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有緣
宣明帝看着身前的定國公林靖城,心下感慨萬千。
在他還是代王之時,曾無數次對林靖城咬牙切齒,覺得這傢伙就是茅房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無論他怎樣示好,這林靖城就像是瞎眼了一樣沒看到。
這定國公就這麼不待見他?!他堂堂皇室藩王總是被一國公漠視,連小兒子的親事都被嫌棄,這定國公也太過藐視王室皇權了吧?
可當他登基為帝,在處理楚太/祖留下的密折時,他發現了一份定國公的奏摺,宣明帝看完奏摺后感慨良多。
看着奏摺上那句‘代王就藩后謹言慎行,藩國內民心安定,雁門無後顧之憂’時,宣明帝不禁恍然大悟,身為藩王本就是除帝王外最尊貴之人,藩國內更是無人可比,已經如此尊榮了還妄想掌握軍權,自然不妥。
當時定國公對他的漠視,也許是一種試探,而自己雖然的確想要軍權,可自始至終也未曾真正下手,也許正因為如此,定國公才會暗中上奏密折,為自己說話吧。
而且之前太子深陷雁代,據說當晚匈奴縱火燒殺搶劫,還是定國公女婿謝長風衝進火海,將太子救了出來,還率領眾多將士努力抗敵,才將來犯匈奴全部圍剿,又怎可能真的不尊皇室,藐視皇家?
由此可見,這定國公滿門竟是只忠於皇帝之人啊!!
定國公林靖城,不結交朝臣,不納妾貪樂,不收受賄賂,在代郡十年戍邊,也沒見他與何人交好,而常年征戰,他的長子次子皆死於戰場,膝下荒涼,晚年甚至無人奉養。
想到這裏,宣明帝心下平添了幾分愧疚和讚歎。
先皇有此忠心耿耿的大將軍,真是讓人既羨慕又感慨啊。
他又想到剛才林靖城的懇求,宣明帝長長嘆息。
讓外嫁女之子過繼,並繼承爵位,此舉雖有不妥,可看着滿頭白髮,一臉風霜的林靖城,宣明帝又於心不忍。
“林卿請起,你之所求朕知道了。”宣明帝抬手讓定國公起來,“若是果然林氏誕子,那朕就答應你,只是別的就不用了。”
林靖城搖頭,又拜下,“陛下,老臣隨先帝一生戎馬,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這些年戍邊,每逢冬日,兩腿關節處都痛不欲生,再加上家中凄涼,老臣也心下慘然,只求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即可。”
“如今陛下准了老臣的心愿,老臣心下愧疚感激,更不願以老邁殘破之軀佔據鎮南大將軍之位,尸位素餐,還懇請陛下,就讓老臣歸家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靖城心下也明白,他早先對代王不怎麼待見,與其等宣明帝將他調離,還不如他自己請辭,大家臉上都好看。
再說了,他打了一輩子的仗,殺了一輩子人,妻子兒子都死絕了,如今好不容易要有孫子了,他可不想再繼續造孽了,還想多活幾年,好好看護子孫呢!
宣明帝聽后更是心下滿意,不禁道,“既然林卿執意如此,那朕就准爾所奏。”
說到這裏,他又頓了頓,和顏悅色的道,“不知林卿有何後繼人選可推薦?”
唔,若是林靖城推薦他那位救了太子的女婿,即便這謝長風的資歷有些不夠,但他還是打算應下來,權當封賞。
哪知林靖城很光棍的道,“老臣常年戍邊,從未歸朝,並不太了解新晉將士,雁門關為我大楚門戶,鎮守邊關的大將軍需要細細選擇,老臣愚鈍,並無任何可薦人選,還請陛下贖罪。”
“……”宣明帝愣住了,他試探道,“哦?可朕聽太子曾言,林卿的女婿謝長風也是一員悍將,太子可是對朕說,若是邊關有此子,雁門無憂呢!”
林靖城心下一樂,啊呀這可是太子殿下提起的,可不算是老子我自己推薦的哦!
他慌張道,“太子殿下過譽了,長風不過一愣頭青,怎值太子讚譽?這人選究竟是何人,還要陛下裁定才是。”
宣明帝哈哈一笑,深覺這定國公不簡單,以前寡言少語還不覺得,如今看看說出的話多有水準?鎮南將軍一職極為重要,他雖然有諮詢之意,可決定人選的終究是他這位皇帝!!
怪不得這林靖城戍邊十年不歸朝,先皇還是那麼看重他。
宣明帝大筆一揮,“既然如此,那就讓我看看那謝長風吧,召他回京覲見!”
“……”這回輪到林靖城傻眼了,說好的女婿替代岳父成為鎮南大將軍呢?
“謝長風?”祁淵眨眨眼,“父皇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
宣明帝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長子,“你不是很欣賞他嗎?朕打算親自看一看,已經下令讓他回京了。”
祁淵扯扯嘴角,沒接話。
想起之前看到雁門關遞上來的奏摺,他氣的直接摔碎了案几上的青玉雕花筆洗。
什麼叫做帶兵回援拚死於火中救回太子?
尼瑪啊!!若不是他機智的跑了,他早就燒死在大火里了好嗎?
這謝長風當真不要臉,居然還敢如此顛倒是非黑白,寫到奏摺上上報?
看到這份奏摺,最開始祁淵是真心想直接駁斥回去的。
不過在他想要生撕奏摺的一瞬間,他開始產生懷疑。
自己知道真相,謝長風上折的時候不可能沒考慮到這一點,那為什麼謝長風還敢這樣寫?
謝長風就那麼篤定,他祁淵不會落井下石?
然後他又細細的讀了一遍奏摺,在最後看到一行字。
“臣傾於世族之絕然,特耗資重建邊寺,供奉香火,還請陛下憐惜,多多嘉獎。”
奏摺後面附上了一份名錄,上面密密麻麻寫着死於大火的代郡世族,他甚至還看到了曾經故意關城門將謝長風丟城門外的連勇的名字。
祁淵深吸了一口氣,由衷的佩服起來。
謝長風好氣魄,如此一來,他日若有人想要翻案,就要細細思考了,若是謝長風真的陷代郡世族於大火,那為何還要事後給予如此殊榮和嘉獎?而且他這位太子殿下也還活的好好的,雁門關那夜死了那麼多人,為什麼他這位太子沒死?那麼大火那夜,太子去哪了?為什麼會離開邊關?
祁淵想了又想,發現如果真的拆穿謝長風,最終倒霉的可能不止是謝長風,還有他自己。
緊接着又過了半月,定國公隨着太監總管李福歸京,來拜見他的時候,定國公如此說道。
“長風聽聞殿下被冊封為太子后,言道想起之前暢談歲月,意氣風發時的約定,不僅感慨萬千。”
暢談歲月?是討論皇帝的生與死吧?
約定?等等,周圍都是人,難道林老頭要直接說出他和謝長風之間封狼居胥的約定嗎?
就在祁淵面色僵硬之際,就聽林靖城繼續道,“長風特意在廣武堡外的杏樹下埋了燒刀子,若是他日歸京覲見,定會讓您嘗嘗,您親手收割的麥子釀成的酒味。”
……這是什麼約定?
祁淵臉上的笑容更僵硬了,一方面他佩服於定國公的胡扯八道,另一方面也心下嘆息,林靖城此舉無疑是來和他敘舊情的,若是他撕破臉的話,無疑會徹底得罪定國公。
又是半個月,後宮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皇貴妃身邊多了一個年僅十四歲,明眸善睞的女孩。
這女孩姓陳,她的父親正是鎮守杭州,掌管東南水師的英國公陳澈的小女兒。
然後祁淵就欣賞了一出雲家和陳家暗中博弈你坑我我黑你的大戲。
剛開始他心下還奇怪呢,上輩子沒這麼一出啊!
再半月,邊關消息傳來,謝長風之妻林氏無意中泄露,之所以那夜謝長風出關,一是探查到了敵情,另一原因則是為了給妻子尋找良藥,而尋葯的起因卻是雲郡守嫡妻攛掇林氏調養身體。
祁淵看着這條消息,沉默了很久很久。
這件事再一次推翻了謝長風在他心中的印象。
他以為他生性狂妄恣意、粗暴狠厲,可實際上呢?
如此細膩狠辣的手筆,竟是讓人心中無端生寒。
祁淵想起謝長風那迥異於常人的三觀和遠超常人的實力,頭一次自我懷疑起來。
這麼一把犀利的刀,他真的能握住嗎?他最初跑到邊關招攬的舉動,難不成是敗筆?
不等他思考清楚,宣明帝就告訴他,那個土匪要來京覲見了!
“父皇,邊關戰事稍定,如今定國公歸朝,若是再將守邊大將召回……”
他試圖讓謝長風呆在邊關別回來禍害人。
哪知道宣明帝卻笑眯眯的,“皇兒,你為太子,總要了解一些兵事,再說了,這謝長風於火海中將你救出,可見你們有緣。”
祁淵聽到有緣二字,差點腿一軟跪倒在宣明帝前。
有緣個鬼啊!!
“先皇去世前,曾讓朕好好看護廣漢堂叔,堂叔這些年一直執掌京郊駐軍,於兵事上知之甚詳,想必堂叔也願意馳騁沙場,所以朕打算讓廣漢堂叔鎮守雁門關。”
宣明帝說的輕巧,祁淵卻明白京郊大營兵馬必須掌握在皇帝手中,廣漢郡王終歸是宗室,此前先皇信任廣漢郡王,將兵權交於他手中,可不代表宣明帝樂意自己堂叔掌控自己的安危。
換人是必須的。
“父皇說的是,想必叔祖父也必定是高興的。”
“皇兒,你為太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無論做什麼,自身安危最重要,你要切記這一點。”宣明帝又諄諄教育自己兒子,他為了自身安危調走廣漢,自己兒子的安危也很重要。
“既然那謝長風有經驗有實力,又與你有緣,我打算讓他擔任東宮禁衛統領,你覺得如何?”
“……”祁淵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