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還香菱清白
裏頭跟寶釵的人聽見外頭鬧起來,趕着來瞧,恐怕周瑞家的吃虧,齊打伙的上去半勸半喝。
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潑來,說:“知道你們榮府的勢頭兒,我們家的姑娘已經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說著,仍奔薛姨媽拚命。地下的人雖多,那裏擋得住,自古說的”一人拚命,萬夫莫當。”
正鬧到危急之際,賈璉帶了七八個家人進來,見是如此,便叫人先把夏家的兒子拉出去,便說:“你們不許鬧,有話好好兒的說.快將家裏收拾收拾,刑部裏頭的老爺們就來相驗了。”
金桂的母親正在撒潑,只見來了一位老爺,幾個在頭裏吆喝,那些人都垂手侍立。金桂的母親見這個光景,也不知是賈府何人,又見他兒子已被人揪住,又聽見說刑部來驗,他心裏原想看見女兒屍首,先鬧了一個稀爛,再去喊官去,不承望這裏先報了官,也便軟了些。
薛姨媽已嚇糊塗了,還是周瑞家的回說:“他們來了,也沒有去瞧他姑娘,便作踐起姨太太來了。我們為好勸他,那裏跑進一個野男人,在奶奶們裏頭混撒村混打,這可不是沒有王法了!”
賈璉道:“這回子不用和他講理,等一會子打着問他,說:男人有男人的所在,裏頭都是些姑娘奶奶們,況且有他母親還瞧不見他們姑娘么,他跑進來不是要打搶來了么!”
家人們做好做歹壓伏住了。
周瑞家的仗着人多,便說:“夏太太,你不懂事,既來了,該問個青紅皂白.你們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便是寶蟾葯死他主子了,怎麼不問明白,又不看屍首,就想訛人來了呢,我們就肯叫一個媳婦兒白死了不成!現在把寶蟾捆着,因為你們姑娘必要點病兒,所以叫香菱陪着他,也在一個屋裏住,故此兩個人都看守在那裏,原等你們來眼看看刑部相驗,問出道理來才是啊。”
金桂的母親此時勢孤,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兒屋裏,只見滿臉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便叫哭起來.
寶蟾見是她家的人來,便哭喊說:“我們姑娘好意待香菱,叫她在一塊兒住,她倒怞空兒葯死我們姑娘!”
那時薛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齊聲吆喝道:“胡說,昨日奶奶喝了湯才葯死的,這湯可不是你做的!”
寶蟾道:“湯是我做的,端了來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來放些什麼在裏頭葯死的。”
金桂的母親聽未說完,就奔香菱.眾人攔住.
薛姨媽便道:“這樣子是砒霜葯的,家裏決無此物.不管香菱寶蟾,終有替他買的,回來刑部少不得問出來,才賴不去.如今把媳婦權放平正,好等官來相驗。”
眾婆子上來抬放.
寶釵道:“都是男人進來,你們將女人動用的東西檢點檢點。”
只見炕褥底下有一個柔成團的紙包兒.
金桂的母親瞧見便拾起,打開看時,並沒有什麼,便撩開了.
寶蟾看見道:“可不是有了憑據了.這個紙包兒我認得,頭幾天耗子鬧得慌,奶奶家去與舅爺要的,拿回來擱在首飾匣內,必是香菱看見了拿來葯死奶奶的.若不信,你們看看首飾匣里有沒有了。”
金桂的母親便依着寶蟾的所在取出匣子,只有幾支銀簪子.
薛姨媽便說:“怎麼好些首飾都沒有了?”
寶釵叫人打開箱櫃,俱是空的,便道:“嫂子這些東西被誰拿去,這可要問寶蟾。”
金桂的母親心裏也虛了好些,見薛姨媽查問寶蟾,便說:“姑娘的東西他那裏知道。”
周瑞家的道:“親家太太別這麼說呢.我知道寶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麼說不知!”
這寶蟾見問得緊,又不好胡賴,只得說道:“奶奶自己每每帶回家去,我管得了么.”
眾人便說:“好個親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東西,哄完了叫她尋死來訛我們.好罷了,回來相驗便是這麼說。”
寶釵叫人:“到外頭告訴璉二爺說,別放了夏家的人。”
裏面金桂的母親忙了手腳,便罵寶蟾道:“小蹄子別嚼舌頭了!姑娘幾時拿東西到我家去.
寶蟾道:哥問准了夏家的兒子買砒霜的話,回來好回刑部里的話。”
金桂的母親着了急道:“這寶蟾必是撞見鬼了,混說起來.我們姑娘何嘗買過砒霜.若這麼說,必是寶蟾葯死了的。”
寶蟾急的亂嚷說:“別人賴我也罷了,怎麼你們也賴起我來呢!你們不是常和姑娘說,叫她別受委屈,鬧得他們家破人亡,那時將東西卷包兒一走,再配一個好姑爺.這個話是有的沒有?”
金桂的母親還未及答言,周瑞家的便接口說道:“這是你們家的人說的,還賴什麼呢。”
金桂的母親恨的咬牙切齒的罵寶蟾說:“我待你不錯呀,為什麼你倒拿話來葬送我呢!回來見了官,我就說是你葯死姑娘的。”
寶蟾氣得瞪着眼說:“請太太放了香菱罷,不犯着白害別人.我見官自有我的話。”
寶釵聽出這個話頭兒來了,便叫人反倒放開了寶蟾,說:“你原是個爽快人,何苦白冤在裏頭.你有話索性說了,大家明白,豈不完了事了呢。”
寶蟾也怕見官受苦,便說:“我們奶奶天天抱怨說:`我這樣人,為什麼碰着這個瞎眼的娘,不配給二爺,偏給了這麼個混帳糊塗行子.要是能夠同二爺過一天,死了也是願意的.'說到那裏,便恨香菱.我起初不理會,後來看見與香菱好了,我只道是香菱教她什麼了,不承望昨兒的湯不是好意。”
金桂的母親接說道:“益發胡說了,若是要葯香菱,為什麼倒葯了自己呢?”
寶釵便問道:“香菱,昨日你喝湯來着沒有?”
香菱道:“頭幾天我病得抬不起頭來,奶奶叫我喝湯,我不敢說不喝,剛要扎掙起來,那碗湯已經灑了,倒叫奶奶收拾了個難,我心裏很過不去.昨兒聽見叫我喝湯,我喝不下去,沒有法兒正要喝的時候兒呢,偏又頭暈起來.只見寶蟾姐姐端了去,我正高興,剛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湯,叫我嘗嘗,我便勉強也喝了。”
寶蟾不待說完,便道:“是了,我老實說罷.昨兒奶奶叫我做兩碗湯,說是和香菱同喝.我氣不過,心裏想着香菱哪裏配我做湯給她喝呢.我故意的一碗裏頭多抓了一把鹽,記了暗記兒,原想給香菱喝的.剛端進來,奶奶卻攔着我到外頭叫小子們雇車,說今日回家去.我出去說了,回來見鹽多的這碗湯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着咸,又要罵我.正沒法的時候,奶奶往後頭走動,我眼錯不見就把香菱這碗湯換了過來.也是合該如此,奶奶回來就拿了湯去到香菱床邊喝着,說:`你到底嘗嘗.'那香菱也不覺咸.兩個人都喝完了.我正笑香菱沒嘴道兒,哪裏知道這死鬼奶奶要葯香菱,必定趁我不在將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換碗,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其身了。”
於是眾人往前後一想,真正一絲不錯,便將香菱也放了,扶着她仍舊睡在床上.
不說香菱得放,且說金桂母親心虛事實,還想辯賴.薛姨媽等你言我語,反要他兒子償還金桂之命.
正然吵嚷,賈璉在外嚷說:“不用多說了,快收拾停當,刑部老爺就到了。”
此時惟有夏家母子着忙,想來總要吃虧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媽道:“千不是萬不是,終是我死的女孩兒不長進,這也是自作自受.若是刑部相驗,到底府上臉面不好看.求親家太太息了這件事罷。”
寶釵道:“那可使不得,已經報了,怎麼能息呢。”
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勸說:“若要息事,除非夏親家太太自己出去攔驗,我們不提長短罷了.”
賈璉在外也將他兒子嚇住,他情願迎到刑部具結攔驗。眾人依允。薛姨媽命人買棺成殮。不提。
卻說老太太不知怎麼得知了這件事,心裏不快,便叫黛玉過來,黛玉見了賈母,只見老太太一副肅穆的樣子,“再不管管,只怕天都要被翻過來了。”
老人家嘆了口氣,用手端起面前的西湖龍井茶用了一口,嘴角帶了些欣慰,“黛玉,最近你管家,做的很好,聽說你一直能夠不驕不躁的指出下人的不是,恩威並施,讓下人們心裏明白你的底限,又給他們一個台階下,這很好。”
黛玉抿了抿唇,卻有些無奈,“我有心要管理這園子,卻總是感覺到力不從心,這園子裏的閑人太多了,依我看,每個主子這裏,跟一個丫鬟與一個婆子,也就夠了,咱們園子如今實在有些入不敷出……我想要管理,卻真真是無從下手,也不知要從何管起,似乎這園子的確是太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