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皇帝
這句話瞬間消除了兩人之間一直以來若有若無的忌憚和試探,讓一切變得坦然起來。
謝長風嗤笑,眼角餘光發現距離祁淵最近的侍衛也在三匹馬距離之外,他就拍了拍馬,湊到了祁淵的身邊,他輕聲道,“殿下這麼有把握,代王殿下能笑到最後?”
這次輪到祁淵心中一跳。
他沒想到謝長風如此大膽,竟直接就這麼問出來了!!
他看向謝長風,發現對方和自己之間竟只一掌之距,只要側側臉,似乎就能碰到對方。
一時間,兩人的氣氛似乎有些凝固。
半響,祁淵突然一笑,不退反進,“那麼謝將軍以為誰能贏呢?”
不等謝長風回答,他繼續道,“就如昨日一般,若無將軍主動出擊,還能贏得這麼簡單嗎?”
“皇位爭奪卻恰恰相反,不爭才是爭。”
祁淵笑吟吟的看着謝長風,上輩子他因代郡之事,早早的就被諸王公大臣排除在了候選人之外,反倒讓他擁有了所謂局外人的身份,有些事情祁諶不能說,但他卻能直言進諫,竟漸漸的獲得了清流和一部分宗室的支持。
祁淵太了解自己的父王了,身為現在最年長的長子,身為常年為朝戍邊的皇子,身為早早離開封地還時刻思念父皇貴妃的兒子,代王祁明,未來的宣明帝,絕對能獲得皇祖父的青睞,最終登上皇位!
只因為他祁淵也曾為帝王,太了解皇帝的心思了。
謝長風挑眉,這祁淵倒坦白,不過……
“若我沒記錯,太子也有兩個兒子?”
“那不過是庶子。”祁淵微笑道,“太子妃只有一嫡女。”
“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
“都是親戚嘛。”
說完這句話,謝長風和祁淵都下意識的看了對方一眼,不出意料,祁淵從謝長風的眼神中看出了鄙夷。
祁淵頓覺有趣。
這種感覺很新鮮,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麼和他談話聊天了,也很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流露出最真實最平等的態度了。
他應該生氣的,可實際上,祁淵卻覺得很高興。
謝長風在面對他時,展現的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這個認知讓祁淵的心情明亮起來。
而且對於祁淵來說,謝長風整個人都是未知的,他的未來一片模糊,而祁淵什麼都不知道。
祁淵難得興緻勃□□來。
“你知道太子為什麼只有兩個庶子嗎?”
七年後祁淵成為皇帝,自然而然的知道了許多秘密,也不知是哪根弦不對,許是周圍大雪皚皚,一片純白,讓他的心也變得輕靈空澈起來;許是昨日謝長風於千軍之中巋然不動,背影落寞的情景,讓他心中生出一股沒有理由的認同感;許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微妙輕鬆,讓他懶得再隱藏自己真實的性格……
也許……
好吧,反正他說出來了。
“那是因為太子殿下喜歡玩清秀的小太監。”
祁淵的語氣充滿了諷刺和冷漠,“什麼暴斃,根本就是死在一個太監手裏而已。”
“所以說,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謝長風聽后搖搖頭,“不管你是太子還是小兵,在閻王殿前都要排隊。”
祁淵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他抬手拍了拍謝長風的肩膀,笑的樂不可支。
“這句話說的真沒錯!”
祁淵感慨萬千,身為皇帝又如何,在最後的日子裏,他躺在龍床上,連說句話都不能,身邊坐着皇后,太子也在旁侍奉湯藥,可他們的心裏真的在希望他好起來嗎?
……呵呵。
就如他的父王一般,天天端着葯在皇祖父身邊侍奉,難道父王心中真的沒有希望皇祖父早點歸西的念頭嗎?
“可即便如此,大丈夫手中若無權柄,那還不如死了痛快。”謝長風突然又道,“或者擁有天下無人能及的實力,或者成為天下間最高權柄的掌控者,否則……當你想要什麼,甚至連基本的等價交換都沒資格。”
祁淵一愣,他看向謝長風,冷不丁道,“那謝將軍想要哪一種呢?”
謝長風想了想,“當皇帝太累了,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還要忍受一堆比你愚蠢比你白痴的人天天勸誡,這日子太恐怖了。”
祁淵啞然,這謝長風還真敢想真敢說啊!
只是……他又發現了一點不同之處,謝長風對權柄沒興趣,那他對什麼感興趣?
祁淵看着謝長風,等他繼續說下去。
謝長風道,“所以還是一人一馬走江湖最爽快。”
“……這就是你的夢想?”祁淵嘴角抽搐,他搖搖頭,“定國公知道後會揍死你的。”
“追不上就行了。”謝長風無所謂的道。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參軍?”
“因為想要保護什麼,想要證明什麼,想要擁有什麼。”謝長風平靜的看着遠方,蒼白的天空高而遼遠,他當年之所以加入天策府,並非什麼保家衛國這種高大上的覺悟。
他只是想要證明自己來到了大唐,想要青史留名,千百年後也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未來的自己指着史書上說啊呀這位將軍的名字和我一樣呢!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祁淵愣愣的看着謝長風,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什麼都不明白。
他覺得謝長風此人……真的和別人不同。
“你呢?看得出來,你想要坐龍椅,那你又是為什麼呢?”
祁淵失笑,此刻他的心也變得輕鬆起來,一些往日絕對不會說出的話竟輕而易舉的吐露出來。
“太簡單了,因為我是嫡長子啊!不努力,就會死。”
“是嗎?”謝長風不置可否,“真的是因為這個?”
祁淵好奇的看着謝長風,“那你覺得會是因為什麼?”
“你的眼睛看到的,不是皇位。”謝長風認真的道,“而是整個天下。”
祁淵的心一縮。
“身為皇帝雖富有四海,萬民敬仰,可卻也胸懷天下,心繫蒼生。這個位置是天下蒼生的祭品,你做的好是你應該的,你做的差,也許一不小心,就會有人揭竿而起,試圖推翻你。”
謝長風靜靜的看着祁淵,“若只是想活着,你就不會出現在雁門,站在城頭上,親自督軍了。”
“……也許我只是想要獲得將士們的好感。”
“你只需要從代郡以代王的名義弄些物資來雁門,將士們就會感激你了。”謝長風嗤笑,“你能騙過別人,卻騙不過我。”
“你的確想要軍權,因為你認為這天下是你的,所以軍權自然也是你的。”
祁淵心下駭然,臉色冷淡下來,慍怒道,“謝將軍是不是太自信了?”
哪想謝長風輕飄飄的瞟了他一眼,道,“是嗎?其實如果你真是那種只知道弄權之人,我一句話都不會和你說。”
祁淵一愣。
“和那種白痴自私的人說話,我還覺得降低了我自己的格調呢!”
祁淵驚呆了,這謝長風怎能如此傲慢?他憑什麼?
他惱羞成怒,“你就不怕我將你說的話說出去?”
謝長風悠悠的道,“說啊!你覺得有人信嗎?”他嘲諷道,“等你當了皇帝再說吧!”
祁淵握緊了拳頭,覺得手有些癢。
隨即下一秒,他又呆住了。
多久了?他多久沒有這麼輕鬆?
在謝長風面前,他似乎什麼都可以說,什麼都無須隱藏。
——因為他比他還要大逆不道。
祁淵又慢慢的笑了,他輕聲道,“好啊,等我當了皇帝,定要治你一個藐視皇權的大罪!!”
謝長風懶洋洋的道,“難道你要將我問斬?”
祁淵笑眯眯的,“不用了,去幫我看宮門吧!”
謝長風沒趣的道,“那我還不如呆在邊關呢!”
祁淵大笑起來,“那這不就是幫我看國門了?”
謝長風看着滿面笑容,自信從容的祁淵,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說,“若真有這一日,你若信我,許我軍權,封狼居胥,自然不在話下。”
祁淵笑容燦爛,神采飛揚,他許諾,“一言為定!”
與此同時,偏頭關的城頭上,定國公林靖城看着關外的匈奴軍陣,心下有些慶幸。
幸好他來到偏頭關視察軍情了,因他到來,守關的將士們都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就怕被定國公發現什麼紕漏,結果誤打誤撞,倒是擋住了匈奴的進攻。
“今年冬天來的早,黃河結冰了。”守關的將領站在林靖城身邊,大冷天頭上竟滿是汗水,幸好值守的將士機警,發現關外人影晃來晃去,及時稟報上級,諸位將士立刻登上城頭,阻住了匈奴的前鋒,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林靖城沒有搭理這將士,他細細的觀察着遠處匈奴軍陣,“雖然黃河結冰了,可氣溫越來越低,匈奴也支撐不了多久的,你們務必要加緊巡邏,穩守關隘。”
“末將明白!!”
林靖城已然將匈奴來襲的消息傳回京城,只不過現如今皇帝陛下重病在床,就是不知道軍情是否會耽擱了。
九重宮闕的深處,大楚王朝的開國皇帝斜靠在軟榻上,他閉着眼,代王坐在一旁的矮墩上,輕聲念着奏摺,這奏摺正是定國公林靖城的求援密折。
代王念完后,皇帝很久都沒說話。
直到代王以為皇帝睡着時,皇帝才悠悠的道,“明兒,你在封地呆的時間也不短了吧?”
“是,自從父皇將代郡封給兒為藩地后,兒就一直呆在藩地。”
“那你覺得定國公奏摺所報是否屬實?”
“……這,定國公常年呆在雁門關,平日並不在代郡,兒也不是很了解他。”代王的聲音很輕,節奏和緩,先是撇清了自己和定國公之間的關係不熟,又道,“不過他可是父皇股肱之臣,若沒有父皇,也許定國公還在山林里打獵呢!想必定國公是不會欺瞞父皇的。”
皇帝聽後果然笑了,“不錯,林靖城雖然有時會辦傻事,卻一片赤誠,絕不會胡說八道。”
他接過奏摺,大致掃了一眼后,拿起硃砂筆寫了幾句話,“讓兵部按照定國公的奏摺所報,準備所需軍需物資吧。”
代王並未回答,他只是將這份奏摺放在一摞里,又拿起另一份奏摺開始輕聲誦讀起來。
很快,夕陽西下,有大太監來問晚上膳食如何安排。
皇帝陛下擺擺手,“就在御書房吧,來點清淡的即可。”
那大太監躬身離開,皇帝陛下處理了一下午的政事,覺得頭暈沉沉的,就打算出去轉轉。
御書房外,代王扶着皇帝在長廊上緩步走着,就在此時,皇帝突然開口問道,“明兒,你覺得這太子該立誰?”
代王聽后瞬間心臟狂跳起來。
他知道,機會來了。