地方,她多時待在鳳來居內,偶爾去前堂用膳,只與慕尹昶碰過幾次面。慕王府沒有什麼女眷,護衛都很本分,安安靜靜的。如果不是門口的石獅子,還有門匾上面刻着慕王府三個大字,幾乎都會讓人忽略掉它的存在。
“很好啊。”她遵從自己的感受。
上官給她夾了塊魚肉放到碗裏。
百里思青夾起來放到嘴裏,這冰凌魚最好的一點便是沒有刺,吃得很舒心,“應該是好的吧。”
她愛吃魚,卻怕刺,而這湘江樓最是符合她的心意,刺被踢得乾乾淨淨的,完全不用擔心被卡住。
她嚼了一口,忽然心頭升起一股怪異。她吃被剔了刺的魚已經習以為常,竟然沒有發現這幾日慕王府的廚子做的魚也會將魚刺剔得乾乾淨淨。
並且每一道菜都是根據她的口味而做,讓素來對吃食挑剔的她也挑不出毛病。
不過隨即她就釋然了,既然她嫁進了王府,蝶香和蝶衣肯定關照過他們,他們應當是照做了。
放下筷子,百里思青剛拿起酒壺斟了杯酒,上官便搶了過來,轉手給她換了杯茶,“你如今都嫁人了,還在外面喝什麼酒?”
他叨叨地說著,將酒倒進了自己腹中,“一點兒也不知道避諱,當心那病秧子借七出之條休了你。”
百里思青瞪他,不滿道:“那我還與你單獨一起吃飯呢!”
“那又不一樣!”他撇撇嘴。
有什麼不一樣?她與他坐在一起不是更會惹話柄?
他曾經還在大婚之日當著滿朝文武和她的父皇的面要將她帶出慕王府。這事兒讓慕王府與越王府到現在的關係還十分微妙。
慕子衿還肯讓他們單獨在一起,胸襟已經算是超越了常人。
上官一下子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屑哼道:“我當初是豬油蒙了心,才會想法子送一個一生難忘的喜堂,你別想太美,爺喜歡溫柔似水能歌善舞的,絕對不是你這種只會打殺的犟驢。”
百里思青立即不作聲了,斜睨着他,似在鄙視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上官忽然嬉笑着湊近,“不過若是那病秧子撒手人寰了,越王府還真能給你騰一塊地。”
他撐着下巴一臉的傲嬌道:“到時候爺就可以隨便打你罵你使喚你,嘖嘖…對了,你看過那出‘醉打金枝’沒…”
“不好了!殺人了!”
街上尖銳的叫聲淹沒了他下面的話。
見百里思青的注意力被吸引得往下看,他立即擲了根筷子,沒好氣地將窗戶落下,阻隔了她的視線,“殺人放火,哪天沒有?爺自從做了京兆尹,天天都得處理皇城內的一堆爛芝麻爛穀子的破事…”
還好不是事事都歸他管,不然他非煩死不可!“都是刑部的事,我說,咱們還是繼續討論你以後改嫁的事兒吧…”
他興緻勃勃地用酒在桌上畫圓圈,不看百里思青已經逐漸黑沉的臉,信口雌黃道:“從小你就不會為自己打算,沒關係,只要有你哥哥在,不會讓你成了沒人要的寡婦…”
他如此篤定她的夫君會死,如此篤定她再無人要。百里思青聞言真想一巴掌將他掀扣在桌上或是將他給毒啞,讓他以後都說不了話。
不過久違的那種輕鬆又回了來。
有時候她也會想,長大真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它會讓你想的多,顧慮的也多,不用別人提醒有些事不能做,你就會被自動被世俗的枷鎖困住,將你鎖在裏面出不來。
長大后的百里思青再也不能再也不能隨心所欲,不能再單槍匹馬地在天南地北亂闖,不能在夜晚悄悄地翻牆溜出去玩到天明。她已經成了人婦,她做任何事情都要顧及到她夫君的臉面。
長大了真是一點也不好。
死了人,刑部的官差聞訊趕到城南落玉湖的時候,連忙驅散了四周圍看的百姓。
銅子終於挪動了腳步。身上插着箭,靴子上掛着水草,頭髮濕漉漉的,他又不能動,倒真像一個從水裏爬出來的死人。
慕子衿不發話,他不能自作主張地帶他離開,也不能與其他人通信。而且他的主子好似存了嚇人的惡趣味,明知道許多人以看死人的眼神驚恐地盯着他,還故意點了他的穴,讓他不能動彈。而自個兒也縮在轎子裏扮“刺蝟”。
站得太久,渾身濕得太難受,好在他穿了件軟蝟甲,中的那一箭沒將他的身體刺穿,憑感覺只破了點皮。他不敢說,他落了水其實只是因為轎子頂雲緞太滑,他一時未站穩而已。
天色微微變暗,銅子一動,將圍聚的人群狠狠地嚇了一跳。可他還未來得及欣喜,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官差正站在外面仔細地檢查轎子,京中每一位顯赫的世家都有自己特殊的標誌,之前的畫舫是,轎子自然也刻了紋飾。
“慕世子!”待見查見到轎身刻着的“慕”字,官差大驚失色地喊了出來。
他們本以為只是一介普通的殺人案,來落玉湖的富人太多,最壞的打算不過是有賊子謀財害命,哪裏想到遇害的居然又是慕子衿。
官差頓時哆嗦不已,跌落在地上,張口說話的力氣全無。
有鮮血一滴一滴地從轎子裏滲出來,將四周的草地染成一片血紅,空氣里溢滿了血腥的氣味,他們不敢掀轎簾,生怕慕子衿已經殞了命。
“快!快去慕王府通知慕王爺和高陽公主!”官差哆嗦了半晌才想起來這最重要的一條。
見有其他人跑出去,官差這才又哆哆嗦嗦地扯開了轎簾。入目是扎得密密麻麻的箭頭,還有…一雙黑沉的眸子。
男人的唇邊沾着血,在他看來時彎起唇角微微一笑。
官差爬起的身子,瞧見裏面的場景,又跌落在了地上。
動靜太大,湘江樓的人自然都聽聞了,掌柜的幾乎是連滾帶爬進了天字號房,“高……高陽公主……不……不好了……”
哀戚與驚慌不定的神色差點讓上官以為他死了爹娘,他敲敲桌子,示意他鎮定些,隨後懶洋洋道:“有人要剷平了這湘江樓?”
掌柜連忙否定道:“不……不是……是……駙……駙馬……”
百里思青心中一凜,對“駙馬”二字極為敏感,“駙馬出了事?”
掌柜的拚命點頭,似渾身脫了力般道:“落玉湖……”
又是落玉湖!
百里思青僵硬地起了身。
上官目色一沉,幸災樂禍的節哀之言也再未說出口,“我們去看看。”
百里思青與上官一起翻上了馬,剛折了道,便見前方的百姓們紛紛散開。
從慕王府的方向駛過來一輛馬車,由遠及近地快速地奔跑着。
銀子目不斜視地坐在駕座上,車廂的帘子掀起一點,百里思青清楚地看見慕尹昶滿臉焦灼地坐在裏面,見到她也未讓馬車停下,那眸色中已然夾着陰沉與薄怒。
百里思青的馬繩再也勒不動。
為人妻子,夫君出了事,她卻與另一名男子共乘一騎,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她行為失當,有辱門楣。
可是她貴為公主,旁人自然敢怒而不敢言,慕尹昶只拿不悅的眼神待她,已經算是格外忍讓了。
“你別胡思亂想了,興許慕子衿並沒有出大事呢?”見她情緒不對,上官安慰道。
可百里思青明顯已經心不在焉,胸口一陣一陣地空,她回頭對安慰上官說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看就好。”
來不及拒絕,她便乾脆利索地將他推下了馬。
上官獃獃地摔坐在地上,感覺屁股又痛得不行了。他真懷疑百里思青一早就盤算着讓自己出醜。
真是小氣的女人!
跟着馬車到了落玉湖,百里思青一眼就望見了人群中的轎子。
慕尹昶匆匆下了馬車,見到渾身是血被人抬出的慕子衿后,腳步再也走不動。
觸目驚心的箭矢,觸目驚心的血跡,百里思青騎在馬上,胸口泛起了巨大的噁心,她連忙捂住了嘴,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
“王爺。”官差見到慕尹昶后“撲通”一聲跪下,圍觀的百姓也紛紛跟着跪下,一句話也不敢再議論。
“怎麼回事!”慕尹昶震怒問道。卻是又踢了腳地上生死未卜的銅子。
“啟稟王爺,奴才……奴才……也不知……”官差顫抖道。
銀子連忙將慕子衿抱回馬車,卻發現他的眼睛並沒有完全閉上,吃力地眯着,一直盯着人群的後方。
他順着他的視線掃望,才見到了依舊捂着嘴騎在馬上的百里思青,她的臉色一點也不比慕子衿好,如一張白紙,怔怔地望着面目全非的場面。
隔着距離,百里思青見到他分開前還一絲不苟的頭髮此刻已經凌亂不堪,雙臂和雙腿都中了箭,身子平躺在銀子懷中,眼睛卻向她望來。那眸子裏蒙了層霧氣,一如受傷之人的脆弱。
見她看着他,他扯了扯嘴角,好似要扯出一抹笑意來,狹長的眸子努力地睜大了些,露出既往的溫柔。
他的唇輕輕地蠕動着似在說些什麼,想要抬手臂,卻因被插了箭而不能動。百里思青忽然瘋了似的下了馬,衝到了他的面前。
“子衿……”她顫聲喚着,身體突然散發出一陣一陣空虛的冷。
他們不久前還在一起,只不過才分開了一會兒。早晨他還為她理過發,此刻他卻滿身鮮血地躺在她的面前,那雙為她理髮的手也再不能抬起,無力地垂耷下。整個人虛弱而艱難地呼吸着,不能再與她說一句話,只能通過唇語來表達他心中所想。
“你、你來了?”他無聲一笑。
這是百里思青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不再“你、我”地叫,他覺得即便是萬箭穿心也值了。
“子衿……”
她胸口忽然酸麻,那裏腫脹着,一出聲就痛個不停。
她不禁自責自己為何丟下他一個人回府,明知道他身體不好,明知道他可能會擔心自己,她卻還是自私地將他丟下。
慕子衿的面上似有輕微的汗珠滲出,緊握的手越來越緊,幾乎已經可以看到發白的指節。
少傾,他又吃力地動了動嘴唇,溫柔沉斂而無聲,“我、我是想等你一起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